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沈稼轩在北平被刺的报纸,其实是何冲有意泄露给媳妇,因为他知道祝梦蝶和洛醺要好,祝梦蝶知道就等于洛醺知道,那么他因何缘由要这样做?
他太了解沈稼辚的为人,知道他醉心洛醺,倘若得不到洛醺,他就会不停的娶下去,从古至今,皇帝的椒房之争血腥,大户人家的后宅之斗残忍,就是因为女人密集的缘故,沈稼辚的女人多,妹妹何冰没有太多心机,势必会吃亏,唯有洛醺有能力阻止沈稼辚一娶再娶,只要让沈稼辚得到洛醺,他不过三个女人,后宅不会太乱,妹妹不会太苦,更因为他知道洛醺善良,大兰子憨厚,她们三人相处会非常融洽。
若非当年自己惹祸上身离开家乡,妹妹就不会沦落风尘,按她的容貌找个疼爱她的男人琴瑟和鸣不会很难,犯不上嫁给粗鲁野蛮的沈稼辚,都是自己害了妹妹一生,所以何冲内疚至今。
当祝梦蝶把报纸拿给洛醺后,他就开始后悔了,首先他钦佩沈稼轩的为人,其次他不想洛醺痛苦,只是木已成舟,他除了悔恨没有别的办法,幸好现在洛醺和沈稼轩破除误会重修旧好,所有去北平的人都安然无恙,否则他心上又会多一种内疚。
被沈稼辚诘问,他唯有据实相告:“正是为了小妹我才那样做,因为唯有您得到洛醺才不会继续不停娶下去,小妹的日子才会好过。”
沈稼辚用枪搥着他的脑袋:“老子啥时候不停娶下去了,才三个媳妇而已。”
何冲偏头看他:“北平一趟才几天,您不是又带回一个奶奶。”
沈稼辚被他的话噎住,无理可辩,恼羞成怒咚的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开口就骂:“妈了巴子,敢管老子的闲事,敢破坏我大哥大嫂的好事。”
骂完,突然又哈哈一笑,反复无常。神经癫狂。用枪蹭着自己的头皮,咕哝:“你说的还是有些道理,你说假如我真得到洛醺那丫头,我还敢再稀罕别的女人吗?估计那丫头能用耗子药把我毒死,你不知道老子能从北平全身而退,都是那丫头的功劳,才貌双全,哎!”
夸着夸着莫名其妙的叹口气,不是狐狸吃不到葡萄的心态,是隔岸看花的无奈。洛醺,就像一个魔鬼藏在他的心里。时不时的搅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最后叮嘱何冲:“等我大哥回来问起这件事,你把责任往你媳妇身上推,就说她偶尔看到的,我大哥不会为难一个女人。”
何冲此时也别无良策,忙不迭的点头应允。
洛醺自己当然也了解沈稼辚对她的心思,是以等皓暄来到之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县里去罗锅山。对葛家就以串门为由,其实是遵照沈稼轩的安排,回金水湾怕和子杀上门,留在县里又怕和沈稼辚瓜田李下难避嫌,唯有去罗锅山,至于找孙猴子兴师问罪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而已。
临行沈稼辚托付她把何冰带走,因为何冰与春枝针尖对麦芒各不相让,他暂时还没有办法解决。所以想弄走何冰图个暂时的清静,还给皓暄带着一口袋的大洋,告诉皓暄:“到了老葛家,把大洋往他家炕上哗啦啦一倒,保证那两个老钱奴对你像亲爹似的。”
他自己的亲姨,竟然这样说话,只能说他的粗鲁野蛮已经是人类无法阻止了。
他又派了何冲带兵护送,虽然是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是怕浪雄、和子等人突然袭击,一路威风凛凛的就到了罗锅山,这样大的阵仗,惹得罗锅山万人空巷,竞相出来看热闹,洛醺隐隐担心,自己是来避难的,这样招摇会不会让和子知道?
葛家人悉数出动迎接,葛老太太夫妇还有几个伙计,却不见孙猴子和葛玉秀。
凭着沈稼辚是司令兼县长,葛家觉得洛醺有点像皇后娘娘微服私访,非常热情,葛老太太更是对她点头哈腰谄媚至极,搞的洛醺反倒不自在了。
进了葛家上了炕,皓暄听信沈稼辚的吩咐,哗啦!把一口袋大洋都倒在炕上,得意洋洋道:“我二叔说了,好吃好喝招待我们,以后还有。”
正如沈稼辚所料,葛老太太看见炕上的一堆大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急忙上炕把大洋往口袋里划拉:“哎呦我的娘啊,可不能漏财,虽说附近的胡子都被二外甥剿的差不多,一旦有漏掉的,漏财就是惹祸上身。”
说着就让厨子去给洛醺等人准备晚饭,天才下午而已。
一直不见孙猴子和葛玉秀,洛醺问:“老姨,秀子和孙猴子呢?”
