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五年隆冬,大明国度紫禁城。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万历皇帝和往常一样,修炼结束,突然只觉得血气一阵翻腾,连连咳血,郑贵妃被吓得连忙让人去宣了太医过来。
结果那些太医也是束手无策,一帮人聚集在殿外,商量着该如何下药。
“咳,咳,咳!”
明黄的纱帐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声,郑贵妃勿勿地走了进来,快速走到床边,拉开帐帘,握着万历皇帝的手道:“万岁爷,那些太医都不济事,臣妾这就去让人遍请名医,为万岁爷诊治。”
万历皇帝摆了摆手,道:“爱妃,朕的身体,朕自己明白,这一关只怕是过不去了!朕想跟你说说话,爱妃,来,到朕的身边来坐。”
郑贵妃闻言,心中不免一阵哀愁,方才几个太医也都说了,万历皇帝五脏六腑都已失调,内火上升,只怕是真的要~~~~~~
郑贵妃含着泪,坐到了万历皇帝的身边,摒退了屋子里所有的人:“万岁爷,您是真龙天子,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臣妾还要继续陪伴着万岁爷呢。”
说着,郑贵妃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扑进万历皇帝的怀里,她深受皇恩多年,对万历皇帝也甚是依恋,可如今居然走到了今天。
再加上万历皇帝一旦驾崩,朱常洛登基,朱常洵远在洛阳,到时候,宫中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
万历皇帝躺在龙榻之上,看着郑贵妃痛哭失声,也不免是悲痛欲绝,他感到深深的内疚,因为自己到底还是辜负了郑贵妃的一片痴情,没能把朱常洵立为太子。他虽贵为天子,而终被群臣所制,连这点事情都无法满足心爱的女人。一切都在失去,权威、父子深情、荣耀,备受创伤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郑贵妃。
万历皇帝身为九五之尊,他身边的女人无数,万历皇帝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的第一个女人,那时他才刚刚继位,朝政还都把持在张居正的手里,礼部奉皇太后旨意,选得锦衣卫指挥使王伟的长女王氏为皇后,并择得黄道吉日,由张居正等人主持,完成了大婚典礼。
对于当时只有十六岁的万历皇帝来说,这次大婚并不是一件撼动人心的大事。他和那位十三岁少女结婚,完全是依从母后的愿望。太后年高,望孙心切,在她心中对孙子的企盼是越早越好、越多越好。按照祖制,皇后一经册立,皇帝再册立其他妃嫔即为合理合法,她们都可以为皇帝生儿育女。
万历皇帝不只是对这位王皇后没有兴趣,对其他的妃嫔也同样毫无兴趣可言。那个在他生活占有重要地位的女人,几年之后才出现,在那之前他时常感空虚和烦闷。
朱红色的宫廷固然壮丽辉煌,但是欠缺大自然的灵光风采,因而显得平淡无奇。即使雕梁画栋之上刻满了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也因缺少鲜活的血液而显得干枯单调。
按照节令,宦官宫女们把身上的皮裘换成绸缎,再换成轻纱,直至打扫落叶,疏通御沟,一切越来越显得重复无聊,在遵循固定节奏流逝的时光中,既缺乏动人心魄的事件,也没有令人羡慕的奇遇。
这种冷酷的气氛笼罩一切,即使贵为天子,万历皇帝也只能无可奈何的仰天长叹。
作为皇帝,整座紫禁城内的女人都是他的,明代的宫女大都来自北京和周围省份的平民家庭,像选后妃一样,容貌的美丽与否并不是唯一标准。
凡年在十三四岁或者再小一点的女子都可列在被选范围之内,但是他们的父母必须是素有家教、善良有德的人。
应选后妃的条件包括:相貌端正,眉目清秀,耳鼻周正,牙齿整齐,鬓发明润,身无疤痕,性资纯美,言行有礼。
宫女的标准有别于后妃,各方面标准比后妃略低。她们在经过多次的挑选后,入选者便被女轿夫抬进宫中,从此再难跨出皇宫一步。
这些可怜的宫女,只有在骚人墨客笔下,她们的容貌、生活才显得美丽而极富浪漫色彩。实际上,皇宫里的几千名宫女都归万历皇帝私有,她们中的绝大多数只能在奴婢生活中度过一生,个别幸运者也只在无限期待中消磨时光。
