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感觉到,在这些干枯脆弱的肉身体,装着一个绝望的灵魂,唯一使得他们可以迈动步子前行的只有那渺小的可怜的求生欲。
随着难民一路前行,看着不断倒下的人,苍灯茗始终在告诫自己:“他们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能麻木!”
只是久了,肩头上似有万斤重担,脚下似绑缚着两座大山,使得他每一步都迈的十分艰难,银牙死死咬着,甜甜的血沫浸润干涸的喉咙。
在翻越一座山峦后,终见了座破破落落的寺庙,也还是依稀从院中那口尚且完整的大钟看得出的。远远的,苍灯茗便闻到一股奇异的肉香味,似乎就是从那寺庙中传来的。
疑惑的眺望着,只是身上的重担令他无法再加快一分,心中不由哀叹道:“这些灵魂,需要我救赎到何时啊?”
待了许久,也未曾见身边的难民有何举动,苍灯茗稍有疑惑,又挺起鼻尖嗅了嗅,似乎那肉香味更浓了。
不久,破败的寺庙仅存的一闪斑驳大门被推开,走出一名胖乎乎的和尚,笑容满面,慈眉善目。苍灯茗瞧见了,四下打量几番,却终于发现和尚左臂不知所踪,似乎还在向外渗着血。
胖和尚瞧见了苍灯茗,笑容更甚,躬身行礼道:“施主,一路辛苦了!来喝碗热汤吧!”
苍灯茗眉眼轻挑,四下望着已经停下脚步的难民,心头突然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胖和尚微微侧身,让出了庙门,似乎缺少的左臂着实有些疼痛,只是这几步的动作,便疼的额头大汗淋漓,眸中突然闪过一缕凶芒。
有几个难民似乎也闻到到那奇异的肉香,蹒跚着来到庙门前,踌躇不前。苍灯茗探身向里望去,瞧见在院中一角,一口大铁锅正咕噜噜冒着热气,炉灶内干柴烧的噼啪作响,那丝丝缕缕的火苗,正如难民心中燃起的欲望。
“咕噜....”一声非常的刺耳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仿佛是干柴中落下一颗灼热的火种,轰的燃起熊熊烈火。胖和尚含笑侧身,让出了庙门的位置,仿佛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循着鲜美的肉汤,难民一拥而上,平素几乎一阵风儿就能吹到的枯槁的身子,此时却堪比武技傍身的高手,三两步就跨过庙门,不知从何处变出了脏兮兮的碗筷,敲打着扑到了冒着腾腾热气的铁锅前。即便溅起漫天灰尘也毫不在意。
苍灯茗被冲撞至一旁,险些跌倒,以如今肩头如此沉重的负担,如果跌倒,便很难再爬起来。
“咯嘣....”
声音十分微弱,在如此混乱嘈杂的环境中微不足道,却引起了胖和尚的注意。转而将视线投到了苍灯茗的身上。却是有些微微愣神。
“施主....你从何地来此?”胖和尚单手作揖问道。
苍灯茗低头瞧了一眼与泥泞杂糅在一起的墨色粉末,尴尬笑道:“那个....不好意思,把你的佛祖踩碎了!”
胖和尚瞧着散落一地的佛祖,或许是刚刚躲闪不及,被难民扯了下来。有几个珠子上海沾着血迹。
“呵呵...无妨..这...本就不是我的!”胖和尚笑容略微僵直,随即又缓了下来。
苍灯茗挺直了腰板,总感觉背负的重量又重了许多。一大锅肉汤显然不够这些饥饿的难民享用,甚至一拥而上将铁锅都撞翻在地。
再直起身子,胖和尚已经重新支起了铁锅,却是寒芒挥动,另一支手臂掉进了锅中,鲜血喷涌,毫无眷恋的离开胖和尚,落入铁锅中。不带苍灯茗吃惊,铁锅中已然清香四溢,丝毫不见一丝血腥气,那手臂入水即化,仿若泥塑一般。却又没有泥土那般颜色。
胖和尚退至一旁,抖了抖肩膀,用内力止住了鲜血。冷汗早已打湿了僧袍,胖乎乎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滚落不止。
蜂拥而至的难民见此情况,皆是呆若木鸡,不知是恐惧还是惊吓,再没有一人敢上前喝那锅香气扑鼻的浓汤。
苍灯茗缓步行至胖和尚跟前,微微躬身,却以是拼尽全力。问道:“你....”
