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觉得这一块才是对方想从自己这里问出的重点。
越是如此自然越不能随他心意。
她说:“我想,即便是钦差大人,又贵为皇子,也不能要求别人对你的任何问题都作出回答吧。”
景卓笑了起来,魁梧的身体像一座在震动的小山:“不愧是梅先生的学生,胆子不小,从来没有哪个平民敢这样与我说话。”他说,“说起来我们还算同门,我曾经也是梅先生的学生,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有何过人之处,能叫梅先生收你做学生,想来想去,大抵是因为某些外在的原因。”
“我调查过,你和秦孤阳的交情不错,而收了你当学生后,梅甲鹤和秦孤阳也走得近了些。”
“可你知道秦孤阳是什么人吗?”
景卓目光灼亮地盯着苏铮,语气轻飘飘的,可他本身的杀伐之气是那么强,简直如同有了实质一般,因而给人的压迫感非常强烈。好像那在衣服下面撑起丘壑的强健肌肉随时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将猎物绞杀。
苏铮若说心如静湖那就是扯淡,对方身份地位实力远在自己之上,这世间大概少有能忤逆他的人,要是他一个怒火上来,自己很可能就会被烧得渣都不剩。梅甲鹤也好,秦孤阳也好,颜独步也好,都救不了她。
她低下了头,顺着他的话问:“是什么人?”
“他是云朝的废太子,曾经在大都为质,和颜独步交情匪浅,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两人却反目成仇。”景卓平淡而略含不屑地说,似乎看不见苏铮的震惊表情。就好像在说谁谁谁曾经是个杀猪的屠户一般,“如今他却和梅甲鹤来往甚密,梅甲鹤又是颜氏的拥护者,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苏铮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国家大事我不懂。”
“那好,我再说得明白一些。”景卓向前倾身。手肘支在膝盖上,锐利的眸子离苏铮不过尺余距离,“去岁颜独步之所以会南下,是受命调查景朝某些臣子与云朝勾结,出卖国事机密之事。后来他仿佛查到了一些眉目,但还未上报复命,就只身去了两朝疆界之地。行动暴露,他遭到了截杀,向北上逃亡。但在桃溪镇球山一带再次被人截住。”
“我的人查到,截他的人正是秦孤阳,我的人又告诉我,你亲身经历了这件事,并全身而退。”
苏铮眼角跳了跳。
“接着不久,两个本该是生死仇敌的人却友好共处。一个是景朝大将,举足轻重的臣子,一个是敌国废太子。他们竟然成了一路的人,而你,苏铮,似乎正是这个联系着他们的纽带。”
放屁!
苏铮心中暗骂,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能量,记忆中她可什么都没做。
景卓却仿佛觉得还不够,继续说着:“本钦差来之前就注意到你,顺着往回查,发现了一件很惊人的事。”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苏铮,“当初颜独步查到的线索里。最重要的那一份竟是你交给他的。”
景卓的语气惊叹,苏铮的表情更惊讶,她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了不起的事了?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她皱着眉头问。
景卓气笑了:“还在装聋作哑!苏铮。从实招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景卓这小子行军打仗是强中之手,被独步压了这么多年,所有的计策谋略都是针对独步来的,可他万万想不到,这次出手的人是我吧?”
梅府里,听到苏铮跟着景卓的人走了,梅甲鹤轻叹一声道。
老李在一旁服侍着,闻言笑道:“虚晃一招,故布迷阵,老爷将苏铮放在盘面上当幌子,二皇子怕是有的忙了。”他说着有些担忧,“但苏铮会不会……那日颜少爷应是给她提了醒,但不知为何,两人似乎没说完话,苏铮就被放下了马车,颜少爷竟像不再过问她的事的意思。”
梅甲鹤气道:“他要是不再过问就好了!当日他就不赞同我收苏铮做学生,想要她远远地退到圈外不占这一身荤腥。从来是这样,将圈内圈外分得一清二楚,将自己的事和别人的事划得明明白白,什么事都不愿意别人插手,要自己扛,可扛又扛得不得劲,有滔天的权势却从来不说反击一二。若非父祖辈留下来的那些人脉余势从中斡旋,颜氏百年基业早被挤回大漠荒地上去了!”
他有些痛心地道:“你说颜氏一门都是磅礴豪迈以血还血有仇报仇的直汉子,到这孩子怎么就长了这样一副不咸不淡的性子?”