王氏称得上是一个幸运儿,一次意外,她幸运的得到了万历皇帝的恩泽,按规矩,万历皇帝在私幸之后就该赐一物件给王氏,作为临幸的凭证,何况这一举动已被文书房的内宦记入《内起居注》,只因为皇帝的子孙是不许有赝品的。但由于王氏是母亲宫中的宫女,虽然没有人会因为这件事去指责他的不轨,但年轻皇帝却感到此事不大光彩。他不顾王氏那哀怨的眼神,穿衣束带后径自走出慈宁宫。万历皇帝觉得一切会随着那片刻欢乐的过去而永远消失,不料春风一度,王氏却暗结珠胎了。
王氏身怀有孕,几个月后就因体型的变化被太后识破并盘问出来。这位老太后面对此情此景,想起自己作为宫女时的苦难与辛酸,对王氏的景况深表理解,同时也为自己有了抱孙子的机会而大为高兴。
一日,万历皇帝陪皇太后酒宴。席间,太后向万历皇帝问及此事,他却矢口否认。对万历皇帝一向管束严厉的太后,立即命左右太监取来《内起居注》,叫万历皇帝自己看。
事实面前,万历皇帝窘迫无计,只得如实承认。太后望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好言相劝:“吾老矣,犹未有孙。果男者宗社福也。母以子为贵,宁分差等耶!?”
在太后力主之下,王氏被册封为恭妃。王恭妃果然不负众望生下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一生遭万历皇帝冷遇和歧视的皇长子朱常洛。
皇帝首次得子,在这个封建思想极为浓厚的国度里,自然是一件喜事。由此,万历皇帝下诏全国减税免刑,派使节通知和大明朝关系友好的域外邦国,表面上看这是一场喜剧,而实际上却是一场悲剧,这场婚姻以喜剧开始却以悲剧结束的根源,是万历皇帝遇到的另一个女人。
郑贵妃,这位长得乖巧玲珑的小家碧玉,尽管十四岁进宫,两年之后才受到万历皇帝的殊宠,但她一经介入万历皇帝的生活,就使这位青年皇帝把恭妃王氏置于脑后。更不寻常的是,他和这位少女的热恋竟终生不渝,而且还由此埋下了大明朝一个极为惨重的政治危机,最终导致大明帝国身受重创而最终沉沦。
郑贵妃之所以能赢得万历皇帝的欢心,并不只是因为她的美貌,更多的是由于她的聪明机警、通晓诗文等他人少有的才华。
如果专恃色相,则宠爱绝不可能如此历久不衰。郑贵妃透彻地看清了作为一个异性伴侣所能起到的作用,应该怎样以自己的青春热情去填补万历皇帝精神上的寂寞。
别的妃嫔对万历皇帝百依百顺,心灵深处却保持着距离和警惕,唯独郑贵妃是那样天真烂漫、无所顾忌。她敢于挑逗和讽刺皇帝,同时又能聆听皇帝的倾诉,替他排忧解愁。
在名分上,她属于姬妾,但在精神上,她已经不把自己看成姬妾,而万历皇帝也在郑贵妃的身上,真正感到了这种精神交流的力量。她不但不像别的妃嫔一样跟皇帝说话时,低首弯腰,一副奴才相,反而公然抱住皇帝,摸他的脑袋,这种“大不敬”的“野蛮”行为,除她之外,是无人敢做的。也正是她表现的不同,万历皇帝才把她引为知己,而更加宠爱,不到三年就把她由淑嫔升为德妃再升为贵妃。
万历十四年,郑贵妃生下儿子朱常洵,由于万历皇帝对王恭妃和郑贵妃的待遇不同,国本之争由此揭开了帷幕。
还在朱常洵出生以前,当时的首辅申时行就曾建议万历皇帝早立太子,但万历皇帝不愿把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生的儿子,立为帝位的合法继承人,便以皇长子年龄尚小为借口,推托过去。
朱常洛五岁时,王恭妃还未受封,而朱常洵刚刚出生,郑贵妃即被封为皇贵妃,这不能不令那些早就疑心重重的大臣们怀疑万历皇帝要废长立幼。他们不愿因对此事让步而被记入史册,让后世觉得朝中无忠君爱国之人。
就在册封郑贵妃的当天,户科给事姜应麟即上疏,给正热血沸腾的万历皇帝心中泼了一瓢冷水,姜应麟在疏中用的言辞极为尖锐沉重,他无非是希望万历皇帝能够收回成命,名义上说先封王恭妃,而实际则是要万历皇帝封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结果使得姜应麟及后来为姜说情的吏部员外郎沈、刑部主事孙如法一并获罪。接着又有南北两京数十人上疏申救,万历皇帝对此虽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但心中却极其恼火。
万历皇帝对于自己的“私生活”被人干预感到难以忍受,他觉得这如同把金银首饰、玉器古玩赏赐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别人无权干涉。
而此时的臣僚对万历皇帝越来越“出格”的作为,同样感到困惑。
贵为天子,怎好如常人那样感情用事、为所欲为呢?
