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凌儿越想越愤怒,厚厚胭脂层下面,因数日提心吊胆、安全回家之后又郁结难消,而自己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千金小姐的矜持,恨不得立即让眼前这个人好看,因而也顾不得再做更多的铺垫,直言直语地道:“是不是冤枉你的只要搜一搜你身上有没有本小姐的戒指就知道了,你敢不敢让我们搜?”
苏铮冷冰冰地看着她,有心再跟她杠几句,可又想到她姓丁,很可能是县太爷的姻亲,又想到尹家在桃溪镇是地头蛇,得罪了只怕后患无穷。胳膊拧不过大腿,苏铮拎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更不会因为自己有一个旁人想象不到的系统就沾沾自得,起码的分寸她还是懂的。
她拧头不语,尹琪却起来说:“丁小姐,事情还未弄清楚,戒指也没有仔细找过,就这么搜身,是否不妥?”
丁凌儿脾气上来,那是绝对的一根筋到底,怒道:“我说妥当就是妥当,你算个什么东西?”
尹琪顿时脸色难看。
丁凌儿又问欲言又止的蒋管事:“怎么,你也有意见?”
蒋管事还没开口就碰了钉子,心里也是憋气,心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一无是处只知道到处撒泼的女娃,要不是看在你是县令夫人娘家侄女的份上,要不是看在尹家的份上,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但他瞧着尹都不言不语一派默许的阵势,哪敢说这种话,谦逊道:“这位姓苏的姑娘不是我们日月陶坊的人,她的事我们可管不上。”
带着人后退两步,站桩看戏。
丁凌儿满意了,给阿襄一个眼神,阿襄作势挽起衣袖。叫上日月陶坊的两个伙计:“给我押住她!”
那两人面面相觑,苏铮脸也沉下去,欺人太甚了,尹琪一看搜身已经无法避免,只好道:“至少也到屋子里去搜身吧,这里如此多人看着,到底不雅。”
丁凌儿道:“一个下九流的东西有什么雅不雅的,就在这里搜!”她回头看看尹琪,忽然笑了一下,对尹都说。“二表哥,听说这位打小在乡间长大,最是不懂人情交际。姑父才叫你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的,我看他之前都木讷得很,话也不多说一句,怎么这会儿倒是挺身而出了,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尹琪被说得发窘又气怒。尹都淡淡睃了他一眼:“尹琪,我记得父亲教诲你的第一句话就是少说多看吧,女孩子自己打闹,你凑合进去像什么话?”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给今日的事情定了性,又把自己干净地摘了出来,这样他的袖手旁观也就有了道理。女孩子自己的小矛盾嘛,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能插手的了。
苏铮气得发笑,对尹琪摇摇头。又上前一步张开双手道:“不用让人押着我了,我自愿给你搜身,绝不反抗,来吧。”
阿襄一怔,见苏铮如此配合毫无慌张之色反而心里没底起来。不过想想,东西是她亲手放到她身上的。自己又一直盯着她,她绝对没机会做手脚,戒指一定还在她身上,一搜她就完蛋了。
她这么想着,尖锐地瞪苏铮一眼:“别耍花样。”手从她肩膀上摸起。
被当众搜身大抵是非常丢人的事,在场的男子都很自觉地转过头去,少数女子也都露出同情的神色,不过又都急于看到底能不能搜出什么。
苏铮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当发觉阿襄手劲特别大,暗暗地掐痛自己时,她只是皱了下眉心,当对方的手来到自己的胸前,甚至还重重地按了两下时,她才腾地一下红了脸。
不是羞恼,而是愤怒!
她霍地抬头,对上阿襄刻薄又不屑的脸,那双嘴唇略微开合,可以看出正在说:“一点料都没有。”
料你妹!
我有料没料关你屁事!
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周围的目光都随着阿襄的手在移动,因而随着刚才那一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胸前,那种目光虽然未必有恶意,却好像透过厚厚的棉衣将她射穿一般。
这种感觉,实在是……
她双手发抖,紧握着拳,似乎下一刻就要控制不住砸到阿襄那嚣张的脸上,然而还没等她那么做,阿襄就惊呼起来:“怎么没有?”
她摸了苏铮腰间,又摸了袖子,还摊开手反复找,竟然什么也没有,还想再次从头再摸一边的时候苏铮一把打掉她的手,退开一步冷冷道:“搜完了吧?搜出什么东西来没有?”
