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琅王与父王的死无关吗?”
此问刁钻无比。
张卓话锋凌厉,直问何耿心意,论不到何耿打哈哈说不知道。如此一来,何耿如果不想和张卓翻脸的话,只有两条路可走,实言相告或撒谎。
何耿当然不敢在这种情势下和张卓翻脸,真话是万万不能说的,那等于把自己的脖子送到张卓的剑刃上面去;可如果自己当着十万将士亲口说出“何耿绝不相信王爷会和王子的死有关系”这话,万一将来小人嚼起这事的舌头,琅王计较起来,那足以把他何耿以和小南蛮王共同谋逆问罪,株连九族。
刹那间无数念头转过心房,饶何耿是南蛮出了名的沉稳,也不由汗湿满背,苍白着脸,嗫嚅道:“小王爷……这这……这……”
“这问题很难回答?”张卓似笑非笑:“左丞相只需回答,你认为有关,还是无关?”
被张卓若有实质的目光一扫,何耿啷跄退开两步:“下官万万不敢……不敢……”举手一摸,冷汗从指缝连串淌下。
“哈哈……”不等何耿回答,张卓仰天长笑,脸上掠过一丝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悲愤,骤然收了笑声,露出肃容,沉声问:“南蛮王宫,是否已经易主?”
何耿脸色剧震:“绝无此事!谁……谁散布如此谣言?”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抖得厉害。
张卓转过头来,静静看他一眼,又继续眺望都城,神思仿佛已穿越这短短五十里,回到熟悉的王宫。
叹息良久,声音一沉,冷冷发命:“拿下。”
何耿早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听到张卓命令,猛打了冷战,刚咬牙举起手中物,素问早矫捷地扑上。他一个文官,哪里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的对手,顿时一个倒头葱栽倒。
何耿倒在地上,又惊又惧,颤声道:“本丞相是传王令之人,你这是谋反。”身后张卓几个贴身亲卫一拥而上,紧紧缚了。
跟随何耿一起来的数十名宫廷侍卫更不用说,才见异兆,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身边几百把明晃晃的利剑同时出鞘,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顷刻之间,来迎接张卓入城的迎接团成了一地被绑得牢牢的粽子。
素问把何耿往张卓脚下一推,禀告道:“王,他袖子里藏了短弩。好狠,三支上弦的小箭都是淬了毒的,近身发射,难有人能躲过去。”
一声闷响,短弩和箭都扔在黄土地里,扬起轻轻一阵尘土飞扬。
张卓视线停在何耿头顶。
何耿浑身战抖,他妻子父母都在都城之内,说什么也不可能不顾九族性命向张卓求活,既然必死,不如壮烈一点,昂起肌肉线条抖个不停的脸,嘶声道:“张卓,别以为你大王去世后,南蛮王位就轮到你来坐了?如此丧心病狂,琅王英明过人,怎会看不出你的毒计?我告诉你,南蛮王宫已经易主了,你所有藏匿在都城内的逆党已被琅王一举破获!恨只恨我一生只当个文官,不够心狠手辣,对你当胸放出那三支毒箭。”
张卓任他若狂犬似的咆哮半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凝视着地上带着暗青色泽的箭矢,幽幽问道:“这弓箭,是琅王的授意?”
“哼!若不是琅王念在叔侄情分,不忍伤你性命,希望能将你诱到宫中再做处罚,我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错过杀你的良机?”何耿一脸悔恨。
张卓不屑道:“弓箭射出,不论是否能要本王性命,你身在我十万精兵中,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不敢动手,怕死就拍死,竟还说出可笑的慷慨话。”
何耿老脸涨红,象涨皮的青蛙般瞪圆了眼睛,翻了几下白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卓负手在后,眼角也不瞅何耿一下的开口:“父王毒发身亡,确实可以让本王成为南蛮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琅王又有何证据,认定是本王做的?”
何耿露出文人的倔态,扭头不语。
素问在他身后冷冷道:“左丞相从未带军,不知道军营中的规矩。我们凡是碰上不肯合作的俘虏,都会先剥去衣服,任兄弟们取乐一番,再行拷问。”
何耿的脸刷一下白了。
军营中没有女人,上万士兵禁欲多月,猜也猜到这“取乐”二字是什么意思。严刑拷打也就算了,他若真被剥了衣服受了那等屈辱,即使死了也没有脸面见地下的祖宗,立即浑身哆嗦,再也逞强不起来。
“说吧。”张卓站在原地,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地轻道。
何耿冷汗潺潺,怨恨地回头瞪了一眼素问,咬牙道:“小王爷以为自己的毒计真的天衣无缝?琅王当夜就抓获了下毒的贼子,严刑拷问后,那人供认是大靖国的奸细,而提供毒药的,是一个姓南宫名冰玉的女子。哼,南宫冰玉不就是小王爷为了要她而出兵攻打大靖的女人吗?”