胖和尚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浅笑道:“当年,有一位老和尚也是站在我这个位置,向往来难民熬粥施舍。而我那是还是一只老虎。结果,我吃了老和尚,却变成了他的模样,当赎完了我的罪过,也就能脱离这苦海了!”
苍灯茗惊讶的四下打量着胖和尚,皱着眉头问:“那...我的路在哪里?”
胖和尚指了指他的肩头,笑道:“喏...你肩头盘坐的万千灵魂不就是你的路吗?”
苍灯茗微微挺着肩膀,却感觉骨头被压的咯吱作响,奈何肩头空空如也,哪里有胖和尚口中的万千灵魂。
胖和尚摆了摆手,说:“走吧!走吧!当你走到越来越轻的时候,也就完成了赎罪!在之前...要不要喝一碗汤呢?”
苍灯茗看着笑眯眯的胖和尚,苦笑着摇头,叹道:“此时间的一切都与我没有交集!即便喝下去,也只是岩浆毒药!”
说罢,转身离去。
日头落下,苍灯茗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余光撇去,心中不由悲呼道:“如此速度,何时才能走完啊?”
那破败的寺庙,距自己不足百丈,身后留下的脚印却一个比一个深。无论泥淖还是青石,都足以没过他的脚踝。
“咳咳....”
一大口鲜血自五脏六腑涌动而上,却被苍灯茗含在了口中,干涸许久的嘴巴在这口鲜血的滋润下有了一丝清凉。
前途无路,密林丛丛,苍灯茗一步踏出,平时日若无物的荆棘与碎石轻易割破了脚掌,血淋淋的双脚混杂着泥土直接没入地面。
“嘶....”
疼痛直钻心窝,倒吸的冷气在口中也变作了腥甜。便是带着这流不止,却流不干的血一步一步的继续走着。
一日....两日....三日....
不知几个日升日落,他唯一还有些感觉的便是身上的又重了一些。不由得苦笑道:“各位前辈,你们就心疼一下我这可怜的娃吧!”
或许是祈求有了回应,晴空突然乌云密布,几道雷鸣过后,瓢泼大雨骤然而至。这普普通通的大雨却在落地后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清凉,宛如滚烫的开水一遍一遍浇在身上,皮肤渐渐发红,而后竟直接溃烂,露出嫩红的肌肉。
“啊...啊....烫死我了!”
借着嘶哑的嗓子,苍灯茗提起最后一口气,拼命的想逃出这一片,奈何以他的速度,直指第二日放晴,都没有离开密林。
几年后,有人说又见到那个青年,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早已惨不忍睹,除了一双眼睛还尚且能分辨这是一个人以外,身上已无半分完整的皮肤。
十几年后,很多人都见到,那个怪物仍然在走着,身后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却不见他有半分死去的迹象。
百年后,在一处悬崖边,苍灯茗或许已经不能成为人类了。两截小腿骨上依稀还挂着几片碎肉,牙齿脱落的干干净净,脸上只剩下两颗暴突的眼球还在。
悬崖边,苍灯茗视而不见,一步一步的前进,反正以前每次摔下去,依旧还能站起来继续行走。
“小苍....小苍....”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声音,苍灯茗听得真真切切,这个声音是他心中唯一留着不肯散去的。
“小苍....小苍....”
声音由远至近,似乎在一步步朝他走来。苍灯茗勉强环视周围,却是白茫茫一片,两颗眼球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放下吧!你已经走完了!”
“婳儿?”
苍灯茗分辨出了这个声音,的确是婳儿的声音。
“你看看...你已经走完了这救赎的道路!可以放下了!”
“你在哪?我看不见...你在哪?”
