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连连挥动碧玉剑,水怪随浪退回大江,少顷又卷土重来。如此反复,僵持许久,只是无法复工。大禹掏出云华赠送的丹玉之书,正要求助于大神,耳边忽然奏起乐曲来,由远及近,大气磅礴,如江河行地,万马奔腾。
“《棡鼓曲》!”夔兴奋地跳起来,介绍说,“黄帝战胜蚩尤后,作了十支乐曲描述战争的激烈过程,通称为《棡鼓曲》,这是其中最后一曲,叫作《波荡壑》。”
“那八成是江神混沌帝江巡江来了。”涂山神说。
“江神不是侠女奇相吗,怎么又成混沌帝江了?”大禹问。
“混沌本是中央之帝,他的朋友南帝和北帝为他开凿七窍,不幸致死。复活后,在昆仑山被黄帝的乐曲征服,潜伏在黄帝身上。因此人们传说黄帝就是混沌。”涂山神说,“黄帝死后,混沌重现江湖,混迹于江汉,自称帝江。自此之后奇相就不见了,大概是把江神的位子让给了混沌帝江。”
“噢,…”大禹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怪不得应龙不愿意到江水来,原来是他不想见黄帝这个老丈人。”
“是的,当年应龙虽然帮黄帝战胜了蚩尤,但两人却是不欢而散。”夔补充说。
“黄帝的政令没有到达过江水流域,他死后竟然跑到这里做起神来,看来南北一统早就是他的愿望了。”大禹说。他的思维总是离不开天下统合。
说话间,只见一物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无头无尾无面目,随波逐流而来,好像漂浮在水面是一样,自由自在。
“它就是混沌帝江。”涂山神小声说。
从《波荡壑》传来的那一刻起,水怪们就感到不妙,赶紧蛰伏于水下,企图蒙混过关。不想那混沌帝江虽然七窍不通,感知力却是极强,径自漂到水怪躲藏处,突然大放光芒。水怪受到强光照射,无处藏身,哇哇怪叫着跑上岸来,原来是非人非兽、形状稀奇古怪的三个活物。大禹眼疾手快,挥剑如风,三怪化阵妖风遁去。涂山神说,这三个怪物分别叫作桓胡、木魅和水灵,是巫支祁淮水帮的骨干成员,“它们破坏导淮入江,可能是受巫支祁指使的,不会就此罢手,后面还会遇到麻烦的。”
淮水入江口又恢复了一片繁忙景象。根据涂山神的提议,大禹决定巡视一遍全线施工进展情况,并赶在八月十五到达涂山,顺便到台桑去赶圩,约会女娇。正如涂山神所料,三个怪物又制造了几起恐怖事件,由于大禹他们及时赶到,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过已经赶不上台桑圩场大会了。涂山神怕再次错过两个孤男寡女幽会的机会,决定先走一步去做安排,嘱咐说:“你们一定要到涂山落脚啊!不然,乡亲们会失望的。”
路途上只剩下了大禹和夔。
“你在想什么?”夔忽然问。
“涂山的河道应疏浚好了吧?”大禹随口应道,“那一带是多条支流的汇合处,还需要下功夫整治整治呢!”
“女娇的
事你可要想好,现在差不多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夔见大禹满脑袋想的还是治水,提醒他说,“可是你仅仅远远地看过她几眼,连话也没搭上一句,对她还没什么了解,马上就要面临选择了,怎么能不好好考虑一下呢?”
“还需要了解什么?”大禹一脸茫然地问,显然还沉浸在茫茫江河湖海里。
“按你的条件,普天下的姑娘随你挑哪个都行,怎能不找个满意的呢?看来我得给你扫扫盲了。”夔得意地说,“首先吗,外观要美,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看着不顺眼怎能行呢?”
“女娇的人都见过了,我看长相可以,没啥好挑剔的了。”大禹说。
“第一眼有新鲜感,着重整体印象,掩盖了很多细节问题;接触时间一长,才会产生审美的角度和深度。”夔以专家的口吻说,“比如说,皮肤要白,头发要黑;眼睛要大,嘴要小;肚子要瘪,胸脯要鼓;腿要长,臀要圆;等等。这还不算,而且要看左右是否对称、五官四肢的比例是否适当,全身动作是否协调,…”
“那么十全十美的姑娘到哪里去找呢?”大禹打断夔的宏论说,“再说,谁有那么多功夫去欣赏研究呢?”
“美女是天地的造化,由各种美好的元素凑成一体本来就不容易;不然,为什么会惹得男人梦寐以求呢?”夔说,“现在有一帮诸侯子弟,饱暖思*欲,对美女的研究越来越深入了,说法一套一套的。你现在还是个色盲,需要进行启蒙教育。不然,将来带着个有欠缺的夫人在诸侯面前走动,会被人评头论足的,对事业也会有影响呢!”
