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过后,从各个销售网点的初步统计情况来看,秋尔的野味礼品没有达到预期销量。相反,春尔野鸭由于傍名牌策略运用得好,终端促销力度大,价格上又有竞争优势,辅以大规模的报纸广告,销售不错。宋肖、汪少惠十分得意,他们的团队受此鼓舞,野心膨胀,上下一起叫嚣,中秋、春节两大节日销量要全面超过秋尔,一年后把秋尔挤出盛州市场,两年后灭掉秋尔,让春尔登顶盛州鸭业市场老大的宝座!
输了端午节这一仗的秋尔干部员工士气有些低落,尤其是业务员们心中憋屈。他们对春尔的端午节市场销售业绩很不服气,一致认为,秋尔销售失利是因为老板心肠太软,不敢在促销上大量投入,不愿打价格战造成的。营销团队成员一致认为,以秋尔的实力,只要老板不受亲情干扰,痛下杀手,春尔根本不是对手。
一向主张打价格战的鲁进、邱磊自然也有类似看法。端午节后第三天,他俩一齐来到韦达人的办公室,针对端午节营销失利的原因,向韦达人建议:“虽然中秋节还有三个多月时间,秋尔应该提前布局,准备和春尔的中秋大战。下个月我们要在盛州两大报纸上继续发布秋尔在洪泽湖边有野鸭驯养基地的广告,广告用词要激进、尖锐,比端午节前做得尺度更大一些,间接宣传春尔用假野鸭的丑恶行为。”
建议是鲁进提的,邱磊跟着附和。韦达人没有同意。两位助手有些不理解,如此高招老板为什么不认可。邱磊问:“韦总,这样做顺理成章,我们为什么有好牌却不出呢?“
韦达人对两位助手说:“我们江北有两句土话,一句叫’一泡鸡屎坏缸酱',另一句叫’屎不拨弄不臭春尔用家鸭充野鸭本来就是一泡屎,大肆宣扬出去以后,会让本来就对野鸭真假持怀疑态度的顾客彻底失望。这部分有疑虑的顾客不会去鉴定哪个品牌用真野鸭、哪个品牌用假野鸭,为了省事,干脆不买。这么一说,你们应该懂了吧,春尔用假野鸭的丑事一旦公开,所影响的不是单个企业,而是整个行业,秋尔不可能幸免。这是典型的’一泡鸡屎坏缸酱',这也是我端午节前不愿在广告中大尺度爆料春尔用假野鸭的原因。现在看来,那些广告犹抱琵琶半遮面,并没有什么效果,是一时气愤造成的。幸亏我当时还有理智,如果将春尔用家鸭充野鸭行为说得太白,一是行业受损,二是汪少惠不会善罢甘休。你们想想,我们没有亲手抓住他造假,如果指名道姓公开曝光春尔用假野鸭,他还不和我们拼命?»韦达人把端午节前母亲和妹妹打电话责问他的事也和两个助手说了。
两人对老板的分析心服口服,同意中秋节广告内容不涉及真假野鸭问题,但在中秋节是否打价格战这个焦点问题上,韦达人和鲁进、邱磊以及营销团队的意见始终无法统一。
在端午节后的总结会上,韦达人耐住性子把价格战的弊端讲给以鲁进、邱磊为首的全体营销人员听。“春尔在端午节挑起价格战,虽然多销了一些产品,但是未必就能赚到钱。价格一旦降到最低点,就会把自己的后路堵死,失去打广告搞促销的空间。”他看了看所有的营销人员,又接着说,“端午节前,我不愿打价格战,除了怕价格上失去操作空间,没有退路以外,还因为有商标战这个撒手铜。”
“韦总,我们不能全指望商标战。赵律师对我说,申请商标复议少说得三个月,拖长了就得大半年,何况我们也不见得百分之百就能赢得官司。”一直没接受老板观点的鲁进插话说。
“我也问了赵律师。他告诉我,他找国家商标局的一个熟人咨询 T,像春尔秋尔这样的情况,秋尔肯定能赢。”韦达人说。
“亲爱的韦总,我们等不及了,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再不应战,恐怕又要重蹈端午节的覆辙。中秋节和端午节不一样,是全年仅次于春节的第二大节,我们不能再有闪失了鲁进说。
“即使这样,我们也不能打价格战。我们不能仅看销量的表象,要看全面,看本质。少销了产品,表面上输了,但我们保住了秋尔高端品牌的形象,赢得了腾挪空间!”韦达人讲到这儿,发现自己有些激动,旋即控制住情绪,降下语调继续说,“价格战是一个利器,但是一般情况下品牌厂家和实力强的企业都轻易不会采用。大