像历朝历代的大臣一样,他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好皇帝身上,而最要紧的就是那个“好皇帝”是他们辅佐之人。
这样,他们获得赏赐时,不管是官阶或者财物,都会随着皇帝的声望而提高。张居正改革社会的试验和培养皇帝的努力,虽然以身败名裂而告终,但大臣中仍不乏继续奋斗者,他们尤其不愿看到万历被一个女人“勾引”,而误国误民。
自从册封郑贵妃为皇贵妃引起群臣几乎一致的反对以来,万历皇帝对临朝听政就感到了十分厌恶。
这时候,太后已经在慈宁宫中安度晚年,五更时分不再到万历皇帝住所呼喊“帝起”并携之登辇上朝了,张居正已死,冯保被贬,那位被称为“和事佬”的当权者首辅申时行,抱着万历皇帝有朝一日自会觉悟的幻想,对皇帝一再迁就。
这样,万历皇帝在那些国色天香、销魂荡魄的六宫佳丽与板着面孔吹毛求疵的大臣之间,选择了前者。只有置身其中,他才能感到片刻宁静与欢乐。尤其是在那位体态娇柔、情投意合的郑贵妃面前,他才感到作为一个人的真实存在。
既然大臣敢放胆抨击万历皇帝隐私,那么皇帝身边的宦官也就不再为向外廷传递一些秘闻而感到忐忑不安。
万历皇帝日常生活放纵的消息不断传出,加上皇帝不时以“头眩”为由不举行早朝,那些虎视眈眈纠偏的大臣又发起新的一轮“攻击”。
于是,万历皇帝被激怒了,上疏干涉皇帝“私生活”的礼部尚书洪乃春被拖到午门外廷杖六十,然后削职为民,以致最后愤郁而死。这以后廷杖几乎成了万历皇帝对付那些对他和郑贵妃之间的关系,敢于置喙的大臣们最主要的手段了。
大臣们被杖之后,立即以敢于廷争面折而声名天下,并且名垂“竹帛”。死是人人都惧怕的,但只是屁股上挨几板子就可以名垂千古,为此而冒险的也就大有人在。
万历皇帝在这些前仆后继的劝谏者面前,到底还是筋疲力尽了,他头脑中自当皇帝始就存在着的那点儿幻想也随之破灭。
太后和张居正赋予了他满腹经纶、道德伦理、为君准则、三纲五常,似乎一切都已具备,但就是没有赋予他坚强的意志和自信,而这一点,恰是一个人最应该具备的精神财富。
正因为如此,万历皇帝才失去了祖宗们那样的真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权威。表面看来,他是因为郑贵妃而万念俱灰走上了一条自我毁灭的不归路,而实际上他的灰心是因为他无力驾驭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造成的。
贪财好色并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世,只是万历皇帝消极对抗的手段,既然这个帝国机器造就了这样一个皇帝,那么,历史也只能让他沿着这个轨道走下去了。
就在年初的时候,在太后的干预下,万历皇帝无可奈何地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
郑贵妃听到万历皇帝要立朱常洛为太子的消息,虽然感到大势已去,但她还是要作最后一搏。
早在几年前,万历皇帝为讨郑贵妃的欢心,曾许愿将来封朱常洵为太子。郑贵妃还施展聪明,让万历皇帝写下手谕,珍重地装在锦匣里,放在自己宫中的梁上,作为日后凭据。
现在时机已到,她必须出示这张王牌以制其敌了。可是,当郑贵妃满怀希望地打开锦匣时,不禁大吃一惊,一纸手谕让蠹虫咬得残破不堪,“常洵”两字也进了蠹虫腹中。
迷信的万历皇帝当时也只能长叹一声:“此乃天意也。”
终于不顾郑贵妃的泪眼,而把朱常洛封为“太子”,朱常洵封为“福王”,封地就在洛阳。
至此,前后争吵达十五年,使无数大臣被斥被贬被杖打、万历皇帝身心交瘁、郑贵妃悒郁不乐、整个帝国不得安宁的国本之争,才算告一段落。
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朱常洛被立为太子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皇太后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告别她为之费尽心血但仍牵肠挂肚的朱家江山和不争气的儿子,溘然长逝。
