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各派陆续离开白云山后,半山别苑并没有空下来,收留了八百来人的伤病员,均是这场厮杀受伤的各派人士。断胳膊断腿的,被毒蜂咬的体无完肤的,还有内伤心肺的。这些人很多都只剩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力气和本门派一起撤离呢。钟毓阁义不容辞就将人都收留了下来。
钟毓阁这几十年间,在初代元老们老的老故去的故去后,并没有大肆招募新门人,加上在各地建酒楼客栈和银庄,本门弟子自然是分散出去绝大多数,白云山所留不过千余人,一下子照顾这许多伤病实在吃力。而且,本门弟子懂医术的并不多。
于是,在为司马离忧践行那晚,三巡酒过,阁主又提出一个不情之请:“离少侠,秋实为救老夫重伤,我这心里着实难过。此次远行,还望能留下春华照顾秋实为好。另外,此次一役,骤然多了这么多毒蜂所伤之人,钟毓阁制药人手紧缺,你看,能不能请春华姑娘帮忙,她精通药理,也可为我钟毓阁分担一二。”
阁主意思明确,你这俩丫头我都留下了,你自己辛苦一趟吧。
司马离忧一听心里自然是十二分的愿意,如此,他便可以和姜云曦独处。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其实,早在无忧谷,从言谈举止到神情,他就察觉春华秋实对他不单单是同门情义。可感情的事掺不了假,他既然对她毫无感觉,便一直装傻。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义却是厚重。后来,他还一直担心,万一她们表白怎么办,他拒绝了的话,岂不是连同门情义都受伤害么。所以,特别是近来,他有意摆出少尊主的架子来,和她们姐妹拉开距离。既然自己没那个意思就不给人家希望。
司马离忧自小在谷中长大,很多做人的道理和知识来自师父教导和书本,可无论是师父还是书本,都没有告诉他喜欢一人是什么样子的要如何。直到他和姜云曦在一起,他才知道心底新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不自觉的想靠近想保护。他对姜云曦虽然没有说破什么,但几次生死关头,他都自然而然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护那人周全,他其实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不明白,姜云曦对自己到底是兄弟情还是别的。
此次南疆之行不下万里,且不说要遇到多少江湖艰险,光是要翻越无数的大山横跨无数的江河,走过茫茫无人烟的戈壁,想想漫漫长路都是辛苦。可是,因为有姜云曦相伴,司马离忧竟然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有这个人在心里就踏实,那些所谓辛苦便可忽略不计。
平日带着春华秋实,他与姜云曦总沐浴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也实在不怎么自在,此次,正好阁主提出这样的要求,司马离忧心里实在是求之不得。可他面上不好表现的过于热情,怕伤了春华的心,反而为难道:“帮忙之事自然是义不容辞。为了救阁主,秋实还受了重伤,此番更需要留下来静养。可是,春华秋实从未离开过无忧谷,我们也从未分开过,留她们在此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少尊主,还是春华亲自照顾秋实放心些。再者,白云山伤员众多,我武功不济却还是略懂医术,愿意留下来助一臂之力。”没想到春华抢先说,她看了一眼姜云曦又道:“少尊主有姜大侠照看,我们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姜云曦听闻微微一笑。自然,他会照顾好司马离忧。
自己喜欢的人被人横刀夺爱,还不得不成天看着他们无辜无意喂狗粮,春华这心里自是不好受。正好阁主提出让她们留下来,真是求之不得。
如此,皆大欢喜。
银面阁主又交给司马离忧一块腰牌,上书:钟毓阁特使。叮嘱道:“钟毓银庄遍布大晋,就连南疆北疆都有分号。可取银两可传消息。公子此去是为武林安危,费用自然由钟毓阁支付。所以,这一路上公子不必客气。”
司马离忧也没打算客气,将那腰牌收了,这可是行走的银库,道:“小爷可费钱,老前辈可不要小气舍不得。”
银面阁主笑道:“鲜衣怒马,少年人应该如此。”
司马离忧道:“爽快,比我师父大方多了。”
双方又说了些话,无非是阁主叮嘱,调查这岐黄宫之事事关重大,不可耽搁,路上的闲事能不管便不要管,早去早回之类。
将一行人送去休息,明日一早司马离忧和姜云曦便要出发。
姜云曦让司马离忧先走,他对阁主道:“前辈,在下有些问题想请教,还望阁主如实相告。”
阁主:“少侠请讲。”
姜云曦:“前辈,那日和阿离交手那长枪之人是谁?”
阁主:“我也是最近得到消息,那人名叫张方,乃是现在极乐帮大当家。可他履历成迷,过去经历和身世一概查不到。”
姜云曦又道:“前辈,事关当年红枫崖之事。请问,除了叶正天可还有幸存者?这张方是不是当年截杀叶孙两家主谋?”
