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要去串门的这户人家就在她们家隔壁。
修院子那会儿动静不小,青竹巷的人家基本都知道了最里面这座一年多没人住听说不大吉利的院子来了新主人,有人好奇地上门看过几回,有人得知新邻居是三个孩子十分意外,这其中冷淡热情的都有,苏铮他们很幸运,隔壁这户就是相当热心厚道的人家。
他们姓钱,标准的五口之家,一对老夫妻带着儿子儿媳生活,膝下还有一个四岁大的孙女,儿子在外面做长工,平时都住在外面,老夫妻平日里就逗逗孙女,日子简单却也枯燥,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对刚搬到隔壁的苏铮他们很关心。
有一天下雨,苏铮他们忙于修院子,一时没注意到让临时厨房里的柴禾给淋湿了,中午没办法生火,正准备去外面馆子里搓一顿。这里人没有特别的事是不会下馆子的,外面的酒楼饭庄要么是很上档次,专门为需要应酬的人准备,要么就是比较粗放,是外乡人没条件自己弄吃的,不得已才去的,条件比较差。
请家里装修的师傅朋友吃饭,差的地方当然不好意思去,苏铮已经做好大出血的准备了,没想到钱家奶奶听到动静,急哄哄地把他们赶了回去,火速挽袖和儿媳做出一桌子饭菜,把大伙好生款待了一顿。
从那之后,苏铮这些人的午饭晚饭就都给钱家包了,不是他们自家做好了送过来,就是到苏铮这边用厨房,直到正月十三一切结束,本来那天晚上苏铮还想多少点菜请他们一家子也过来吃的,可惜被坚决婉拒了。
扣了两下铜环,等了一会儿。里面便响起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的声音:“来了来了。”
有些陈旧的木门打开,一个围着围裙,头发上绑着一块头巾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后,她看到苏铮三人有些惊讶,随即就露出惊喜的表情,布满皱纹的眼角笑成了一道缝,两颗门牙下缘不大齐整,像是磕了太多瓜子而造成的坑坑洼洼,但是这些都丝毫不损她的慈祥,她一边往里面让。一边笑着说:“是小苏啊,来来,快进来。哎哟,婉约和团子也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们吃饭了没,姥姥正好要下面。你们来得正好,我去多做点。”
“不必了钱姥姥,我们吃过了。”苏铮忙阻止她,叫婉约团子都喊了“钱姥姥”,钱姥姥自是欢喜地挨个搂了一下,她又说。“我们就是吃饱了出来走走消食的,钱姥姥你不用管我们。”
钱家的这个院子比苏铮那个要小三分之一的样子,同样建了三排房子。但规格没有很正统的标准,北面四间屋子,西面三间,东面却是三两间木棚子,像是仓促搭成。院子也不是方方正正的,而是略显狭窄的长方形天井。角落一口水井和洗衣洗菜的地方,旁边开了一片小菜地,再被一张石桌和几盆花草一摆,空余地方就不大了,哪像苏铮那边,可以让团子满地跑。
苏铮一进来就发现钱家比起往常要暗,就灶房和钱家当家爷爷的小书房里点着灯,而且也特别安静,她不禁好奇:“恬恬呢?”
