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肯特实验室。
“教授,这是这一个月以来的新的实验的结果报表,我刚刚已经分析过了,除了有些具体的细小数据与实验的结果有些偏差之外,其他的,都和我们之前所讨论的相一致,具体的我已经用记号笔标记出来了,如果您看了之后没有问题的话,那么我就做成专业的PPT文件,到时候您也可以随时来取,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一脸淡然的将手中的一摞厚厚的资料放在办公桌上,随后两手垂直于裤缝,静静的等着对面椅子上端坐着的老人给他回应。
老人轻轻抬眼扫了扫桌上刚刚男人放下的文件,微微对他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缓缓的开口,声音带了些许沙哑,“绍华啊,这一个月来,辛苦你了,资料就先放在我这儿吧,等我看完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叫你,你先出去忙吧。”说完就看到站立着的青年恭敬的朝着自己低身一鞠躬,然后转身关上门离开。
老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慢慢的将桌上的资料拿起来,随手翻了翻,慢慢的阖上。将资料放进了一旁的抽屉里,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了录音笔,手指有些颤抖的按下了播放键。
“哥啊,你今天叫我来,是要告诉我,你真的打算这样做?”
“哼,做怎样,不做又怎样?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把他所知道的全部都教给我,我又何必顾及这么多年的所谓的什么师徒情分,不如做的彻底一点。”
“哥,教授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明说,但不代表他没有教给你啊,你看温暖姐,她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在学吗?”
“别跟我提她,提她我就来气,我以为那个小女生很好搞定,没想到却是油盐不进,哼,总有一天,我要让她臣服于我的身下,哈哈哈哈。”
“哥,我觉着你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哥,我觉得你变了,变了好多好多,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砰。”
“……”
阖上的眼睛中慢慢的有眼泪涌出,老人将录音笔紧紧的攥在了发抖的手中,睁开泪水迷蒙的双眼,定了定神,伸手打开电脑,颤颤巍巍地输入了邮箱密码。将录音笔的接口连接上去,输入了文字,点击了确认键,关上电脑,将录音笔装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老人两手撑着座椅起身,迈着步子缓缓的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天空淡淡的笑了笑,缓缓的开口,“哲军,我还是让你失望了,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再替你守着我们的心心了,只是希望,在未来的人生里,她不会再有失落,不会再有彷徨,不会再有眼泪,我会为她祈祷,请你安心。”老人说完走到桌边,微笑着将抽屉里的药片取出来,慢慢含在口中咽下,心心,千万,千万不要让爷爷失望,让所有爱你的人失望,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轰’的一声人整个倒在了地板上。
北京。
“报告。”李耀江紧锁眉头,一身常服,手里拿着刚刚接到的文件,笔挺地站在黑胡桃门前高声冲里面喊着。
“进来。”里面传来声音,李耀江理了理常服的衣领,拧开了门把手。
“首长,刚刚技术科截获了一封传往丫头邮箱的邮件,经过技术侦查鉴定后,发件地址是来自洛杉矶的肯特实验室,具体的内容,请您过目。”李耀江将手中的文件交给坐在椅子上仍是一身常服的老人手里,老人看着他带些紧张的表情,没有迟疑的接了过去。
看了文件,满眼的绝望霎时冲击了老人的全部思维,强忍着将要涌出的泪水,老人颤抖的抖了抖手上的文件,慢慢地放在桌面上,粗糙的手掌紧紧按在文件上,缓缓地朝着对面站着的李耀江开口,“耀江,今天的这件事,不允许任何人知道,更不准让心心知道,从现在开始,在出入境的各个关口,派人进行严密的监视,录音中提到的这个人,一旦入境,就严密监控起来,可以的话,尽可能,派人24小时不间断跟踪跟踪,无论任何情况,及时反馈在你那里,务必要确保心心的安全,就先说这么多,我现在很乱,有事再叫你,你先去忙吧。”老人说完,将头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不再多说一句。
“首长,要不要现在叫医生上来,您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李耀江看他的样子急切地问道。
老人只是冲他摆了摆手,不再抬头看他。
李耀江从来都没有见过老人这个样子,他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应了声‘是’,转身迈步离开。
老人听到了重重的关门声,缓缓的撑着扶手坐起身,将旁边的抽屉缓缓地打开,取出了最里面的深色的铁皮盒子,慢慢的打开,伸手慢慢的颤巍巍的抚上了那个早已褪去漆皮的相框,看着照片中的人,眼泪早已忍不住地夺眶而出。
“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故乡,当我离开它的时候,好象那哈密瓜断了瓜秧。白杨树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当我和她分别后,好象那都达尔闲挂在墙上。瓜秧断了哈密瓜依然香甜,琴师回来都达尔还会再响。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好象那雪崩飞滚万丈……”
“哥儿几个,以后我要有儿子,必须当兵,就来咱们新疆,老温,要不让他跟着你去西藏也行啊,咱这辈子,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啊。”
“快拉倒吧,我可不敢领着去,你这当爹的都不带着,我带着干吗?”
“要不跟着我回北京去?”