阁主摇头道:“目前,钟毓阁也没有查到,这个张方似乎是横空而降,十分神秘。当年,叶正天和黎恩乃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交友遍及朝堂和江湖。后来,两家被贾后算计,本来,贾后榨了他们不少钱财去,本以为这样便可放过二人,可后来,他们又被截杀,传闻是极乐帮所为。其实,叶正天被释放后便感到不安全,就曾求助于钟毓阁。我与叶正天算是故交,自然带着人赶过去接应他。可是,等到了红枫崖,仍旧晚了一步。只在火海里找到还有一丝气息的叶正天,其他人,都烧成灰烬了。”
“那……阁主可曾搜寻崖底?真的没有其他活口吗?”姜云曦激动道。
银面阁主道:“当时,整个红枫崖顶大火熊熊,哪里靠的近去。我等也是冒死只救出了叶正天。那还是因为他还有一口气,自己爬到了火海边缘。唉,十几年来,他一直隐姓埋名活着,就为了等一天指正极乐帮。因为,像极乐帮这样的有朝廷背景的,如果不是罪大恶极,引起民愤,是没有人能动的了的。”阁主似乎很是后悔:“可是,我也没有想到,如今的极乐帮已经势力这样强大,是我没有保护好那些受害人。他们都身负血海深仇,都九死一生活下来,却……死在全武林面前!”
姜云曦失望了,随着叶正天的死,红枫崖所有的线索又断了。
原来,当年,他曾是贾南风的影子卫之一。他无意得知极乐帮要截杀叶正天和黎恩。黎恩乃是他姜家的大恩人。
他父亲姜志远,在西部边陲雁不归带兵时,与生意达边境的黎恩相识。有一年,朝廷因内乱,迟迟不发兵饷,又赶上那年时疫流行,雁不归守军到了揭不开锅要解散的地步,是黎恩慷慨解囊,送来了足够的银两,买粮食置办药材,才解了姜志远的危难。从此,姜志远与黎恩结成莫逆之交。
所以,当黎恩遇难之时,远在边陲的姜志远牵肠挂肚,连连修书给皇后身边听差的儿子姜云曦,要他尽力看顾恩人。
本来,皇后得到了钱财,是答应放人的。
可那天,姜云曦听同僚道:“这有钱如叶家黎家这般也不是好事,被皇后算计了不说,恐怕就算出去,这次也是凶多吉少。”
另一名影子卫问为什么?
说话那位的表哥在极乐帮,透漏给他说,极乐帮也看中了这两家的财产,干脆就说他们意图造反,全数杀光了,夺了那不菲的身家,好壮大极乐帮。
于是,那日,姜云曦得知后便追赶这两家人而去,哪知道,等赶到了红枫崖,已经屠杀殆尽,只救下了一个全身是伤的孙家小姐姐。他将她藏于那断崖悬藤上,本想等人撤了带她走,谁知道他刚上崖便被极乐帮发现。他怕那小姐姐暴露,便引那些人边打边走。等摆脱纠缠再回来的时候,崖上一片火海,后来,再去看悬藤,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仍记得那个小姐姐有着和司马离忧一样的眼睛,神情。他见司马离忧失智两次,他甚至怀疑,司马离忧是不是和红枫崖惨案有关,那个小姐姐会不会是司马离忧的姐妹。可是,司马离忧什么都不记得了。如今,唯一幸存者叶正天也死了,真是毫无线索再查。
“这笔血债我记下了,前辈,总有一天,我姜云曦会和他们算一算。”姜云曦道。
阁主道:“少侠能这样嫉恶如仇,令在下惭愧。少侠放心,江湖正道与极乐帮之间早晚还得有一场恶战,势必铲除这些毒瘤,为死去的人申冤。”
其实,姜云曦自己也十分惭愧,他要和极乐帮甚至是贾南风清算,也仅仅是用他们的血来洗轻一点自己的罪恶罢了。那些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经历,是他一辈子赎不完的罪。
第二天,众人为即将远行的二人送行。
姜云曦照常粗布衫,麂皮云靴,只是将惯常披散一半的头发也用一把灰褐色的皮绳一并在头顶束了个高马尾,人又英俊利落几分。
等司马离忧一出场,简直惊呆了众人。只见这位小爷,墨发只束一半,头戴一柄云纹冠,另一半长发及腰披在身后,如墨似缎。身着梨白里衣,只露出一抹衣领,外罩浅紫色长袍香云纱罩衫,腰间扎着宽大的缀满珍珠的腰封,外罩深紫色纱织长披风,那领沿都是丝线绣的牡丹花样。手持金羽扇,雪藤鞭不知藏到了何处。静若玉树,行如谪仙,自白云山雪幕背景下沿着石阶缓步而下,说不出的脱凡出尘。
姜云曦自是被这般美人看的呆了瞬间,然而,很快回神,去牵他们的千里宝马。
春华也看呆了,自家少尊主本就帅气,可没想到还能如此仙气。
老阁主也点头赞许,连连夸赞无忧谷少尊主姿容无双,真乃少年英雄中的翘楚。
在众人目光中打马远行,直到见不到众人,司马离忧才催马追上姜云曦,在他眼前逛。
被逛的再不说话都显尴尬了,姜云曦也不看他道:“你今日也过于招摇了些。”
司马离忧哈哈一笑道:“有姜兄在怕什么?谁还能劫了我的色不成?”