苍灯茗疯狂的挥舞着双手,企图抓到婳儿。
“都散了去吧!寻找你们各自的归途!”婳儿沉吟片刻后喝道。
苍灯茗直觉身上的重担徐徐轻了,感觉着耳边不断的微风,他知道,自己的确背负着的是万千灵魂。
待肩头最后一丝重担散去,苍灯茗超四方躬身鞠躬。
“多谢九幽天帝!吾等实施追随!”
苍灯茗看不到,在他身前,万千灵魂跪伏在地,齐声高呼。更有甚者,一身修为极其强悍,隐约有不容于这片天地之势。
迎着日光,苍灯茗渐渐有了些影像,四肢能够感觉到有血液在缓缓流淌。一刻钟后,一名身着黑色锦袍的挺拔青年立于悬崖边,望着眼前哑然无声,却一动便可回填灭的的众人,不由捂着额头苦笑道:“那个...原来我就是背着你们在行走啊!可是累死我了....”
眼前乌压压的一片,足有千万之众,一呼一吸间,令苍灯茗都有些隐隐忌惮。
“婳儿....在何地?”苍灯茗率先出口问道。
一众人等没有人回答,皆是四下环顾,寻找着苍灯茗口中的婳儿。
“婳儿被九幽那些老怪物掳走了!”
突然,身后凭空走出几人,苍灯茗不用回身,也知是灵霄与夜冥。
三人并肩而立,天地间,唯三人为中心,股股气旋在头顶凝聚,将朝阳遮蔽,三道人影映在虚空。
“老师呢?”苍灯茗左右视之,不见了预真老人的身影。
“老师说,他累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灵霄上下打量了几番苍灯茗说。
“似乎....他也没什么变化呀?”夜冥撇撇嘴说道。
“不过....这些久困于九幽的灵魂,倒是真让你救赎了!不容易啊!”夜冥捏着下巴感慨道。
望着这可以轻易剿灭任何势力的众强者,苍灯茗叹了一口气,说:“诸位,这些时日,也是委屈你们了,从今日起,你们各自寻自己的道路吧!是跨入轮回还是凝聚肉身都可以!”
夜冥与灵霄对视一眼,露出了一幅果真如此的表情。
跪伏的众人皆为之一愣,瞠目结舌。欲要出口询问,却见苍灯茗摆手笑道:“散了吧!接下来的事就由我们三人去完成了!今后若诸位还记得我们,就来九幽看看便可!”
说罢,挥手间,三人不见了踪迹。
九幽,一柄古朴的阔剑,落满灰尘,半截剑身都没入土里,根本分不清原本的样子。突然,沉寂了许久的虚空颤抖几番,一只手凭空探了出来,简简单单握在剑柄上。
“呵呵...原来真身被你藏在了这里?”竟是灵霄的声音从大手的方向传出。
话音刚落,三道身影围着阔剑逐渐凝实,正是苍灯茗,灵霄和夜冥。而握着阔剑的也正是夜冥。
“呵呵...噬魔,这些年委屈你了!”夜冥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轻轻擦拭着阔剑身上的灰尘。
少了那些游荡的灵魂,九幽顿时安静了许多,天空恐怖的紫色雷云也悄然散去,经久不见的阳光竟偷偷露出了几缕金芒。
“走吧...那些老家伙们应该等的不耐烦了!”苍灯茗理了理衣袍,率先转身走了。
夜冥与灵霄对视一眼,夜冥轻弹了下噬魔,一声极为清脆,撩拨心灵的声响荡漾而开。噬魔剑身上古朴的云纹宛若行云流水,视之竟在摇动。
灵霄看了看夜冥转过去的背影,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也随着跟了过去。
焦黑的土地上,当久违的日光一片片的洒下,三人觉得一朵火焰从心底徐徐燃起,竟温暖的很。
在平原尽头,站着十几道身影,虽然普通,却令苍灯茗三人瞳孔骤然紧缩。
“呵....九幽八怪,浮生那个老家伙竟然也到了!呵呵....”
“怎么分?浮生交给你?其余人交给我们俩个?”夜冥一根轻抚阔剑,浅笑道。
灵霄摆了摆手,笑道:“莫急,你瞧那山脚下,是不是我们可以轻松一些了?”