恬恬是钱家宝贝孙女的小名,平时进来总能听到她的声音的,不是笑就是在奶声奶气地说话。
钱姥姥让他们进堂屋坐,苏铮不干,叫她只管去灶房忙,钱姥姥想着锅里水快开了,也不推辞,一边看火一边说:“这不是今儿个晌午开始恬恬她爹轮休了吗?小两口一商量,过年都没好好休息,没陪恬恬好好玩玩,索性吃了饭一家三口就出去了,走走亲戚,买身衣服,这会儿灯市差不多开始了,回来还没着呢。”
灯市?这么一说,苏铮也记起苏耀祖也说过今天元宵节镇上有灯市,不过回来的一路上除了看到匆匆赶去摆摊的货郎们,花灯什么的一只也没看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经过灯市的区域。
“你们姐弟不是过来找恬恬去玩的吧?”钱姥姥揭开锅盖,把缸盆里自己拉好的面条下到滚水中,用筷子搅着,便问,“那你们现在去还来得及,没准在灯市上就能遇见呢。”
苏铮刚想说自己不想出去,可转眼看到团子眼中露出懵懂又向往的神情,想了想就改了口:“那倒不是,是这样的,刚才有人送给我们家一碗汤……元宵,我们一口气分着吃完了,吃完才想到应该要送点回礼,只是这种事我自己没处理过,就想来问问您,要怎么做才好。”
事实证明,苏铮绝对不是串门的料,若是换了一些精于此道的三姑六婆,一进门必是风风火火欢欢腾腾的阵仗,然后扯这个攀那个,家长里短说一大通,再自然而然地提起正事,明明绕了一个大弯,却硬是让人挑不出痕迹来,像苏铮这样闲话没扯叨两句就直奔主题的,就像专程来求救一样,是很不上道的一种做法。
但谁叫她没有与人交际的天分呢,她就是这么一个喜欢直接的人,想迂回都迂回不起来。
钱姥姥当然不会计较她这些,她说:“就是青梅巷的梅先生家吧?他们给你也送了元宵?”她用手隔着一堵墙指指方向,“梅先生是北方来的人,那边的风俗就是正月十五要吃元宵的,不过我们这边不兴这个,每年到元宵这天,梅先生准会吩咐下人给附近的邻里邻居送元宵吃一点架子都没有,是个很和气的人。”
不知不觉跑了话题的钱姥姥用又长又粗的大筷子搅着面条,细白的面条被沸汤带得上下滚动,厨房里就灶台上一盏油灯,暗淡的光线照得水雾更加朦朦胧胧,把钱姥姥矮小而略显佝偻的身影完全包裹进去,在低矮的屋顶下看着别有一番温馨。
“……一开始大家都哆哆嗦嗦不敢吃,跑到梅先生门口去谢了又谢,又挠破了头皮去想回送些什么,但日子一久大家就发现梅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回礼嘛,就是各家也做些吃食送过去,要不就提前准备着棉衣细褥什么的,在这天送过去。虽然都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好歹是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做出来的,梅先生什么没有,看中的不就是一个心意?”
苏铮点点头,礼轻情意重,确实如此,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钱姥姥言语里不乏对这个梅先生的推崇尊敬,以及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敬畏。
莫非梅先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梅先生,很了不起吗?他是什么人?”
说话间钱姥姥已经起了面条,盛在一个大海碗里,把煮面条的汤都淋上去,在加盐,加一滴猪油,从角落里捧出一个土罐子,用干净的筷子夹了几筷子酱菜摆在面条上,就这么端去堂屋了。
苏铮看得欲言又止,这样做出来的面能有味道吗?钱姥姥厨艺其实不错,只是如果只给她自己做吃的,那是怎么马虎怎么简单就怎么来,这点就连在吃喝上没有讲究的苏铮也不敢苟同。
听到这句话钱姥姥恍然大悟:“对啊,小苏你刚搬过来,这个不知道啊。”她想了想要回答,不过又嫌自己最笨,便朝小书房里喊起来:“老头子,老头子快过来。”
一个中等身材腰板挺直的老人就从那里开了门出来:“怎么了?”
“小苏问起梅先生,你平时不是总说自己懂得多吗?到处找人显摆,一开口就跟说书一样,现在还不快过来跟小苏好好说说?”
苏铮忙道不敢不敢,谁知道这个有点古板的钱爷爷原地站了一会居然没有生气,埋怨着走过来说:“就你老婆子麻烦。”
到了苏铮面前脸上却是高兴的,看了看她:“小苏来啦,坐,坐。你们三个都坐。”又从衣袋里摸出一粒用黄色的纸包着的麦芽糖给团子,和蔼地说,“爷爷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有这糖,团子吃。”
团子看看那糖,又看看苏铮,见苏铮点头了,才去接糖,拿在手里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才说:“谢谢钱爷爷。”
大姐一直有教他说要记得对人说谢谢的。
苏铮抿嘴微笑,对人说谢谢是她一直跟团子强调的,她希望自己这个弟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而那麦芽糖,是钱爷爷用来哄孙女的,口袋里几乎总是要藏上好几粒,他们两夫妻对自己三人这么好,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团子,他们真的是非常疼爱小孩子的人。
“哎哎,真是个乖孩子。”钱爷爷摸摸团子的头,对苏铮说:“小苏想知道梅先生的事?”
“也算不上特意打听,毕竟他送元宵来了,我就是出于礼貌,也应该对他有基本的了解,更何况大家住得这么近,以后免不了要往来,确实该知道一些。”
钱爷爷点点头,身上那种老学究般的气势就出来了,他说:“你来桃溪镇也有半个多月了吧,可听说过一句话,银年紫狼,甲鹤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