伙听说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句话吧?商业竞争也是这样,历来就是商场如战场。如果我们和春尔打价格战,一年至少损失几百万元的利润。反过来,如果我们不打价格战,以春尔目前的资金量和其他资源状况就只能小打小闹,他们最多从秋尔本地市场上切一小块蛋糕。况且,他们这一小块蛋糕也不完全是从秋尔手上夺去的,春尔低价策略本身也满足了一部分秋尔高价策略未能满足的客户。秋尔作为市场领先者,和处于劣势的春尔打价格战,表面上看保住了一部分市场份额,但我们的整体战略和市场布局就有可能被打乱。”
对于韦达人这个观点,鲁进并不认同,他接过韦达人的话说:“韦总,你是从品牌形象和企业整体战略角度来看价格战的,我们搞销售的要的就是销量,是市场份额,正如你刚才说的,赚钱是次要的、长期的,我们可以先用价格战把对手打趴下,将他们挤出市场后再提价也不迟,到那时赚钱肯定更容易。”
血气方刚的邱磊输了端午节这一仗,心里窝火,鲁进说完之后,他马上站了起来,发誓一般地说:“头可断,血可流,销售阵地不可丢!有血性的军人做到人在阵地在,我们秋尔业务员也不是寿种,绝不能让秋尔的市场在我们手中丢失!”邱磊的话点燃了业务员的激情,一个个摩拳擦掌、群情激奋,发誓要在中秋节打败春尔,报端午节的一箭之仇。没想到,总结会开成了誓师会。
韦达人为秋尔拥有这样一支有血性的营销团队而感到欣慰,同时心里又有几分担忧。这个“虎狼之师”如果对汪少惠的春尔野鸭真下手,还不要了它的小命?要了春尔的命,我在父母那边也不好交差,秋尔鸭业自身经营也会因为过早进入价格战而受到影响。不管从哪个角度讲,价格战都不能打!
韦达人铁了心不打价格战,苦口婆心地对他们讲道理:“各位,请不要激动,刚才鲁总说把对手打垮以后再提价,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很难。挤掉了一个春尔,要不了多久,市场上又会冒出新的品牌。只要有市场就会有竞争,这是商业规律,是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鲁进看老板听不进他们的意见,知道要想一下说服他打价格战不太容易,思考了一会儿,从另外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各位同仁,韦总说打价格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有道理的。我有一个主意,既可以打击对手,又不伤及自身。”
此刻,会场一片肃静,大伙都在等着他往下说。
鲁进看了一眼韦达人,继续说道:“我的主意是,秋尔推出一、两个低价品种防御春尔的进攻。如果担心低价产品影响秋尔的高端品牌形象,可以再注册一个商标,用双品牌战略来阻击春尔的进攻,这个办法也是大品牌对付小品牌经常采用的。”
鲁进的建议很有创意,会场内响起一片附和声,韦达人则很冷静。鲁进的办法乍一听上去着实有些道理,但如果放在更大的范围内就值得商榷了,必须予以澄清,否则就容易引起人心混乱。他让骚动的会场安静下来,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各位销售精英,平心而论,单从打击对手来看,鲁总监刚才说的用副品牌阻击春尔的方法无懈可击,但如果放到我们秋尔的发展大局上,就值得考虑了。大家都知道,企业经营犹如军队打仗,下的是一盘大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了看会场里的人,又接着说,“古人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一个企业的生存目的不是为了在局部市场上与对手争个高下,而是图谋更大更快的发展。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吧?我们秋尔’双野行动'的第一个目标是占领本市和江北五市市场,这个目标已经基本实现,第二个目标是开拓江中、江南市场,实现两年占领全省市场,三年占领华
