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秋清晰的感触着他每一次的心跳, 每一丝每一毫的体温,鼻端是他身上淡淡茶香在冰冷空气中沉淀出的香涩,他的手臂有力的环着她, 他身上的热量丝丝缕缕的传遍她周身。他还像当年那样, 无微不至的呵护着他, 他还是那个秋水边上, 伸出手握住他, 答应守护她一生一世的少年。
经历了世事变迁,跨越种种误会,伤害与提防, 他们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木青秋心神不由得一阵荡漾。缓缓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手, 似乎又重新握住了当年的幸福。刚要开口, 心头却一阵酸涩, “可是,可是我们就要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朱云狄扶木青秋坐起来, 拿起身旁的擎天剑,长剑脱鞘,他持剑在手腕上划过,擎天剑锋利无比,吹发可断, 纵使轻轻一划, 已留下一条深深血痕。鲜血从伤口涌出, 瞬间便汇聚成流。
“你干什么?”木青秋惊慌的按住他的伤口, 在身上翻找可以止血的伤药。
朱云狄抽出手, 道;“在这里施展不出灵力,不过我内力与体力都比你好, 能比你坚持的更久。”他说着伸手点了木青秋穴道,捏着她的下巴,将手腕中流出的血注入到她口中。
木青秋身子不能动,嘴巴不能言。心里却又是着急又是感动。他把他的血给我,他怎么办?原来他心里一直都有我,就像我心里一直都有他一样。可是我知道的太晚了,可是我们就要死了。木青秋心里一边喊着不要,一边痛骂自己既多疑又笨蛋,自责的想要去死。泪水便禁不住涌了出来。
她的泪顺着她的面颊滑下,滴滴答答的落在冰上,却并没有摔碎,似乎落下的瞬间已被冰冷的空气凝结成了冰珠,晶莹剔透,闪着淡淡的光芒。一粒粒,堆积在一起。
他手腕上的血顺着手掌滑下,火红的血珠圆润耀眼,像极了她的泪珠,有一颗恰恰落在她的泪珠上,一个雪白,一个鲜红,相映成辉。
泪珠突然就化了,许是被他血珠中的余温融化的,泪水与血融和在一起,缓缓的渗入到冰下,在剔透的冰床中留下丝丝缕缕的嫣红血丝。
那滴鲜血与泪水终于穿透了冰床,滴落冰下水中,他的融合似乎蕴含了不尽的能量,竟然在水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涟漪越来越大,越大越是汹涌,激烈的拍打着冰面,冰面跟着起了变化,咯咯吱吱振动起来,似乎便要从中裂开。
朱云狄主意到冰下所起变化,眸子陡然一凛,一手拿起擎天剑,一手抱起木青秋纵身跃起,起身的瞬间,方才两人身下的冰已砰然碎裂,冰块落入水中,激起一个巨大水柱,水柱直冲而上,幻化做漫天水珠,抛洒开来。
朱云狄回眸看了一眼,再不迟疑,脚尖在冰面上轻轻一踏,便又跃出几丈。
裂缝却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向各个方向延伸,整个冰河转瞬间便已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周围的景致也急遽的发生着变化,仿佛一下子由严冬进入春天继而便是盛夏。甚至于响起了蝉鸣!
春风伴着和煦的花香,融化了水面的寒冰,水面烟波浩渺,荷叶从水底钻出,不染纤尘,瞬间长大,一眨眼层层田田的荷叶便已将水面铺满,含苞待放的花苞从翠绿的荷叶间探出脑袋,经微风拂过,便绽放开来,犹带着点点水珠。蜻蜓轻盈的飞过,透明的羽翼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白色,粉红,水红,绯红,夭红,一时各色莲花五彩斑斓争奇斗艳竞相开放,荷香阵阵,荷塘旖旎。
朱云狄伸手解开了木青秋穴道,两人一时被眼前骤然变化的景象惊呆,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湖面,愣了一忽,才回过神。放佛置身仙境。
荷塘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悠扬的笛音,笛音飘渺,婉转轻快,奏的正是乐府诗中的采莲歌: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中有双鲤鱼,
相戏碧波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莲动下渔舟,一只小巧的木船从接天莲叶中驶出来,船头俏生生立着两个姑娘,恍若神仙妃子,一个打浆,一个奏笛,相顾言笑,好不快活。
朱云狄抱着木青秋,一个纵身,便稳稳落在了船头。
两个姑娘乍见生人,都骇得脸色大变,打浆那女子不由便丢了浆跳向船头,小船跟着便要倾覆,朱云狄暗运内力,一脚踏下,才稳住船身。
木青秋见状,忙从朱云狄怀里跳下来,道:“两位阿姐莫要惊慌,我们是过路人,行经此处,迷失了方向,是来请教两位阿姐路径的,并无恶意。”
