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光明,希望。
这些都是木青秋企及的,她犹豫了一下,尽管怕再抓住虚空,终还是伸出手,“你终于来了。”
他可以带她离开,不再让她沉沦下去吗?
“青儿。”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了木青秋惨白的手。
他脸上带着郁郁之气,眼中是她读不懂的复杂,周身是迫人的威严。木青秋凝视着他,眼睛一瞬不瞬,生怕一眨眼,他又消失在梦里,尽管面前的他显得陌生。
终于确定这不是梦境,魂牵梦萦的相思之情再也掩饰不住,突破理智,扑面而来,木青秋鼻中酸酸,所有的怨怪在这一刻消失干净,他还是他,还是秋溪尽头跨过盈盈碧波,疏疏离草,执起她手,夸她是水仙的那个良人。
心底那个让她不安的预感却不合时宜又恰如其分的爬上心头,木青秋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定定心神,想起眼下的诸多疑问,眼中的炽热缓缓褪去,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那里。你杀死了那条赤龙吗?云溪呢?她救了我,她是不是死了?”由于急切想要知道答案,她不由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指节惨白,青筋暴突,仿佛抓住的是生命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扫了眼她的手,眼中的神色愈发复杂,抬头看了她一眼,将目光投降窗外的虚空,淡淡的说道:“我回答不了你这么多问题,好了,青儿,你现在身体仍旧很虚弱,需要休息。”他抽出手,扶木青秋躺下。
木青秋狐疑的盯着他那双无法看透的双目,心思急遽转动,她匆匆扫了眼周围,陈设肃穆威严,极尽奢华,却又不失格调,莫非是赵王王府?难道还没有走出幻境?
“我,我现在在那里?”
朱云狄已然起身,他放下浅红纱帐,便欲离去,见问,又顿住了脚步,隔着飘忽的轻纱道:“天水关总兵府。”
木青秋微微一愣,天水关是塞外第一大关,看来我已经走出幻境,心中一喜,忽然又想起一事,从怀里一阵掏摸,找出那张已破烂不堪的地图,铺在锦被上轻轻的抚平褶皱,盯着看了一会,不禁喜上眉梢,原来江湖路就在天水关外,先生也不知到了没有?不行,我现在就要赶去。想到此处,掀开锦被跳下了床,从一旁矮几上抓起包袱并凤仪剑向外冲去。
“青儿,你要去那里?”那个不温不热的声音在廊下响起。
木青秋止住步子,缓缓转过身,尽量平静的说道:“多谢你救了我,不过我还有事在身。告辞。”言罢转身即去。
朱云狄一把捏住了她的手腕,脸上挂着冰冷的寒意。
他力道极大,木青秋不防之下,身子一个趔趄,便要摔倒,他伸手环了过来欲要扶起木青秋,木青秋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适时从腰间取下凤仪剑隔开了他伸来的手,朱云狄一把抓在剑鞘上,神色一凛,木青秋顺势将剑向下按去,将剑竖在了石阶上,就势扶着长剑借力站起身来。
木青秋对他的抵触,两人虽然是心照不宣,可是木青秋淡然处之,不着痕迹,朱云狄虽然面色阴沉难看,却也不好说什么。
木青秋复将凤仪剑佩在腰间,玩笑道:“总兵府的地倒是挺滑。”
朱云狄松开了她手腕,冷冷的盯着她,道:“青儿,你在生我气吗?”
木青秋犹豫片刻,转回身,嘴角已挂了丝浅笑,仍旧一副玩笑的口吻,“气你什么?气你没有让总兵大人把这里的地面铺好?”
朱云狄眼中已有了怒意,嘴角却也露出一丝笑,笑的却甚苦涩,“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木大人被贬,我全不知情,你举家离京,我更是没能相送,你遭遇不测,我又不在你身边,你是该气我。你说木大人与夫人是为沙飞流寇所杀,此次此间事了,我就挥师直捣沙匪老巢,为你全家报仇。京中得罪大人的,我也不会放过一个。”
木青秋听他说的诚挚,又见他笑的苦涩,心中不由一软,莫非赵王与刘公公私下的交易他并不知情?赵王知他与我情深意笃,若是向他说出实情,他自然会反对,事情便办不成了,莫非他是真的不知,如此,倒是我错怪了他,可是,他真的会毫不知情吗?我让赵振骗他说爹娘妹妹是沙匪所杀,他会这么容易就信?想到此处,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朱云狄道:“青儿,你在想什么?”他不容许她在他面前有丝毫分心。
木青秋忙摇头,“没什么,我真的有事在身,告辞了。”
朱云狄道:“你现在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我去处理。”
木青秋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要去找我师父,你又不认得他,况且我身体真的没事了。”
朱云狄道:“我不允许你去找其他不相干的人,现在就回屋休息。”
他语气霸道之极,目光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他是赵王世子,他是圣上宠爱的近臣,他更是连圣上都不放在眼里的朱明皇裔,他少年得志,睥睨天下,向来无人敢逆其羽鳞!即便是他的父王!可他却从未在木青秋面前表露过霸道,他从来对她宠溺至极,千依百顺,百炼金刚只为她化绕指柔。
木青秋怒极反笑,忽然想,若是有一天,他真做了大明皇帝,只怕会是个空前绝后的暴君!