阿襄满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明明……”她蓦地住了嘴,丁凌儿瞪她一眼,这个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
她指着苏铮:“这里只有你和我碰过手,戒指不在你身上还能在哪里?一定是你藏到衣服里面去了,你敢不敢把衣服脱掉让我们看?”
苏铮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笑话,冷笑道:“说不定是丁小姐你故意藏起戒指污蔑我,你又敢不敢先把自己的衣服脱掉,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你——”
“哎呀哎呀,萧先生你听,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居然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就开始讨论脱衣服的事情,真是,啧啧。”一个轻佻不羁的声音打断了丁凌儿的发怒,只见堂外并肩行来两人,明明有两条身影,但人们看去时目光完全被左边那人吸引。
那是个身形高大俊逸的青年人,样貌逆光未明,一袭淡金色的袍子,随着步伐襟袖口灿金的祥云纹熠熠闪光,仿佛有金逸的流水从上头倾泻下来,使得他好像周身都被笼罩在一团金光之中,懒散而优雅贵气至于极点。
如果说尹都三人是令众人眼前一亮,那么此人一人进来,便是满室生辉。
初春里为之不多的阳光仿佛都被他带到这个地方。
众人看得一怔一怔,好多女孩子开始不可抑制地脸颊泛红,而苏铮莫名地看了尹都一眼。
一样的入场方位,一样的步伐调调,可珠玉在前,她竟再也记不起尹都进来时的风姿。
尹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只比既惊又喜的蒋管事慢半步:“秦大家?久仰盛名,不想竟会在此处遇见阁下,都真是三生有幸。”
苏铮眯了下眼睛,秦大家?这个称呼好耳熟。
她再次朝来人看去,撇去了金灿灿的光辉,这人相貌清晰入眼,却比遥遥望着更为惊艳。
如墨的发髻松松绑就,入鬓的斜眉似剑似柳,眼含秋光,唇若敷朱,雪白的肌肤仿佛上好丝绸,侧面看过去有种妖娆美感。置于腰间的手上执着一柄粗粗短短的碧玉箫,灵活地转动着,更是给他增添了一份雅气。
他淡淡地,带笑地,似含无限情意地瞥了自己一眼,苏铮眼前便是微微一晃,在这一刻忽然想起成衣店老板娘那句“前途无量不说又生得风度翩翩”。
啊,是那个铭壶大师啊。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抖落一声鸡皮疙瘩,心中暗道:“这哪里是风度翩翩,简直就是一尤物!”
秦孤阳就如同尹都之前没有理会蒋管事一样,看也没看尹都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大堂一圈,叹道:“听说尹家的公子难得跑到这里来做客,萧先生作为今日陶坊里唯一坐堂的先生忙不迭地赶来作陪,恰好我正在一旁,也正好无事,便一并过来凑个数,谁料到这里已是相当热闹,我们两个倒是多余的了。”
他说的萧先生是身边一个又矮又瘦生着两撇八字胡的小老头子,小老头子听了这话干干地笑,心说不是你听到这里发生了点事便风风火火地赶来看好戏,还在外头津津有味地听了半天的墙角,这会儿却全推别人身上了。
他暗瞪了蒋管事一眼,埋怨他不会办事,礼让尹家也便是了,姓丁的一个小女娃你都能让她作威作福,还恰巧给秦孤阳看去了,要是让人家觉得我们陶坊是个软绵绵的,以后不肯帮忙铭壶了可怎么办?
蒋管事被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秦孤阳弄得还没回过神来,这位爷不是最不乐意跑到作坊里面来,说是嫌又脏又乱吗?平时怎么请都请不来的,怎么今天来了也没人知会一声?
等到被瞪了一眼,他才知道自己犯错了,赶紧道:“都是误会,误会。”
“误会?我看好像不是吧?”秦孤阳笑得无害,看看丁凌儿说,“本来这种偷盗的事,是该经过官府的,不过既然这里有人自认能代替官老爷,连尹二少都觉得理所当然,那秦某也不好多嘴说什么了,只是但凡处理个什么纠纷,最要紧的是做到一个公正,既然搜了人家小姑娘没发现东西,是不是失主这里也要搜一下?”
丁凌儿正痴怔地望着这个颜色昳丽的男子,恍惚间都忘了自己要做的事,骤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失声道:“凭什么搜我?难道本小姐真的会栽赃这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