“算了,算了,就跟我,都快拉倒吧。”
“……”
那个弹着都达尔,欢畅着我们要这辈子永远在一起的人,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的了,我要把你接回来,不管多远,多难,我接你回家。紧紧的闭上眼睛,任由眼泪肆意地流下来。伸手拿起电话,“耀江,马上给我联系医生。”说完老人就僵坐在了椅子上,只剩早已老去的容颜上,流下如注的泉涌般的泪水。
夜总是静谧的,李耀江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熟睡的老人,紧皱着眉头,手握成拳紧紧攥在一起,自己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发邮件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耀江,几点了?”床上的人醒来了,沙哑地声音缓缓地开口问道。
“喔,首长,您醒了,已经快八点了,您今天昏过去了,医生已经看过了,您应该多注意休息。”李耀江从自己的思考中走出,赶紧应答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来,耀江,坐下,别首长首长的喊了,我是你的老师,喊我老师。”老人带着些沙哑的声音,缓缓冲他招招手,喊他在一边坐下。
李耀江倒了杯热水端过去,将老人的身子慢慢扶起,看他喝完,放好杯子,搬了椅子坐过去,给老人掖了掖被角,“老师,耀江跟了您这么多年,从来就没见过您今天这样,能告诉我,是个怎样的人吗?”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的开口,“耀江,你知道吗?人这一辈子啊,真的太难了,有些人,明明和你约定了还会再见,偏偏却早你一步离开,我这么个年纪,黄土都已经埋到头了,本该是早无牵挂的人了,可就突然有一天,当你真的等到老友离去的时候,才觉着,这辈子啊,实在是太短了,太短了。”
“是您的老战友吗?”李耀江看了看他不变的脸色,试着问道。
老人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是啊,我的老战友,我的老班长,终于还是先我一步离开了。”
“那为什么是心心的教授?我想不通。”李耀江看着老人紧锁的眉头,想了想,低声地问道。
老人淡淡的笑出了声,“我给你讲一个无关爱情,无关友情,无关生命,只是一个人,在一生之中,不断地追逐信仰的故事。”
李耀江点头,“好,我听您讲。”
老人将头向后靠了靠,慢慢的开口,“五十年前,我们几个在新疆的老兵各自被派到全国各地,他留在了新疆,那时候年轻,想着总有天还是会见,也没想过以后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是我的老班长,也是我的好榜样。现在都记得,他那时候总是在说,一个人,没有什么都是可以活下去的,唯独信仰这点,可以支撑一个人,走完他的一生。那会儿,我回到了北京,听说他结了婚,有了儿子,本打算亲自去新疆恭喜,却传来了噩耗。那年越战暴发,他上了前线,他的妻子因为产后没有护理好,匆匆离开了人世,我当年的一个老战友那会儿在西藏,就把襁褓里的婴儿接到了身边养着,盼着他有天回来,能够把孩子交给他。可是直到越战结束,他都没有回来,孩子在西藏长大,上了军校,成为了一名军人。我的老战友告诉他,自己只是养父,亲生父亲上了战场,之后就再没回来。那孩子只是笑笑,说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他说他的血液里,流着的,不仅仅是军人的血,还有永远不灭的信仰。男孩子长大,结了婚,生了女儿,带着同为军人的妻子,将孩子扔给了娘家人,一起回了西藏,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不赞同,只有他妻子,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一起离开。等女儿长大,婷婷玉立的时候,他们却一起离开了,只留下女儿,不知该何去何从。这个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我从悲痛中走出,进而欣喜若狂,我决定把他的亲孙女送到他身边,也好好让他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却从来没有料到,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那个女孩子,就是心心,而今天的那个人,就是她的亲生爷爷。”
“心心?怎么可能?”李耀江听到这儿,一脸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看向老人。
“嗯,是心心。”老人点点头,“当年,他受了重伤被俘,受尽了作为一个男人的最大的屈辱,趁敌人不注意逃了出来,才保下了一条命,不服输的人却因为没有身份,无法以平常人的身份活下去,回国对于他几乎是妄想。突然有天机缘巧合的跟着一位犹太人,学会了当时最先进的导弹工程技术,为了掩人耳目,做起了平凡的大学教授。你知道吗?心心的父母前一天离开我在北京得到了消息,他当晚就打了电话,我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儿子,媳妇,今天一天之内都全部离开了,他哭了,哭得很大声,我在电话的这头,一直静静地听着,他哭完,问我他儿子是为什么离开的,我说是执行公务,他说他是军人吗,我说是,是特种兵。说完他就笑了,他说好,真不愧是他的儿子,他说儿子留下孩子没有,我说是一个女孩儿,他说好,女孩子好,我说这个孩子有很高的天赋,要不要送到你身边,他说,这是我这一辈子,听到的最好的事情,最让我感到幸福的事情。打过电话后,我就派人安排心心离开,直到现在,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心心的亲生爷爷,所以耀江,今天的事,我暂时不想让心心知道,还有一件事,你替我去办。”
“老师您说。”李耀江其实脑袋现在很乱,他不知道,那个傻丫头,如果有一天,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她会怎么办,他不敢想,一丁点儿都不敢想。
老人看了看他,转头看向了窗外,“派人去趟洛杉矶,无论如何,给我把他带回来,我相信,他是想回家的,想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可是终于等到这天的时候,却已是天人永隔。耀江,好好办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李耀江点头应道,“是,老师,这件事我一定替您办好,您今天累了,早些睡,我先出去,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头,您有事就喊我。”说完就站起身准备搬开椅子离去。
“去吧。”老人冲他挥了挥手,李耀江给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李耀江点了一支烟坐在外头,没有开灯,忽明忽灭的星火闪现在黑夜中,看了看窗外的漆黑一片,深深叹了口气。
但愿,一切都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