就在临死之前,她又办了一件足以令群臣热血沸腾、让万历皇帝十分尴尬、让郑贵妃恨之入骨的大事。
按照明朝祖制,所封藩王必须住在自己的封国里,非奉旨不得入京。但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却恃父母之宠,竟在皇宫中滞留,不赴封国洛阳。正当皇帝皇帝和群臣为朱常洵就藩一事争得难解难分之际,行将就木的“幽灵”出现了,她先是召问郑贵妃:“福王何未赴封国?”
极端聪明伶俐的郑贵妃不像上次万历皇帝在母亲跟前那样慌乱和愚笨,她沉着地回答:“太后明年七十寿诞,福王留下为您祝寿。”
太后毕竟深怀城府,她冷冷地反问:“我二儿子潞王就藩卫辉,试问他可以回来祝寿否?”
郑贵妃无言以对,只得答应督促福王速去封国就藩。
万历皇帝敌不住太后和大臣们的轮番攻击,在太后去世一个月后,终于让福王朱常洵赴洛阳就藩去了。
万历皇帝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临行那天早晨,天空阴沉,时有零星雪粒落下,北国的冷风从塞外吹来,使人瑟瑟发抖。
宫门前,郑贵妃和儿子面面相对,泪如泉涌。福王进轿启程的刹那间,万历皇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抬起龙袖,想遮掩自己发烫的眼睛,但浑浊的泪水还是哗哗地流了下来。
如今看着这个心爱的女人,万历皇帝依然忍不住泪如涌泉,伸出手轻拍着郑贵妃,道:“朕知道朕的身体,等朕大去之后,你也无需担心,太子总归是个忠厚之人,他的母亲因为朕的原因,没受过一天宠,可他却能做个贤良之君。朕知道,后宫里的尔虞我诈,你一路走得也很辛苦,朕有众多皇子,若是朕给了别的皇子继承皇位,朕担心你在这宫中难以立足,不管太子如何,能否担得起国家重任,不过你今后的日子,却无需担心,朕已经让人去传太子过来,当着他的面,立你为皇后,将来他来继续皇位,你就是皇太后!”
郑贵妃闻言,忙伸出手,堵住了万历皇帝的嘴,泣道:“万岁爷,不要再讲了,臣妾何德何能,受万岁爷如此宠爱,呜呜呜。”
“爱妃,朕也舍不得你啊,去看看太子到了没有,朕有些话想同他单独讲讲,这些年来,朕似乎都没有同他讲过太多的话。”
郑贵妃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不多时,朱常洛便急匆匆的来了,跪在万历皇帝的床边,到底是父子天性,虽然他自记事以来,就没有得到过一点点父爱,但是万历皇帝总归是他的父亲,如今看着万历皇帝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再想起殿外那些忧心忡忡的太医,朱常洵的心也也是一阵狂跳,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父皇,父皇。”
“太子,来,坐在这里。”
万历皇帝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让他坐下。
万历皇帝看着朱常洛,心中也是一阵感叹,想起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他的心中也是愧疚望着他,无论他怎么不喜欢这个儿子,可终究都是他的骨肉,人到了这个时候,最为顾念的就是亲情了:“太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朱常洛也是眼中含泪紧握着万历皇帝的手,道:“父皇,儿臣不辛苦,父皇!昨日还好好的,今日为何如此~~~~~~~~”
万历皇帝虚弱的摆了摆手,道:“这是天意,太子!朕有一件事要叮嘱你,你可愿意答应父皇!”