木青秋沉吟片刻,不温不热的说道:“他是我师父,不是不相干的人。倒是世子殿下与我才是没有关系,若说不相干,不相干的是我们才对。所以,你管的真有点多了。”
朱云狄面上更加阴郁,冷冷的道:“你想要关系是吗?好,本王现在就娶你,为我明王王妃!”
木青秋大为诧异,“明王?”他什么时候成了明王?
朱云狄却已蛮横的抱起了她朝身后寝殿走去。
木青秋回过神来,喊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放我下来啊。”挥掌便向他手臂上拍去。
朱云狄盯了木青秋一眼,手上劲道更紧,任凭木青秋怎么挣扎拍打都是不放开,只是脸色阴沉的可怕。木青秋拍了他两掌,见他不避不闪,倒也不好再下狠手。
木青秋正为难时,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振不知从何处闪出,快步上前,跪在廊下石阶上,“臣赵振参见世——明王殿下。”
木青秋愣了一下,不再挣扎,转过脸望向赵振,他一身灰白色袍子,像是刚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跪在石阶之上,脊背却挺得笔直。木青秋忽想起自己正被朱云狄抱在怀里,难免有些尴尬,脸上微微红晕。
赵振也凝望着木青秋,眼中神色莫辩,不过焦急担心却是显而易见,他盯着木青秋看了两眼,忽地冲她眨了下眼,木青秋心中一动,原来赵振是特意为她解围来的,木青秋犹豫的看了赵振一眼,低下了头,心里寻思,虽然朱云狄昔日与赵振情若手足,可是他现在性情与往昔大异,若是赵振救走了我,难保他就会不为难赵振。
朱云狄头也不回,冰冷的斥道:“退下。”
赵振与木青秋两个都是一愣,朱云狄已大步向殿中走去,赵振从地上一跃而起,上前挡在了朱云狄面前,“回禀王爷,现在军情紧急,请王爷速速定夺。”
朱云狄微微一顿,复道:“退下。”声音中是不容质疑的威严。
赵振笔直的立在他面前,毫无要避让的意思。
木青秋微感诧异,军情?边关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转眸见朱云狄脸色冷的几欲结出冰来,冷冷的盯着赵振,眸子中寒意逼人。赵振神色自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期许的望着朱云狄,却又透着十二分的执着。
他在用他的坚持与他的盛怒抗衡。这是一个赌局,赌的是他们昔日的情若手足!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却都毫不退让!
木青秋心中一惊,她感觉得到,他的怒已达到了极点,这样下去后果很难预料,她忙转过脸,低声道:“赵振,我与世子有事要说,你,你先回去吧。”她还是不习惯称他为王。
赵振眼中的坚持渐渐化作了明亮亮的伤痛,晃得她心酸。他犹豫了一下,继而苦笑道:“臣告退。”恭敬的行礼,退下。
朱云狄大步向前,殿门在身后沉闷的关起,日光被隔断在外,眼前陡然一暗,木青秋感觉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他与他的手足情深已然经不起考验,那么她呢?她又算什么?对他来说算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是否能经受得了考验?
木青秋心里是无尽的失落,彷徨,空虚,一瞬间,似乎整个世界在她面前陨灭,原来,他对她,竟然是如此重要!
暗黄的灯烛在角落里无声的燃着,不时的爆出毕剥之音,木青秋无力的歪在他怀里,仿佛这一切都已与她无关。
他抱着她走过大琉璃镜前时,她忽然瞥见了镜中的两人,光晕落在两人身上,在石青与湖绿之上镀了层古铜的色泽,衬得他们如同古人一般。像是从深远的光阴里走来,落在插画的古书中的剪影。
一瞬间,木青秋心中有一丝恍惚,这不是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么?他抱着她,穿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色彩行聘嫁之礼,在世俗的目光中穿行自若,从秋水尽头一直走到尽头……
他的神色不知何时已解冻,面上的阴郁也消散的无踪无影,温柔的挑起纱帐,将她放在床上,又伸手指将她散乱在额前的发丝理好,才弯腰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她。
木青秋怔怔的望着他,神思都陷进了他温柔之极的目光中,无法自拔。不能思考,不能动,只能被他望着,也只能那样望着他。
他的声音忽然也变得温柔缠绵起来,与方才摄人的冰冷暴戾判若两人,“青儿,想爷了吗?”
他们之前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在她面前自称“爷”,她总是笑他说那是强盗头子的称呼,跟他世子的身份太不相称,他很不以为然。
“回答我!”他的声音更柔,目光也更柔。
木青秋心中一软,只觉得一阵眩晕,呆呆的望着他。
朱云狄抚弄着她的鬓角,眼中的柔情弄得她心烦意乱起来,他忽然低下了头,木青秋一阵脸红心跳,本能的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