老李怕他气着自己,忙斟了茶送到他手上,劝慰道:“颜少爷不是到底没有反对您吗?他是明白老爷的苦心的,这些天也配合着呢。”
“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别看他现在好说话,挺上心的,可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只希望他不要突然抽了什么癫跳出来破坏大局!”停顿了片刻,他平复下情绪说,“景卓一时片刻不会拿苏铮怎么样的,那里不用担心,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
“晚上琅家做东,在东风酒楼邀请二皇子,那些有头脸的人都会出席,下面的人已经准备就绪了。”
“那就好,一定不能失手,景卓已经迷了眼睛,这一次,要乱他阵脚!”
苏铮觉得自己很冤枉。
她终于想起那个什么线索的事了。那还是在刘府,她无意间发现一只吸收了学就能显出数字的紫砂壶,她怀着以防万一的念头,将那紫砂密码记下来,后来交给了颜独步。
纯粹是意外啊。
要从头招来的话,牵扯的事太多,而且会扯出徐飞那片,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皇子钦差从她这里问出这么多事,就言简意赅拼拼凑凑了一番,谁知道听了她的供词,景卓冷冷一笑:“看来我是太温和了,苏姑娘,我再给你两个时辰,你考虑清楚了,回忆清楚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两个时辰?现在已经快天黑了,两个时辰不就要半夜了?
苏铮皱眉还想说什么,可外面有人跑进来在景卓耳边说了什么,景卓站起来只说了句“看住人”就出去了。
门啪地关上,烛火都被震得晃动了两下,苏铮气结地垂下肩膀。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怎么都爱来这一套,动不动就关人,偏偏这一次人家师出有名实力强大,弄得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天越来越黑了,室内烛火闪闪烁烁看得人眼花。苏铮正想着要不要撤掉几只蜡烛,忽然听到哪里传来轻声敲击的声音。
她侧耳听了听,猛地抬头,就见正上方的瓦片砖头被掀开,露出一双含笑的大眼睛。
苏铮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双眼,只是觉得非常熟悉,看了一会才猛然醒道:“琪琪!”
赵琪琪眯起眼睛笑,搬开了三块砖,不知怎么一动作,整个人就从开出来的洞口钻了进来。
苏铮吓了一跳,那个洞小得可怜,最多就是两三岁的孩子可以通过,大人是万万没有办法进来的,可在她震撼的同时,赵琪琪已经落到地上,伸了伸筋骨,全身噼里啪啦一阵轻响,就站了起来。
苏铮睁大眼睛看着她:“缩骨功?”
这下轮到赵琪琪惊讶了,扬起大拇指:“好见识!”
好什么见识啊,当年那些武侠剧可不是白看的,只是苏铮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能亲眼见识到这种绝技。她好奇地捏捏赵琪琪的肩膀胳膊,刚才的事发生得太快,她其实没看清她是怎么缩小身体又是怎么变回来的。
好奇完了,她立即想到正经事:“你怎么会在桃溪镇,还跑到这里来了?”
赵琪琪兴高采烈地说:“不是被招回来问话嘛!我就在你隔壁过去几间的屋子里,听说你在这里,就想来看看你,怎么样?突然之间看到我有没有很惊讶很惊喜,我可是为你冒了好大的风险,有没有很感动?”
赵琪琪依旧明艳动人,一脸孩子气的活泼开朗,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又长又快,令人都有些听不清楚。
苏铮忙捂住她的嘴巴,小心地看看门外:“外面都有人呢,小声点。”
赵琪琪却不当回事地摆摆手:“你放心,那些人里有自己人,不要紧的。”
苏铮大感吃惊,在皇子钦差身边埋了暗桩?这是多大的手笔啊。
赵琪琪吐吐舌头:“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可不是我布置的,都是那位漂亮公子的人。”
“漂亮公子?”苏铮想了想,试探着问,“姓颜的?”
赵琪琪点头。
苏铮有些震惊,一会儿又问:“你们和他怎么有联系的?”
“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归现在我们给他办事来着。”赵琪琪往景卓做过的那张奢华椅子上一靠,笑着说,“如今姐姐也在镇上,差不多要做事了,今天晚会出点事,好处是可能没人来理你了,坏处是你要在这里呆上一整夜。”
她从怀里拽出了一个小包:“白斩鸡腿和馒头,都还热乎着,没有气味却好吃得紧,漂亮公子特意叫我给你带来的。这里还有一只贡梨,可甜了,你快吃,吃了我把残渣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