葛老太太道:“去邻村赶集了,你说这都晌午歪了,咋还没回来,我这心提溜着老不安稳,秀子现在有了身孕,那孙猴子也不知道心疼,若非当时是我姐姐做主,我才不会把闺女给那么个鸡巴玩意。”
听葛老太太骂孙猴子,洛醺心里不是滋味,道:“老姨,孙猴子那个人挺好的,他原来做了很多错事不假,但他是孤儿,没爹没娘就没人管教,他现在可是一心对秀子。”
葛老太太知道孙猴子在洛醺这里受宠,急忙把话拉回来:“不管咋地,他现在是我半个儿,我不指望他指望谁。”
洛醺道:“岂止是半个儿,就是您的儿子,将来给您和我老姨夫养老送终的还得他。”
葛老太太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儿子,我待他也好,你说庄稼是收割回来了,还有很多尾巴活没干,把苞米杆子拉回来用铡刀铡碎留着喂牛,这都得几天工夫,他非得和秀子去赶集,我不也是没拦着,总归年轻人贪玩。”
洛醺心知肚明,只怕要赶集的是她女儿秀子,孙猴子是跟班罢了。
饭菜刚做好,孙猴子和葛玉秀赶集回来了,刚进院子就听到葛玉秀声如洪钟的吵吵嚷嚷:“娘,娘,你说孙猴子啥鸡巴玩意,我这样的身板行动不便,让他背我都不干,还指望我给他生个双胞胎,等着瞧吧,我生了儿子也姓葛。”
葛老太太急忙给闺女使眼色,示意家里来了客人,不让她骂孙猴子,怕洛醺听了不高兴。
葛玉秀不明所以,还以为老娘这眼色是像往常一样,指使自己使劲修理孙猴子,于是一脚踢过去,孙猴子捂着屁股嗷嗷:“你才有了孩子,怎么就行动不便了,再说我想背你,我倒能背得动才算,你比罗锅山都粗了。”
他们的争吵被屋里的洛醺听了一清二楚,感觉孙猴子有种寄人篱下的落魄,心里不爽,腾腾出了门,对葛玉秀道:“为娘的人,要给自己的孩子做个榜样,你还习以为常的骂骂咧咧,你不怕将来你的孩子开口说话就是骂人。”
葛玉秀没心没肺,被她呵斥非但没生气,还跑过去喊着:“洛醺,你来看我啦,哎呦娘啊,我老高兴了。”
她满不在乎,洛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孙猴子却傻笑着杵在那里,没想到洛醺会来,算是意外之喜。
洛醺看他也笑了笑,然后被葛玉秀挽着胳膊进了屋子,突然看见何冰,葛玉秀没心没肺的脱口道:“她咋来了?”
洛醺愣住:“她是你二表哥的媳妇,和我一样,都是来串门啊。”
葛玉秀磕磕巴巴的:“她,她是……”幸好没有傻的彻底,敢当着何冰说出“她是窑姐”,都因为本地的风俗,几种人不能进家门,否则就是家门不幸,一窑姐、二扛尸人、三望门寡,这些人就像老鸹和夜猫子被人鄙视。
洛醺突然醒悟过来,想打哈哈的把话题转移,却见何冰疾步走了出去,洛醺急忙随后跟上,喊她不回应,一直跟出葛家才把她拉住,劝解:“秀子一贯就是嘴大舌长,你又不是不了解,她没有恶意的。”
何冰低着头不言语,她属于那种闷鲁之人,有心事也不会说,习惯藏在自己心底。
洛醺知道让她现在回去,必定是食不甘味,脸色这样差面对葛家人也不好,于是道:“走吧,我们两个溜达溜达,看看罗锅山风光。”
何冰没有反对,被洛醺挽着胳膊一路走着,秋季,庄稼皆已收割干净,因为少了遮挡,田野里一眼望去非常敞亮,有种超脱红尘的恣意和舒爽,罗锅山仍旧是郁郁苍苍,两个人走了有一阵,何冰终于开口说话:“洛醺,你知道我为何不喜欢笑?”
洛醺当然明白:“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何冰,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挽回,若是你老是这样闷闷不乐,你知道吗,最痛苦的是你哥哥,他一直对你的事内疚。”
何冰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不喜欢笑不单单是因为我曾经做过窑姐,她葛玉秀瞧不起我没啥,甚至所有人都瞧不起我也没啥,我又不是倚靠他们活着,我不喜欢笑是因为……我不能嫁给我喜欢的男人。”
洛醺心里突然一紧,知道她喜欢的人是祝子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