姜云曦看他一眼,只觉得真的美的过分,自己先红了脸,又打马跑远了。
司马离忧一边快马加鞭,一边喊:“唉,姜兄,你等等我……”
洛阳西行,平原居多。平川策马,一日千里,自是和行那蜀地山地不同。不过,除了平坦官道,多少也会有密林丘陵。这天,二人中午在一镇上吃了顿好的,等到快傍晚的时候便赶到了一处林地。
林地小路满是碎石,又多灌木。姜云曦短衣长靴,走起来自然不费劲,但司马离忧那一身的仙气飘飘到了此处可是举步维艰,他那衣服太过娇气,就算指甲没有磨平给碰上都会勾起丝来,何况这满山的荆棘。司马离忧也喜欢这衣服,他弄成花孔雀一样其实还不是为了给姜云曦看么?他知道他看见了,不但看见,还看红了脸。他就喜欢他那不敢正眼瞧自己的害羞模样,所以,格外珍贵这衣服。
司马离忧高高抱起衣摆,就那么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姜云曦身后。一个武功高强的少侠,此刻,简直就是一个提裙而行的小脚女子。
“这么怕挂了衣服?”走了会儿,姜云曦实在看不过去了。
司马离忧点点头,看着他。
姜云曦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转身,一用力将人给背到了背上。
司马离忧没想到会如此,还不好意思叫:“姜……姜兄,我自己走就好,你不必……”背我。
“别乱动!”姜云曦红着脸,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
司马离忧在他背上趴着,只觉的自己的心跳快的不像样子。他们从前也吃住在一起,大家随意的很。可不知道为什么,打上次银面阁主那老头说破他的心思,他自己一靠近姜云曦就气息混乱。他想稳住一点,要是让姜云曦知道了多难为情啊。
其实,姜云曦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背着仙女离公子,越走喘的越厉害。后来,过了一道清浅的小溪后他不得不把人放下来平复呼吸。
偏偏司马离忧还追问他:“是不是化功散余毒未清?姜兄你感到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如此体力不支?”
姜云曦被他天真无害的眼神欺骗,一时又觉得自己想法如此不堪。便稳了呼吸道:“可能吧。”他不敢多看司马离忧的眼睛,便道:“咱们找找看有没有可落脚的地方,紧赶慢赶的,竟然赶到了一处荒郊野外来,看来得露宿了。”
翻过了一座小山,竟然见了一户山里的人家。只有三间茅草房,用枯枝围了个篱笆做院墙。那院子里晒着一些玉米辣椒并兔子狐狸皮毛之类,看着像个猎户人家。
二人便前去,看看能不能借宿一夜。
果然,这里住着老两口,是这山里的猎户。
这山原来叫御凉山。山下有官道,是司马离忧和姜云曦走差了才进了山里来。不过,虽然山上路不好走,可是比山下官道要近不少。
山里少有人经过,老两口很是热情。
姜云曦拿出些碎银子并一坛好酒送给老猎户,求他们收留一夜。猎户自然是高兴,便腾出一间草房给他们住。
不过,房子真的过于简陋,木头和竹子搭的墙板,茅草覆盖的屋顶,尤其是那张床,薄薄的木板搭就,又窄又小,说实话,挤上司马离忧和姜云曦都担心给压塌了。
不过,再艰苦也好过夜宿山野。
更何况,司马离忧也不介意那床窄不窄,他甚至觉得这床窄的很是妙,甚得他心。
老两口意外得了银子,又觉得这俩人似天仙般人物,自然不敢怠慢,拿出珍藏的山珍和新打的兔子肉,好好整了一顿晚餐。那老头也决少喝过如此好喝的酒,当晚,就把一坛子都喝光了,喝的舌头都大了。他叮嘱二人:“这山啊,各种野味儿多的是,山上药材也多,真是座宝山。可就是有点不太平。距离此处一百多里地的仙女峰有一群土匪,经常到处打劫。我们这些常驻的猎户呢,每年都得孝敬银子,没有就抢东西……公子,我看你二人非富即贵,就这衣服,这马,就很招摇。一会儿,把那马藏到屋后棚子里去。希望平安过了今夜,公子也好平安离开。”
司马离忧道:“老丈提醒的对,我等一定照做。不给老丈添麻烦。”心里却道,什么土匪山大王,只要敢来,让小爷碰上,定叫你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