朱常洛忙道:“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父皇说什么儿臣也会照办的。”
“这件事与国事无关,乃是家事,你母妃郑氏与朕相伴一生,朕要立她为皇后,这件事只能交由你去办,你可愿意答应!”说完,万历皇帝又咳了几声,朱常洛连忙用帕子接着,明显看到上面有血丝,悄悄地收起了帕子。
万历皇帝见朱常洛不说话,叹息了一声,眼神之中居然带着祈求,他是九五之尊,是天下的主宰,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人罢了,道:“太子!都是父皇不好,父皇不是个好皇帝,对她,无论如何,始终狠不下心了,朕知道朕委屈了你们母子两个,朕也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可是朕始终无法做到去惩罚她,无法亲眼看着她伤心难过,太子,咱大明的天下以后就靠你了,朕知道,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父皇是将死之人了,请原谅父皇的自私,父皇希望你将来继承大统后,尊她为皇太后,不论将来你做任何事情,但求你不要为难于她!”
万历皇帝目不转眼地看着朱常洛,出于无奈,朱常洛只好点了点头。
万历皇帝笑了,接着又道:“关外局势糜烂~~~~~~~~”
朱常洛忙道:“父皇!儿臣一定剿平内乱,兴我大明江山社稷!”
万历皇帝无力的摇了摇头,道:“太子!你不是李如楠的对手,这个人有心机,太有心机了,朕一直以为他是我大明的擎天柱石,谁能想到造反的居然会是他!他这个人太会演戏了,朕也被他给骗了,眼下朝中无可用之将,想要剿平李如楠,太子!短时间内,谁也做不到!他占住了山海关,首先就立于不败之地,你若是想要坐稳龙椅,保住我大明江山,有一件事,必须要记住!”
朱常洛低着头,虽然对万历皇帝的话有些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反驳,他已经听说了,李如楠麾下兵马无数,关外的那些守将兵士都已经投降了。
万历皇帝接着道:“他不近关,必然是因为心里对大明还有些畏惧,你要先稳住他,必要的时候,可以将关外的疆土,都封给他,让他做大明的异性王,只要你有耐心,只要咱大明上下一心,总归有北伐的机会!”
万历皇帝虽然这样说着,可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对大明朝,他已经不抱什么期望了,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朱常洛的身上,勉强说着这么一番话,万历皇帝突然手一松,闭上了眼睛。
朱常洛见状一惊:“父皇,父皇,父皇!太医!太医!”
此时整个皇宫显得异常静谧,随着公公的一声传叫“皇上升天了!”
刹那间,炸开了整个紫禁城。
还在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被吓得魂不附体,如同晴天霹雳。
一日之间,满城大街小巷披上了白纱,喧闹的京师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皇上驾崩了!”
震惊朝野,震惊宫廷。
惨淡的月光照着气势宏伟的皇宫内外,所有的宫灯都披上了白纱,与漆黑黑的楼台殿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沿着皇宫正门向里而去,穿过重重甬道和殿阁,直到最后一层的金銮殿,这里已然成了一座巨大的灵堂,白幔挂满了一室,正中摆放着一座宽大的灵床,里面的躯体直挺挺地躺在灵床上,在四周无数支白烛的映照下显得森然可怖。
周围瞬时响起了一阵阵惊天动地揪人心肝的恸哭声。
而在远处的东宫之内,却是最寂静无声。
“万岁爷,还请您换上衣裳。”老太监苦口婆心的劝道。
朱常洛呆坐在床榻上,披散着头发,脸色一片苍白,与周围白布快要成为一体,他无动于衷。
“万岁爷,求您不要吓老奴了。”老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周围的丫鬟们一见,亦是跟随着跪了下去,哭声一片。
“老奴知晓,先皇驾崩,您的心里难受,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顺变,相信先皇在天有灵,亦是不愿看到您这般的样子。”
朱常洛还是这么面如死灰的坐着,整个东宫刹那变得诡异的静谧。
白色的烛火随风而摇曳,吹过每一个人的身子,‘嗖嗖’的,月光渐渐隐匿在天上厚厚的云层中,好似在散发最后一丝的余晖,照亮着鑫宁宫的一切,照亮着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照亮着床榻之上朱常洛脸颊上的泪珠,遥相呼应,闪闪发光。
朱常洛当真是因为万历皇帝驾崩而如此吗?