苍灯茗与夜冥狐疑望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嘴唇明显哆嗦几下。
夜冥气急败坏的怒吼道:“灵霄....灵霄!你....你...你怎么能将菲絮带来??”
见到三人到来,一众人笑着闪到身前,反观苍灯茗和夜冥也是躲躲闪闪,不肯上前。
凯普斯率先朗声笑道:“小苍,爷爷命我率巨灵族前来迎战!”
文琪则从一旁走了出来,浅笑道:“尊毅界也前来相助!”
花菲絮则怒冲冲盯着苍灯茗与夜冥,冷喝道:“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又想抛下我?”
夜冥瞧见了,双腿顿时发软,若不是灵霄拉着,几乎要吓得跪倒在地,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菲絮,你听我解释!”
苍灯茗见气氛不对,当即厉喝道:“既然都来了,那请各位助我一臂之力吧!准备迎战!”
浮生翘首望去,冷峻的面孔激起一层怒气,虚指着苍灯茗,道:“蝼蚁众生!若是经常想要咬你一口,也是十足的讨厌!今日就让他们彻底湮灭吧!”
邙砀慈早已按捺不住,轻施礼道:“让我去会会他们吧!”
见浮生点了点头,便跨出一步迎了上去。不过一步之间,几道虚影便已来到苍灯茗身前,枯瘦的手掌缓缓印在三人身前。
天地很静,唯有卷起一些脚下的尘埃,若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了邙砀慈探出的手掌。或许苍灯茗几人的确没有看到,依旧自顾自的缓步行着。
邙砀慈正要得意之际,突见身前凭空迎来一柄阔剑,阔剑平举,剑背朝着自己。
“嘣.....”
浮生微眯的双眸登时睁的很大,却见邙砀慈口吐鲜血,蜷缩在自己脚下轻轻抽搐着。而胸口处的衣襟上有阔剑的痕迹。
另一名盘膝漂浮在空中的老妇霎时睁开双眼,一道寒芒略过,冷哼道:“无知小儿!看我青花婆婆要你命!”
浮生正待叮嘱,那妇人已经夺身而出。
“叮叮当.....”
还未来得及舒展身子,一声清脆的铃声令青花婆婆诡异的立在原地,双目无神。灵霄笑眯眯的把玩着骨杖来到身前,轻轻敲了三下在天顶盖上,便收身欲要回阵。浮生脸色终于变了,按着椅子倏然站了起来,跺了跺脚,人已经出现在青花婆婆身前。
只是为时已晚,当铃声再次响起,青花婆婆已经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浮生张开手掌,一言不发抓向离去的灵霄。而灵霄此时冷汗直冒,背后也瞬间被打湿了。
“浮生....今日为何这般慌张,再斗几个回合嘛!”苍灯茗挡在灵霄身前,双手负在身后,笑眯眯的望着他。
浮生略一迟疑,闪过一抹狰狞,手上的力道下了十分,直勾勾抓向了苍灯茗的肩膀。掌心中,一朵黑色火焰正徐徐燃起。
四下战在一起,场面混乱不堪,焦黑的土地上,再次响起了厮杀的怒吼,鲜血又一次将土地淋洒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彻底放晴,积聚了百万年的黑云终于散去,阳光异常温暖,洁净的天空仿若至清的湖面,不染一丝尘埃。
苍灯茗从灵霄手中接过铃铛,小心翼翼的替婳儿戴上,抬头间,看到婳儿正眯着双眼,浅笑着看着他,突然,伸出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笑道:“你看看你,弄得脏兮兮的!”
九幽界外,一只身躯恐怖的怪物长大了嘴巴,一颗湛蓝的星球从口中吐了出来,滴溜溜转了几圈,停在在星空中。而那怪物晃了晃脑袋,转身离去了。从背影中,隆起一块硕大的类似龟壳的东西,像极了北冥玄武的模样。
而那星球停留的地方,正是地荒界消失之处。
全书完。
此书历经七个月,中间断了不少时日,因为各种原因,结局比较匆忙。也是我的处女作,所以很多地方不完善,我会继续努力,希望各位读者多多包涵!
万分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