东六省一市市场的目标。眼下开拓江中、江南市场已进入实施阶段,这是我们的工作重点。我们不应把主要精力用来对付春尔,而应不受干扰,不在乎一城一地得失,把企业的有限资源放在开拓更大的市场上。”
最后,他总结说:“如果春尔是个有实力的企业,又步步紧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干扰我们占领全国市场,我们就应该采用鲁总的多品牌策略。但现实是,春尔仅是一个弱小的挑战者,它们的整体实力不足以撼动秋尔的市场领先地位,顶多在盛州市场对秋尔形成局部骚扰,他们的小打小闹很难形成气候。我们绝不能意气用事,被这小股敌人牵着鼻子走,打乱自己的行动步骤。”
韦达人这个具有战略眼光的观点,按道理说应该能够说服以鲁进为首的营销团队,但遗憾的是,输了端午节这一仗,被春尔气昏头的鲁进们根本听不进,他们依旧信誓旦旦,发狠说什么也要打垮春尔,誓死守住秋尔的市场不受侵犯。
为了说服这支能征善战的营销队伍,韦达人又从另外两个角度分析当前的局面。他说:“兄弟们,我们要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对手往往不是被竞争者打死的,而是因为自不量力、屡屡失误被自己打败的。不管是领先者还是追赶者,都必须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把事情做正确、做完美本身就是对竞争对手的打击,如果事情做错了,没做好,就是给对手送礼。”
韦达人讲得情理并重,要将春尔扼杀在萌芽中的鲁进们已经走火入魔,老板对全局的分析一句也听不进。他们固执地认为,老板念及兄妹亲情,心慈手软,不忍对春尔大开杀戒。韦达人没能说服他们,他们当然也改变不了韦达人。双方观点始终无法统一,矛盾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激烈,几乎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会议结束后,有些业务员看老板迟迟不定下打价格战、阻止春尔进攻的决心,担心下半年秋尔的销售额下滑,拿不到销售提成和奖金,萌生了离开秋尔鸭业的想法。
知道这一情况后,韦达人把张成功找到办公室,想听听他所掌握的营销团队成员的思想动态。张成功告诉韦总,营销队伍确实有些人心不稳,有几个把钱看得很重的业务员在外放风,说业务员天生靠本事吃饭,老板念亲情,我们要赚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话说得很难听,影响也不好,希望韦总慎重对待这件事,不能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下去。
内部不稳是韦达人最怕的,业务员人心浮动让他压力倍增。他一面努力安抚人心,一面找关系加快推动商标复议工作。
很快,商标复议有了进展,但是进展的信息不是来自官方,而是来自汪少惠的一个气势汹汹的电话。自从离开秋尔后,他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韦达人。在电话里,他恶狠狠地对韦达人说:“你不要做赶尽杀绝的事,春尔商标是我的命根子,你竟然让鲁进搞什么复议。你这样做纯粹是釜底抽薪,想要我的命。你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你赶紧让律师撤回异议,不然我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没等达人答话,他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韦达人放下电话,立即意识到商标复议的事有了着落。从汪少惠的话音中,韦达人听出,形势一定对春尔不利,他这是想逼秋尔撤回复议申请。笑话,我们怎能撤回?汪少惠说那么多狠话,吓唬人罢了,没什么可怕!