不!
事实上,朱常洛和万历皇帝的感情很淡,自小也就逢年过节,皇子公主朝拜的时候,能够见上几面。
他真正感到悲哀的是自己!
看看等到他坐上龙椅之后的大明江山,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国内天灾人祸不断,苗疆杨应龙叛乱还没剿灭,关外有已经烽烟四起,先是努尔哈赤举兵叛乱,紧接着李如楠又趁机而起,可以说万历皇帝留给他的是一个烂摊子。
朱常洛此时耳边还在不断回响着昨日万历皇帝灵前,拿到传位的圣旨:“朕即位二十有五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皇太子朱常洛,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太子朱常洛。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朱常洛突然想笑,就眼下这大明江山,还说什么“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
朱常洛虽然受万历皇帝的冷遇,可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对这大明江山的现状也看的清清楚楚,昨日于万历皇帝灵前继位,便当即宣布了几道圣谕。
其一、罢矿税使。他以传谕神宗遗诏的方式,下令罢免全国境内的矿监、税使和中使衙门里的中官,停止任何形式的采榷活动。诏令说:“过去兴矿税,是因为被烧毁的‘三殿’、‘三宫’无钱修建,才采用的权宜之计,从现在起立即全部停止。各处管税的内官一律撤回。加派的钱粮,今年七月以前已征的就算了,没征的一律豁免。”这矿税早为人们所深恶痛绝,所以诏书一颁,朝野欢腾。
其二、饷边防。朱常洛下令由大内银库调拨200万两银子,发给辽东经略宋应昌和九边抚按官,让他们犒赏军士。并拨给运费5000两白银,沿途支用。他还专门强调,银子解到后,立刻派人下发,不得擅自入库挪作他用。
其三、补官缺。由于万历皇帝倦政,朝中官员严重不足,他先命吏部右侍郎史继偕为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又将因为“立储”上疏获罪的王德完等三十三人和为矿税等事获罪的几十人,一概录用。
朱常洛继位仅仅一天,就进行了一系列革除弊政的改革,他发内帑犒劳边关将士,虽则杯水车薪,也是万历朝很难见到的。他罢了万历朝的矿税,这种税收曾一度使民不聊生,叛乱叠起。他拨乱反正,将由于进谏而得罪皇帝的言官都放了出来,恢复了官职。面对万历中后期官员严重不足的情况,他重振纲纪,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吏,补足了缺额,使国家机器能够正常运转。
可是朱常洛现在很怀疑,他所做的一切,对这个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真的有用吗?
还有一件事,是朱常洛难以接受的,那就是万历皇帝到了最后时刻,居然还不忘为郑贵妃安排。
可是朱常洛的生母呢?
一生都是郁郁寡欢,最后也只能冷冷清清的走完了一生。
这一切都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母亲就只能被所有人忽视,而郑贵妃却要被他尊奉为皇太后,安享天年。
想着,朱常洛愤怒了!
朱常洛知道他的父亲万历皇帝专宠郑贵妃,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万历皇帝才在生命最后一刻,遗命封郑氏为皇后。
历史上,万历皇帝的遗命并没有得到照办,当后世万历皇帝的陵寝被人开启之后,人们发现在后殿并列的三口朱红色棺椁,并没有郑贵妃的影子。
中间是万历皇帝,左边是孝端皇后王氏,右边是孝靖皇后王氏,也就是朱常洛的母亲。这一悲剧性的安排,确乎在万历皇帝的意料之外。但是,既然生前就已对臣僚失去威力,那么在他死后,这种威力就更不存在。他的遗诏没能实现,因为大臣们认为大行皇帝的遗诏“有悖典礼”。皇帝将死,再来册立皇后,谁来主持这个结婚仪式?
