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秋又被换了一间牢房。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干巴巴的馒头跟水。
如今, 她已经在新牢房里待了三天,这三天里,她没有看到过一个人, 甚至没有看到任何活物。她与尘世被隔绝开来。
牢房四壁是钢板打造, 连脚下的地也铺着钢板, 冰冷, 滑溜。当然, 也没有任何光线,周围一片漆黑,死般的沉寂将她重重包围。这里很容易让人心生被尘世抛弃与遗忘的感觉。
木青秋抱膝蜷缩在角落里, 在这里,睁开眼跟闭上眼没有区别, 所能见都是黑暗。
有时候, 木青秋会恍惚的以为, 自己又回到了初到修罗古道的时候,只是, 那里望不穿的是白色,而这里,是黑色。相同的,却是同样的冰冷,黑暗, 漫长, 还有, 绝望。
可是, 还有一点不同, 那时候,他在身边。
木青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笛子, 心里第一次开始后悔,后悔该留在那里,不真实也好,逃避也好,那里只有相亲相爱的他们与孩子,没有阴谋,没有杀戮,更没有分离。
她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过去……
“今日朱云狄与木青秋结成夫妻,天荒地老,永不离弃,若违此约,人神共厌。天地日月为证,岁月轮回为证!”
他跪在山顶,发誓与她结成夫妻,她偎依在他怀里因为感动而低声啜泣。
另外一段思绪却不合时宜,见缝插针的也钻进木青秋的脑海……木青秋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我想改变这个世界。”
“会不择一切手段。”
“纵使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
“是的。”
“纵使失去至亲……至爱,也在所不惜?”
“是的。”
“纵使违背自己心愿,背信弃义,与奸佞苟同,残害忠良,也在所不惜?”
“是的。”
纵使在满目苍白的绝望中,他仍旧没有放弃过他的理想。
现在呢?现在在京师,在这个距离他理想更近的地方,他更不会放弃他的理想。木青秋不愿意承认,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因为这就是她所能分析出的事实。
宝宝,你爹他知道我会阻止他,所以他不会来救我们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了。木青秋嘴角挂着笑,温和的揉着腹部,脸上神色却异常坚毅。
“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在这里,不会丢,不会忘,也没有人可以夺走。”
魏扬说这句话的那天,木青秋学会了真正的坚强,而不是假装要强。
宝贝,知道什么是真正属于你的东西吗?娘亲以前也不懂,现在懂了,就是坚强,勇敢,正直,善良,这些优良的品质,或者说是能力。相信娘亲,娘亲一定可以带你出去,所以,你要乖乖的,赶紧长大啊。
牢房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了,刺耳的咔咔声伴随着刺目的光线。
炫目的光照进来,迅速驱逐掉所有的阴暗,门打开的瞬间,木青秋皱着眉头转过了脸,她用了很久才慢慢适应这屋子里的光线,缓缓睁开眼,就在眼前,一袭明黄的裙子停留在了她的足畔,太耀眼太张扬的黄色,很像是太阳的色彩,或许,这就是黄袍的威仪所在吧。
木青秋缓缓扬起脸,就看见了长平公主那张娇纵的脸,其实,她长的并不难看,也能算是美人吧。
“真是想不到,你也会有蹲大牢的时候。”长平公主高高在上的打量着木青秋,不自觉便流露出她惯有的优越感。
木青秋缓缓的站起身,她虽然憔悴不堪,她的裙子虽然破烂不堪,上面还有血渍与泥污,可是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面庞有一种晶莹的光芒,宁静而美好。
“公主现在不是也在大牢里吗?”木青秋语气平平,反击的却很有力。
长平公主先是无言以对,接着便迸发出更恶毒的神色,她冷笑,讥诮,“听说你有了身孕,不知道是谁留下的野种?”
“我的孩子姓朱,他的父亲是当今王爷,朱云狄,朱云狄公主应该不生吧,是公主殿下的堂兄。如果他是野种,那么公主你又是什么呢?”木青秋仍旧很平静的反击。
“你。”长平公主指着木青秋,最终还是无言以对,她愤怒的放下手,先前的讥诮已变成了谩骂,“真是不要脸,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偷了汉子,怀了身孕,还敢在这里叫嚣,真是恬不知耻,亏得你爹还是前礼部侍郎,竟然教养出你这样的闺女。”
“公主怎么知道我没有出阁呢?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有媒有证。公主在这里口出污秽之语,莫非就不怕有辱大明国体吗?”