第二天,韦达人和鲁进、邱磊说完汪少惠逼他撤回商标复议的事,刚将《盛州晚报》广告部经理领进办公室,李彩虹——他的70 多岁的老母亲就在韦达玲搀扶下,气呼呼地来到儿子的办公室,也不看办公室有没有客人,开口便骂:“韦达人你好狠啊,搞什么复
议,你要把你妹妹逼死啊!你给我把材料撤回来。“韦达人说了一句“不可能”,老太太抓起办公桌上的茶杯,“叭”一声地摔在地上。韦达人见势不妙,怕母亲闹得太不像话,赶紧让人先把客人领走。老太太一不做二不休,躺到地上又滚又哭,胡闹起来,逼着韦达人当场叫人办理撤诉手续。妹妹达玲非但不劝母亲,还在一旁拍桌打板,母女两人一起大闹起来。韦达人一个大男人哪见过两个女人不要命往死里闹的阵势,吓得一边叫几个女员工过来劝阻,一边赶紧打电话让达松夫妻俩和自己的妻子孙奇荟赶来。
孙奇荟离公司近最先赶到,她和公司几个女会计一齐劝,又倒茶又擦泪,妈妈长妈妈短,总算把一直躺在地上不肯起来的老人家扶起身。坐在地上的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骂儿子,不停发狠地说:“今天你韦达人不撤诉,我就不走了,宁愿死在这儿。”无论几个女人怎么劝,她就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直到达松两口子匆匆赶来,几个人又劝了大半个小时,才将老人劝走。达玲临走时跺着脚,指着韦达人说狠话:“你要不撤诉,我就一把火把你厂房烧了。”
达松夫妇把母亲送回去了。孙奇荟留下来陪被母亲、妹妹闹得疲惫不堪的丈夫,劝他坐下喝口水,达人没动。她站起身,走到丈夫面前,看到达人满脸蜡黄,两眼红肿,心疼地说:“达人,你受委屈了。”一边说一边拿出面巾纸替丈夫擦脸。达人抓住妻子的手,看着因心疼自己同样两眼湿润的妻子,再也忍不住,抱着心爱的妻子,抽泣起来。
韦达人病了,发高烧,输了三天液,烧才退下去。在家养病的他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他知道,从维护企业利益的角度出发,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母亲错了吗?妹妹错了吗?鲁进的营销团队又错了吗?一边是以鲁进为首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打垮春尔的营销团队,另一边是以母亲为代表的拼上老命也要保住春尔的自己家人,双方尖锐对立,互不相让,我究竟应该怎么办?
躺在病床上,韦达人再一次冷静地思考了自己不打价格战的指导思想究竟对不对,他深信自己对竞争态势的分析和釆取的策略是正确的。问题出在对手恰巧是他这个老板的亲妹妹亲妹夫,人家认为自己念兄妹情也很正常。在这件事情上,我究竟有没有念兄妹之情呢?他问自己。总的来说,自己是站在企业发展和商业竞争的高度做决策的,但也不可否认,内心深处的确隐藏着兄妹亲情。人毕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血肉之躯的人怎能无情?以秋尔的实力和鲁进们的杀气,少惠达玲哪是他们的对手?真的放手让他们干,要不了三个月,市场上可能再也找不到春尔产品了。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1000多年前,曹家上演了一场兄弟相互残杀的惨剧,难道我们韦氏兄妹在20世纪的今天也要重新上演一次吗?母亲和妹妹让我撤回商标复议,在我办公室里又哭又闹仅仅是开头,如果两家企业以后争得你死我活,接下去还不得闹出人命来?
大量的问题、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韦达人一个人身上,要他思考,等他定夺。兄妹情、母子情,还有公司的整体利益、业务员个人利益、短期利益、长期利益,各种情,搅在一起,像稀粥粘在一起;各种利,缠成一团,像乱绳难解难分;情和利再掺杂在一块,就像乱绳扔进粥锅,更无法理清了。韦达人的头都大了,有一种快要崩溃的感觉。
韦达人深深地陷入两难之中,不,是三难,甚至是四难、五难之中。韦达人啊,韦达人,你本事再大,哪怕你有三头六臂,你能做到既不和春尔竞争,又不伤害亲情,还能稳住销售队伍,保住秋尔的市场份额吗?中秋在即,大战一触即发,双方一旦交起手来就
是一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最终结果必定是有人输、有人赢、有人哭、有人笑,这是千古定律,世上无人能够避免,我韦达人又怎能违拗?
ωωω◆ ttκǎ n◆ CO
那段时间,韦达人常常有一种要被撕裂的感觉,那种举棋不定,那种左右为难,那种怎么做都是难、都是痛的感觉,无人能够知晓,无人能够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