立冬后,奉天接连大雪,上一场未融化后一场又下了,层层积攒道路难行,洛醺的学校所以放假,她留在家里百无聊赖,最近和唐妈学会了毛线活,所以此时正倚靠在暖气旁织围脖,暗紫色的,男款,当然是织给沈稼轩。
门铃响了,唐妈急忙去开,从屋子到街门之间有个小院,积雪没来得及清扫干净,即使清扫过下面还有一个冻层,唐妈习惯了小跑走路,刚说了声“来了”,然后“哎呀”,脚下一滑重重的摔在地上。
屋内的洛醺听到她的叫,丢下手中的半成品围脖跑了出去,看唐妈摔的姿势非常离奇,一条腿别在身后,以她这样的年纪,洛醺想,只怕要出事。
凭着经验,人摔倒后不能立即用力扶起,那样容易出现更大的伤害,她蹲下身子着急的问:“您怎么样?自己试试能不能起来,我不敢碰你。”
唐妈痛得呲牙咧嘴,手还指着街门,示意洛醺过去看看。
洛醺边走向街门边回头望她,见她自支撑着先把别在身后的腿慢慢挪回,然后试着往起爬。
洛醺已经打开街门,发现是浪雄,奇怪的问:“你怎么能找到这里?”
浪雄没有回答,而是把背着的手从身后嗖的拿回,呈现在洛醺面前的是一束艳红的玫瑰,这是她第一次收到鲜花,还是在冰雪皑皑的隆冬,忽略浪雄带给她的恐惧,先是惊喜的娇羞而笑。然后想起唐妈,告诉浪雄:“我家人出事了,你帮帮我。”
浪雄急忙把花塞给她奔向唐妈,二话不说抱起唐妈进了屋子,放在床上后摸了摸她的痛处。不知是专业还是经验,几分肯定的告诉洛醺:“这位女士好像骨折了,必须送医院。”
骨折?洛醺差点哭出来,一跤把唐妈摔成重伤,沈稼轩不在身边,她突然六神无主:“会不会残废?”
浪雄安慰她道:“送医院固定好伤处,慢慢会愈合的。”
洛醺立即穿戴整齐,也给唐妈包裹好了。由浪雄抱着唐妈出了家门,她自己先跑到街上想叫个黄包车,却发现门口停着一辆汽车,然后就走下来孔至尊,洛醺脑袋嗡的一声,究竟是自己和这两个男人有缘分,还是他们之间有缘分。说出现总是这样一对。
浪雄抱着唐妈来到街上也发现了孔至尊,彼此打了招呼说明情况。孔至尊手一指:“上车。”
唐妈给有钱人家做了半辈子佣人,今个第一次有幸坐上了小汽车这种奢侈品,明白这都是跟洛醺沾光,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一个劲的给洛醺道歉:“小姐,我是伺候您的,反倒让您为我操心。”
洛醺拍拍她的手道:“在这里,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你别想太多。”
是的。在奉天她把唐妈完全没有当成下人,而是依靠,也相信沈稼轩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绝对可靠,并且她早就没了母亲,每天被唐妈伺候的感觉就像母亲在世,很多时候她甚至想把“唐”字去掉,学着眼下时髦的叫法喊一声“妈”。
孔至尊又是亲自开车。并且洛醺都没有说去哪个医院,他就轻车熟路的,眨眼间医院说到就到,浪雄抱着唐妈去门诊,洛醺奔去收费口,却被孔至尊拉住:“你干啥?”
洛醺拍拍背着的绒线勾成的包包:“治病就得交钱。”
孔至尊哈哈大笑:“医院是咱家的,交什么钱。”
洛醺投去羡慕的钦佩的目光:“你连医院都有啊,真好,你看病不用花钱。”
孔至尊啪的拍了下她的脑袋:“这丫头,胡说八道,咒我得病。”
洛醺也知道自己失言,害羞的掩口嘻嘻一笑,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小动作,让孔至尊呆愣好久,他接触的男男女女无一不是想来他这里索取利益,勾心斗角,洛醺的天真无邪让他怦然心动,本来是奉命追女,现在是心甘情愿了。
唐妈检查好,是轻微的左小趾骨裂,需要住院治疗,洛醺就想回家收拾洗漱用品来陪护。
孔至尊又拦着她,然后指着面前的医生护士吩咐:“找人来陪护,最好是年纪大点的,老人家闷了就陪着说说话,吃饭去广运楼定,洗漱用品去百货公司买新的,每小时给我检查一下病人,假如落下个踮脚的毛病,你们都不用来上班了。”
在场的医生护士异口同声的:“是,孔先生。”看上去个个噤若寒蝉,主要是孔至尊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孔至尊嘚吧嘚的安排好一切,然后对洛醺道:“走吧,我请你吃饭,这是咱家医院,你大可放心。”
洛醺羞涩的低着脑袋:“您别咱、咱的,我不习惯。”
孔至尊爽朗的一笑:“慢慢就习惯了。”他拉着洛醺就走,忽然想起浪雄还在呢,回头道:“要不一起去吃?”
他这样询问就是没诚心邀请,浪雄识趣的推却:“多谢,我还有事,再会。”说着看洛醺淡淡一笑,转身离开医院。
洛醺根本不想去,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同他去吃饭有点约会的嫌疑,借口道:“我还不饿。”
孔至尊眼睛一瞪:“你不去,你不去我现在就让医生给你这老仆停下治疗。”
威胁?洛醺气呼呼的:“你怎么这样。”
孔至尊看她生气的样子忽然想起一个词——娇嗔,心里合计老天真是开眼,自己从太太过世就没有再娶,且原来是为了等这个小妮子,矮下身子哄洛醺:“你想吃什么?”