“拜过堂?成过亲?真是笑话,只怕你说出去,听到的人都会笑掉大牙。”长平公主不禁冷笑出声。
“我们拜堂的时候公主确实没能在场。”
“你能证明吗?有媒有证,媒在那里?证又在那里?”长平公主咄咄逼人,只为了让木青秋难堪。
“我没有必要向你证明。”
“那是你拿不出证据,压根证明不了。”
“你不值得我拿出证据。”木青秋有些厌烦了,“如果公主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请回吧。”
长平公主怒不可遏,她冷冷看着木青秋,“有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命都快要不保了,还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你现在聪明的话,该跪地求饶,本公主念着我们是旧相识一场,没准还会帮你。”
“我有的,说出来,公主也不会懂,而公主你有的,我也不想要。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是公主你自己非要拉在一起对比。”
“谁要跟你比了?”长平公主被木青秋戳中心事,不由心虚起来。不过她很快就变得强大,“你就快要死了,看在我们从前认识,在你死之前,我来送你一程,顺便告诉你点外面正在发生的事,让你死的不至于太糊涂,愚蠢的女人。”
“那我要多谢公主的好意了。”木青秋淡淡的说道,显然并不太关心长平公主将要说的一切。
“我相信,你怀的孩子是朱云狄的,可是,他早就把你忘了,知道吗?”
木青秋心中不禁一颤,虽然她早都有所怀疑,可是,从面前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她还是无比震惊。
长平公主围着木青秋缓缓转了一圈,面带微笑,继续说,“他在大漠里失踪,是我找到他的,他带了个女人回京,一路上,两人在马车里不尽欢娱,他甚至还警告我,如果我敢踏入那个马车,或者试图接近那个女人,他都会要了我的命,让我回不了京城,他不像是随口说的,所以我就没见着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不过她只是他的第二个女人罢了,长什么样并不重要。不是吗?
长平公主停顿了一会,阴郁的笑着,“他还会有第三个女人,第四个女人,我原本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现在看来,也是一样的,一般的好色无厌,一般的负心薄幸。
“就说你入狱这段日子吧,陈昂查到了你的下落,报给他,他无动于衷,天天在花园里赏花,不过那迎春花开的可真好。”
“比皇宫里的开的还要好,对吗?”木青秋打断了她,反问。
“对,你怎么知道?”长平公主有些意外。
“刘公公告诉我的,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他,就不必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公主清楚。”木青秋的语气清冷又平淡,似乎说的那个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与他,与他有孩子?”长平公主终究还是无法相信木青秋与朱云狄已经成婚,否则,朱云狄为何又要惊蛰重新成婚呢?她认为,那个孩子,只会是朱云狄一夜风流的结果。
“是为了从前的一个梦。”停顿了好久,她才继续说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木青秋望着阳光照进来的地方,微微感叹。
“你真傻。”长平公主看了木青秋一会,虽然是贬,竟然有一丝同情。
“梦醒了,人还是要走下去的。”木青秋幽幽说道。忽然,她眸子一动,已反手握住了长平公主咽喉,另外一只手,迅速从长平公主发髻上拔下一根玉簪,抵在了她咽喉处,“你最好不要动,我的命,没有你的命金贵,想必,公主很清楚。”
长平公主挣扎了一下,脖颈被玉簪划破,她感觉到刺痛,便不敢再挣扎,“木青秋,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以为你出的去吗?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吗?”
外面的守卫听见里面的异动,迅速拥到了监牢门口,有几个,跃跃欲试,就要上来。
“你说你信了,原来你刚才都在骗我!”长平公主因为愠怒,简直要暴跳如雷。
木青秋打量着门口的守卫,“你们都让开,否则,我会杀了她,淑妃如果知道她的女儿死于你们的愚钝,你们应该知道你们的下场。”
守卫门面面相觑,虽然仍旧握着武器,却不由一步步的朝后面退去。
“我刚才没有骗你,他真的只是我的一个梦,一个繁花似锦的女儿梦,我想公主也做过这样的梦,每个女孩小的时候都做过。”木青秋一边挟持着长平公主向外走,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
木青秋一步步的走去,守卫一步步的后退,她越来越接近光明,越来越接近自由,甚至,嗅到了空气中淡雅的迎春花香。
“你不爱他了吗?”长平公主脸上并没有太多惧色,却很奇怪的挂着几分失落,如果你一直在跟一个人争一样东西,你卯足了劲的往前跑,可是有一天,你发现只有你自己在跑,或许,你就会明白长平公主此时的心情。
“不爱。”
“那你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他是我的孩子。”木青秋说话的时候,不由低头看了眼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