“每个人的审美观点都与他的修养、爱好和情感有关,如果把美女身上的部件及其组合都标准化了,岂不抹杀了欣赏者的个性?”大禹说,“娶妻是为了过生活,自己满意就行了,难道是专门给别人看的?”
“你说的也是。人人都看好的女人,丈夫也缺乏安全感。”夔似有同感地附和,话题一转接着说,“不过讲到实惠,就更应该对女方进行深入了解了。两个人朝夕相处,习惯嗜好、性情脾气是否相合至关重要。听说,有的地方还请巫师观察星象、测算生辰八字呢!”
“男女婚媾本来是自然而又简单的事,被搞的越来越复杂了。”大禹说,“只要女娇能支持我治水,不管她有什么性情脾气我都能迁就。男人吗,只要有利于自己的事业,其他的顺着女人就行了。我都三十岁了,一意追求婚姻的完美,怕要错过生育后代的时机了。”
“你说的也是。”夔由衷地说,“事业是你的生命,子孙是生命的延续,这才是最重要的,但愿女娇能随你的心愿。”
大禹和夔在黄昏时赶到涂山,此时圩场集会已经散了三天了。他们把船系在岩石上,打量着从山上垂下来的几条羊肠小道,正不知到哪里去找女娇,忽然跑来一高一矮两个少女,问道:“你们是来会女娇的吗?”
“是啊,你们是谁呀?”夔答道。那位
高些的粗手大脚,口齿清爽,倒也平头整脸,颇为耐看;个子矮的眉清目秀,尚未长成,偎依在同伴的身后。
“这位小姑娘是女娇的小妹。”高个姑娘边说便推出小妹,“我是女娇的侍女芥壬。女娇让我俩在这里等候她的远方客人。”
“她人呢?”大禹迫不及待地问。
“她在台桑等候您三天了。…你听,这是她的歌声!”芥壬提醒说。
“…兮猗——”“侯人兮猗——”“侯人兮猗——”…
歌词翻来覆去只有两个字“侯人”,加上“兮猗”两个语气词,总共四个字。“侯、人、兮、猗”配以“宫、商、角、徵、微”五声,每遍声调一变换,吐字清晰,运气舒缓,如长风送雁、江河行舟,绵远悠长,飞过千山万水。
“这歌声发自肺腑,是心田的颤动。”良久,夔赞叹道,“从她喉咙里流淌出来的不是音乐旋律,而是情感的激荡。夔听歌多矣,无如此南音者。…禹兄,你应该是她的知音吧?”
大禹轻轻地点头击节,如醉如痴;经夔一点名,才如梦方醒,身不由己地迈步向前,喉咙里忽然飞出一曲:“人来兮猗——”“人来兮猗——”声若洪钟,空谷回应。
夔从来没有听到过大禹唱歌,心里着急,总想替他对上一曲;没想到大禹一出口就合仄押韵,美妙而令人心动!女娇的歌声节奏忽然加快,犹如在沙漠中行走的人望见了绿洲。大禹的歌声高低起伏,阴阳顿挫,随着女娇歌声的变化而变化。二人一个高音,一个低音;一个空灵,一个雄浑,你唱我和,一曲绝妙的男女二重唱随风飘荡,袅袅入云。两人距离逐步靠近,歌声也渐渐由高到低。当夜幕终于降临时,夔期待着欣赏最后一句结尾的合唱,但歌声却戛然而止,一时万籁俱寂。显然是这对大男大女求偶欲望过于心切了,没有顾及到艺术效果的完美,就堕入了爱河。但作为音乐家的夔,却感到有点缺憾,甚至隐隐绰绰地预感到些许不祥的味道。
据古籍记载,《楚辞》中具有特殊韵味的语气词“兮”,就来自女娇的“侯人兮猗”。(3)我们相信,上古涂山氏的山歌可能大都具有这种风格,不过只有女娇的“侯人猗兮”一句传下来而已,这还是借了伟人大禹的光。时间创造了许多,也磨损掉了许多,历经几千年还能够传世的东西,就带有神圣的意味了。
注(1)屈原《天问》:“禹之献功,降省下土方。焉得被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为嗜不同味,而快鼂饱?(意译:禹致力建功立业,为视察地势降临天下四方。怎么一得到涂山女,就和她私通于台桑?禹怜爱她而与之*,为的是生育子女以立后嗣;为什么两人志趣不同,而苟且于一朝之情欲呢?”
(2)(秦)《吕氏春秋•音初》:“禹行水,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之女乃令其妾侯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侯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