洛醺明知推脱不掉,唯有敷衍道:“不如你出去给我买个烤地瓜,就算请我了。”
孔至尊摇头:“那有啥吃头。我请你吃大餐,哦,烤地瓜也买,这是不是你们年轻人说的代沟,反正我不吃那东西。”
洛醺也明白他这样高高在上之人讨好自己是为了什么。根本不可能的事,假如为了一点点利益就一再的接受人家的好意,只怕会让对方误会加深,带来更大的麻烦,于是郑重道:“孔先生,谢谢您对我的帮助,包括上学的事,可是我不能答应你的追求。因为心里有喜欢的人。”
孔至尊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别用那么个破童养媳的事来糊弄我。”
洛醺心里想的当然是沈稼轩,无法说明只能含糊其辞:“不是周家舅舅的外甥,是别人。”
别人?孔至尊眉头一皱,看了看她问:“同学?”
洛醺摇头。
他再问:“来奉天之前的?”
洛醺迟疑下还是摇头。
他忽然醍醐灌顶的一拍脑袋:“浪雄。”
洛醺刚想再摇头,忽然觉得何不用浪雄来做挡箭牌,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浪雄是干什么的,但看他相貌、年纪、财势都不输孔至尊。和孔至尊旗鼓相当才能让他相信自己的话,于是点头:“嗯。”
孔至尊陡然间大怒。气得指着她:“你知道不知道浪雄是谁?”
洛醺不明所以:“他,他救过我。”
孔至尊无法说清浪雄是日本人,更不能告诉洛醺浪雄在奉天还有着非常机密之事,气得直转圈,刚好这个时候黑七匆匆跑来找他,见了面就一惊一乍的道:“哎呦孔先生,出事了。”发现洛醺在没有继续说下去。
孔至尊看了看洛醺,以命令的口吻道:“我有事,改天找你。记住,不能和浪雄相好。”他说完即走了,却不知浪雄就躲在暗中听到了刚刚的一切对话,狡黠的一笑,仿佛洛醺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洛醺调皮的朝孔至尊的背影吐了下舌头:“你又不是我爹。”摆脱了两个麻烦,刚想转身去看唐妈,就发现自己之前在蝶恋花看到的那两个女同学。她迎上去热情的打招呼:“姜美丽,卢丹。”
两个女同学看见她先是一愣,然后彼此对望,卢丹道:“美丽,洛醺聪明,主意多,不如告诉她吧,在学校我们三个最好了。”
姜美丽突然哭了,伏在洛醺肩头偷偷道:“洛醺,怎么办,我怀孕了。”
怀孕?洛醺大吃一惊,傻呵呵的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了?”
卢丹拍了下她:“你个傻瓜,结婚怀孕她能哭吗。”
不是结婚怎么就怀孕了,洛醺感觉这有点匪夷所思。
卢丹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商量下。”
姜美丽也鼓足劲似的:“对,反正人是丢大了,死也要当个饱死鬼,我们去广运楼,我把辛苦赚来的钱都花光了,我再死。”
洛醺不懂她怀孕而已,为何要死要活的,随着她们两个就来到了广运楼,点了一桌子菜,洛醺想问她们两个具体事情,姜美丽道:“先吃,再喝点,然后解决不了我就死。”
洛醺刚想劝她,突然发现孔至尊随着五六个人走了进来,她们这个位置也不在角落,她怕被孔至尊发现,嗖的钻到餐桌的台布下面,这广运楼是孔至尊开的饭店,相当有规模,台布都差不多是落地式,洋气奢靡。
姜美丽和卢丹不明所以,弯腰掀开台布来问,洛醺一个劲的嘘嘘,她们两个猜测洛醺大概碰到了什么不想碰到的人,立即坐直身子。
倒霉的是,孔至尊和几个朋友今天也没有去楼上的包间,就在楼下坐了,洛醺掀开台布看了看,发现孔至尊的位子距离她们这张桌子还非常近,他正和朋友推杯换盏,看样子一时半会不能走。
上面的姜美丽和卢丹边吃边聊,她们两个在蝶恋花偷偷做了舞小姐赚外快,习惯了和客人们吃吃喝喝,所以你一杯我一杯,不是不亦乐乎,而是不亦痛乎,眨眼把洛醺忘记。
洛醺饿得肚子咕咕叫,主要是上面的饭菜香气太诱人,无奈偷偷拉了拉卢丹的裤腿,卢丹弯腰问她:“有事?”
洛醺气道:“大姐,好歹给我口吃的。”
卢丹哦了声,撕下一条鸡腿给她,洛醺开始蹲着,后来发现地上竟然是干净的绒毯,于是大大方方的坐下来,美美的吃着,坐久了,还能透过台布的纹理窥望外面的一切。
卢丹后来还递给她一杯葡萄酒,她边吃边喝,相当恣意。
这时就听孔至尊嗷的一声喊,“他敢!”
然后就听轰隆的一声响,像是推翻了桌子,接着姜美丽和卢丹吓得拔腿就跑,洛醺这张桌子也被殃及,稀里糊涂的不知怎么也被推倒,推倒后就露出一手拿着鸡腿、一手端着酒杯、盘体打坐的她,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桌子底下突然出现个人,所有客人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孔至尊当然也就发现,踏、踏踱步过来,蹲下身子看她笑:“为什么在桌子底下?”心里感觉八九不离十,洛醺是为了躲避他。
洛醺舔了下嘴角,一贯的语出惊人:“偷情。”
孔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