不过,这出悲剧不是朱常洛所为,因为他只当了二十九天的短命皇帝,便因为一颗小红丸,命赴黄泉。倒是朱常洛的儿子,天启皇帝朱由校在当上皇帝后,将他的祖母王贵妃追尊为孝靖太后,并从东井把棺椁迁来,和万历皇帝、孝端太后一起葬于定陵玄宫,成就了这段“好事”。
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在位四十多年,而他宠爱的郑贵妃比他多活了十年,她被认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得不到朝中群臣的同情。
这十年,她住在紫禁城一座寂寞的宫殿里,和她的爱子福王朱常洵天各一方,饱尝母子分离之苦和世态炎凉。
最终郑贵妃在凄苦郁闷中死去,带着无比的绝望与怨恨走进了银泉山下一座孤零零的坟墓。而她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倒真是一个祸患。就藩洛阳后,朱常洵昏庸无道,鱼肉人民。在郑贵妃死去十一年后,为李自成农民军所杀,尸体跟鹿肉掺在一起,被做成福禄酒肉,供军士填了肚子。
假如万历皇帝还有知觉,大概是不会瞑目的。因为他心爱的女人,这唯一一个把他当成“人”的女人,并没有长眠在他身边。他们的恩爱生前未得到认可,死后同样无法如愿,这不能不算作万历皇帝的一出凄婉的爱情悲剧。
或许万历皇帝的一生都是个悲剧,一个年轻聪颖的皇帝在政治生涯中,无法充分利用自己的创造力,个性也无从发挥,反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进阴森可怖的洞穴。
后世之人或许会发出感叹,因为那个曾经为万历皇帝付出过青春和爱情的郑贵妃,一直为后人所唾骂。
女人乃亡国之祸水!
这就是对郑贵妃的结论,在国本之争这个主题上,尚有为数众多的历史研究者,其观点依然站在四百年前万历一朝的臣僚一边。似乎郑贵妃天生就该安分守己地做任人宰割的妃嫔,而不应有做皇后的非分之想,万历皇帝天生就该和王恭妃恩恩爱爱,不应有真正的爱情。
后世之人都鲜有能理解万历皇帝临终祈求的,更何况是对郑贵妃满心怨恨的天启皇帝,他比历史上的泰昌帝早继位了二十多年,可是同样他所要面临的大明帝国,确实一样的糜烂,几乎到了无法救治的地步。
朱常洛不想放弃,他还要做殊死一搏!
同时对万历皇帝临终前的托付,他也不准备照办,区别只是,历史上将郑贵妃归于妖孽的是他的儿子朱由校,现在做这些事情的是他朱常洛罢了。
解开了心中的烦闷,压抑许久的怨愤得到了排解之后,朱常洛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大明朝这棵大树总归还要继续生存下去。
朱常洛不相信自己比不上李如楠,他是大明皇帝,没错!他现在已经是大明朝的皇帝了,还有了属于他的年号一一泰昌!
他想要有一番作为,可是万历皇帝的告诫还犹言在耳,如果现在就去找李如楠开战的话,大明朝有没有这么能力。
昨日,赶回北京的宋应昌对他说了一番话:“李匪其势已成,急切之间,难以剿灭,朝廷多年不修武备,将不知兵,兵不敢战,萨尔浒一战,大明北方精锐损失殆尽,唯今之计,当以招抚为上,许以王位,待来日积蓄实力,或可匹敌,大明富有四海,李匪以一隅之地,抗衡天下,久后必败!”
忍吧!
朱常洛最终还是决定要暂且忍耐了,他虽然有心力挽狂澜,可毕竟大明积弱已久,积弊丛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还是暂且忍耐,以待来日。
不过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帝,一帮只会争权夺利的朝臣,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明朝,还能有多少时日呢?
至少从一个泱泱大国的统治者角度来说,朱常洛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人选,这一点从他决定彻底扼杀自己父亲那段爱情浪漫时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传旨,召叶向高入宫!”
叶向高现在是内阁首辅,至于曾经的内阁首辅王锡爵,已经随着万历皇帝驾崩,泰昌皇帝上位,很有自知之明的告老还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