素问猛震,愕然看向张卓。
张卓磐石似的背影纹丝不动,无人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军中肃静一片,连轻微的咳嗽也没有一声,都盯着这天下威名正盛的主帅。
最后一丝夕阳的笼罩下,张卓终于轻声问:“素问,目前形势,你看如何?”
素问不知为何,竟紧张到双手颤抖的地步,骇然跪下,惊疑道:“若何耿所言属实,那琅王对王的疑心,怕是无法消除了。”
顿时,偌大的平原上死寂一片。
站在前面的众将领,把张卓和素问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信本王会害自己的父王吗?”
“不信。”
“琅王会信吗?”
素问犹豫片刻,毅然道:“琅王会信。按照王族继承前例,若大王去世后,王爷就是王位的继承人,指示下毒的,是王倾心的女子。如今王率大军归来,琅王怎能不疑?”
张卓仰头看夜幕降临,连最后一丝惨红的夕阳也逝去,喃喃道:“可见琅王也是迫不得已。若我奉命入城,琅王也会迫不得已,将本王和所有与本王有关的人集体屠戮。为了南蛮的安定,换了本王,本王也会这样做。”悠然长叹。
扑通、扑通、扑通几声,背后众将领一脸肃穆,全体跪下。
龙将军龙君沉声道:“我等愿孤身入城,为小王爷向琅王澄清事实。龙君会以全族性命为小王爷作保。”
“我等也愿意以全族性命为小王爷作保!”众人的誓言回旋在黑压压的高空。
“你们随我征战多年,琅王如果疑我,又怎会放过你们?入城,不过是死路一条。眼下两条都是绝路,入城,我等受死是小事,但南蛮的军力将会因为将领的集体遭戮元气大伤,致使南蛮不但无力拓展疆土,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不够;如果不奉命入城,琅王就会认定我们要谋反。”
素问最为忠心,她是孤儿,又是从小跟随张卓,顾虑最少,猛一咬牙道:“入也不行,不入也不行。琅王既然生了疑心,定不肯放过小王爷,小王爷现在是骑虎难下,不如索性攻入城去。小王爷也是南蛮的王位继承人啊。”
“攻入都城并不困难,南蛮的精兵如今尽在本王手中,这也是琅王忌惮本王的原因。”张卓摇头道:“可即使攻入都城,杀了琅王登上王位,南蛮又将如何呢?一旦内乱,国内人心惶惶,臣民不能同心,外面虎视眈眈的诸国就会趁机进犯。我们希望南蛮落到被敌国宰食的地步吗?”
一番话说得素问低下头去。
众人都知道张卓在深思,不敢打搅,跪在地上不作声。
平原上的风势越发凌厉,旗帜不断拍打旗杆,数万精兵,沉默着等待主帅的决定。
“为了害我,她竟然不惜暴露自己就是制毒药者。可见为了大靖,她是什么都不顾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既害得南蛮陷入内乱的危险,更让南蛮和大靖成为死敌,好,好计。”
苦笑摇头片刻,渐渐收敛了笑意,脸上神色一整,恢复沙场上决策千里,傲视前军的气概,眼中神光迥现,高声喝道:“众将听令!”
“在!”
“立即进攻都城。攻破城墙后,不遇抵抗不许杀戮,平民一律驱赶进房舍,贵族一律捆绑等待发落。”张卓又喝命:“龙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一万人马,负责整顿城内秩序,派兵驻守在王族和大臣们的府邸外,严禁有人趁乱抢夺财物。”
“遵命!”
“闻将军!”
“末将在!”
“城破后,你领两万人马,在都城外围驻守,不许让城中任何人逃出,严禁向其他城市发放都城内乱的消息。”
“遵命!”
“其它将军,随本王一道,率兵将王宫团团围住,我们杀入王宫,去见琅王。”
“遵命!”
一轮命令发布下来,张卓露出一贯运筹帷幄的从容,淡淡微笑着扫视众将领一圈:“这次是为了南蛮,也为了我们自保。大家记住了,此次不同与以往攻城,我们以整个南蛮最强大的兵力对抗人心已经动乱的都城守军,可以轻而易举控制局面,杀人越少越好。”
“谨遵小王爷之命!”
夜空下,蛇一样蜿蜒漫长的黑压压的队伍,向南蛮都城迅速扑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