两个女子相视一眼,眉眼间的惊慌遂淡去了,那吹笛的女子将笛子向腰间一别,大大方方言道:“原来两位是从外间来的,我们村子后头有个山神庙,庙里的山神娘娘知过去未来,因果吉凶,很是灵验的,两位不妨去那里问问,我们姐妹正好要回村,就带你们一程吧。”
木青秋打量了那两个女子一眼,道:“山神娘娘?我们是问路的,不是问卜的。”
朱云狄却在一旁淡淡说道:“那就请两位带路吧。”
木青秋看了朱云狄一眼,他神色淡淡的,目光不着边际,不知想些什么,当下也便不多言语。
朱云狄旁若无人的揽住了木青秋腰肢,仍旧望着远方。木青秋脸上微微一红,迟疑一下,靠在了他肩头。
那两个女子见状,相视一眼,都羞红了脸,略微迟疑,一个便又打浆,一个仍旧吹笛,在满池春.色中迤逦行去。
—— —— 《上古五行录》 —— ——
船至渡口,只见远处青山若黛,杨柳依依,山坳里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一派祥和温馨的农家气象。
那打浆的女子率先跳上岸,奏笛的女子含笑做了个请势,让他二人先行。
朱云狄也不推辞,携着木青秋的手登舟上岸。
奏笛的女子扬手一指,道:“山神庙就在那片桑林深处。”
木青秋眺望了一眼,含笑道:“多谢两位姐姐。”
朱云狄略微冲那两个女子点了下头,以示感谢,便握着木青秋的手,向桑林走去。
“云狄,你说这里是什么去处?”木青秋环顾四周,触目皆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只觉得心情舒畅,无限惬意。
“我们所见,应该是幻象,都是修罗古道的一部分。”朱云狄答道。
木青秋展颜一笑,“这么说,修罗古道也并没有师父说的那样恐怖。鸟语花香,景致倒是挺美。”
朱云狄不置可否的看了她一眼,“走吧。”
木青秋冲他甜甜一笑,挽着他手臂不疾不徐的行去。两人宛若闲庭信步,携手踏春,都极随意恬静。
桑林深处,果然有一座山神庙。
庙门半开着,布满灰尘,窗棂上爬满蛛网,屋檐上的兽角掉了一半,屋顶生满苔藓荒草,显得破败荒凉,庙前青草及膝,绿茵茵一片,葱郁繁茂,不知道多久都没有人来过,仿佛这里已被尘世遗弃。
木青秋眉头微微一皱,诧异道:“不是说山神娘娘很灵验吗?怎么会没有人来祭拜?”
朱云狄道:“进去吧。”
他推开庙门,大步跨了进去。
木青秋随在他身后,进了庙门,便闻见一股子刺鼻的腐朽气息,显然这屋子里久不通风。不禁掩住口鼻咳嗽起来。
朱云狄打量着庙里正中神龛上那尊破败不堪的彩绘泥胎神像,似乎看出了什么,一声冷哼,道:“装神弄鬼,出来吧。”
只听一个空洞的声音在屋顶飘荡不定的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明的王爷殿下。好大的架子,见了本尊,也不下跪。”
木青秋不禁狐疑的看了一圈,可是庙里除了那尊泥胎,再没有别人。这声音又是何处发出的?
朱云狄冷冷道:“既然知道是本王,还不速速将修罗古道的出口说出来。”
那个声音呵呵一笑,道:“好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你既然敢走此道,便该知道修罗古道,入我门者众生,一律平等,你在那里是王爷,在这里便是普通人,你想必已感知到了,在这里施展不出丝毫灵力,你空有一身武功,却施展不出,所以,放下你的一切,做一个普通人吧。”
从未有人敢如此不敬,朱云狄眸子里涌出丝愠怒,“做普通人?你是不愿意说出出口了?”
那个声音道:“此修罗古道,乃是参透领悟之道,你何时参透了,本仙自会渡你出去,时机未到,一切枉然。”
朱云狄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的擎天剑,冷冷的反问道:“参透?领悟?”
那个声音道:“是,参透,领悟。”
朱云狄面色阴郁至极,已忍无可忍,他拔出擎天剑,奋力向泥胎挥去。庙中杀气陡然膨胀,木青秋胸口不由得一窒。
神龛上那彩绘的泥胎在朱云狄一剑之力下土崩瓦解,化为万千纤尘,飞散开去。
“现在呢?”朱云狄以剑指天,冷冷问道。
那个空洞的声音复又响起,“法身无相,无相则无身无色,年轻人,回去吧,回去吧……”声音愈来愈远,虚无缥缈。
朱云狄周身的杀气不禁更盛一重,挥出手臂,又是一剑,“装神弄鬼,给我回来。”
擎天剑的剑气将整个山神庙笼罩起来,山神庙承受不住偌大压力,轰然崩裂,泥土砖屑皆飞出,陨落在青草深处。
那个声音却再没有响起!
木青秋奔上前去,握住朱云狄的手,“云狄,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吧。”
朱云狄缓缓点了点头,还剑入鞘,握着木青秋的手臂,踏着茵茵芳草,向桑林外走去。
两人走出桑林,已是日暮时分,是时西天残照若血,不远处湖面水汽氤氲,晚霞在天水间飞升沉浮,如梦如幻。
木青秋回眸行来之处,不禁大吃一惊,惊呼道:“那个村子,村子没了。”
朱云狄也不禁转身回望,果然远处山坳里的村庄已消失不见,空余一片竹林,竹影漫天,龙吟细细,清冷萧瑟。
木青秋出了会神,道:“云狄,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吧,养好精神,明日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