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机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完全不留余地给自己?

——那就是他准备死了,或者随时都可以死了的时候。

白愁飞怒吼一声,正要动手,颜鹤发已先他一步动了手。

他不是向敌人动手。

——他眼前的敌手,就算不论白愁飞,剩下不管是任劳、任怨,还是朱如是、欧阳意意、祥哥儿、利小吉,或是雷媚、“天下第七”,都是难以取胜的好手。

可是他是向自己动手。

一剑刺入了胸腔。

这一来,白愁飞、任劳、任怨一齐大叫:“别——”

“天下第七”只冷哼了一声。

颜鹤发却真的停了手,鲜血已自伤处迸流出来,倒染了桨柄,他双手都沾了血。自己的血。

他却像要起程去哪里之前忽给人叫住一般,微微留恋地问:“嗯?叫我有什么事呀?”

任劳大叫:“有话好说,何必寻死?”

任怨也道:“我们也没意思要杀你,你不必这样枉作牺牲!”

颜鹤发转过去面向白愁飞,居然好整以暇地问:“你呢?”

白愁飞知道这人是唯一的线索。

——想找出苏梦枕的下落,颜鹤发就不能死。

一定不能死。

——死了线索就要断了。

他只好也央求道:“你不要死。你对苏老大这么忠心,我很赏识你,你不要死。”

颜鹤发似有点犹疑起来,“我也不想死……但教我怎么相信你才好呢?”

白愁飞急道:“我现在是‘金风细雨楼’的大当家,说话当然算数,怎会食言!”

颜鹤发仍在考虑中,“既然这样,要我信你,你就当众立个毒誓好了!”

“天下第七”又冷哼一声。

白愁飞勃然大怒,颜鹤发哂然一笑,手一用力,锋利的剑尖又没入腹腔二分,血流如注。

白愁飞急道:“千万不要——好,我说:皇天在上,我白愁飞今日若得颜鹤发如此大将,必当重用,永不背义,生死与共,情同兄弟,决不加害,永无相欺……”

颜鹤发却偏着头侧着耳,似乎还要听下去。

白愁飞到这个地步,也只好马死下地行,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如有背诺,愿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颜鹤发吁了一口气,缓笑道:“对了,真要发誓,要毒一些,这样才诚意嘛。”

白愁飞也这才舒了一口气,缓步上前道:“现在大家可都是自己人了……”

“对!”颜鹤发一面表示同意,然后却又一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并一面表示惋惜地说,“我至少替苏公子报了一个仇,逼你说了你不愿说的话。”

白愁飞气得眼都绿了,恨声道:“你——”却是仍不敢过去阻止颜鹤发自戕。这时,颜鹤发的剑锋三次运力,已刺入腹内逾半寸。剑在他手上,无论白愁飞再怎么快,也阻止不了他自杀的。他一死,苏梦枕下落的线索得要断了。

——这机会是不能再失落了的!

所以他怕死。

他怕颜鹤发真的死了。

死了就机会落空了!

他忍气吞声地道:“我已答应你了,你干吗非死不可呢!”

“你答应我!哈哈……”颜鹤发仰天笑了起来,一笑,腹肌震动,剑锋更割裂伤口,血如泉涌,“你,还有任劳任怨这种人,还会言而有信吗?你们要是守信义,苏楼主今天还会遭了暗算吗?你要是守诺言,发党花府会有当日的血流成河活剥人皮吗?——”

他骂得甚为痛快。

反正他就要死了,他要骂个痛快。

——要杀死白愁飞这些人,尤其在此时此境,他自知没这个本领,但要杀死自己,还是易如反掌的事。

毕竟,命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但他就骂到这里。

只骂到这里。

因为他的桨剑突然爆炸了。

只见陡地亮起了一束光,光得令颜鹤发目难睁开,不及反应,手上的船桨连同剑锋,给切断了开来,而且炸得粉碎,碎片偏又往四周飞散,一片也没溅射到他的身上!

一下子,他身上只剩下体内半寸长的一截剑尖。

他愣了一下。

他马上发现,动手的是那瘦长灰袍个子。

原来他已悄悄地解开了包袱。

然后包袱里一亮。

——不知是什么东西。

接着桨剑便粉碎了。

颜鹤发正急恨自己大意,忙用掌一拍,要把自己体内的剑锋激穿心脏。

可是一切已来不及了。

白愁飞已到。

他一口气封了颜鹤发六个大穴。在颜鹤发倒下来之前,他运指如风,又封了他十二个穴道。又在他倒下来之后,再一连串又封住了他十八处要穴。

这时候白愁飞已经可以绝对地肯定了一件事:

颜鹤发已彻底地崩溃了。

他绝对没有自戕的能力,连同说话、眨眼、咬牙、大小便的能力也没有了。

颜鹤发一时疏忽,已给“天下第七”的“势剑”所袭,他已失落了一个主动求死的机会。

他只要失去了这个机会,那么,他的死活就完完全全地不在自己手上了。

他要他怎么死,就怎么死。

他要他不死,他就怎么都死不了。

他要好好整他。

他知道颜鹤发已不惜一死,自然是对苏梦枕效忠,但这没有关系,他知道颜鹤发迟早都会把苏梦枕藏在哪里、死了没有一一供出来的。

因为他会把颜鹤发交给了两个人。

他们当然就是任劳和任怨。

这两个人,已足以制造世间一切冤狱,已足以使世上任何好汉,都变成了猪狗不如的孬种。

所以他向“天下第七”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谢意。

——虽然他内心极不甘心,让“天下第七”在众目睽睽前讨了这么一个功!

要不是他尽可能吸住颜鹤发的注意力,“天下第七”才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这幽魂似的东西今次又不知会在相爷面前如何吹擂认功的了!

可是“天下第七”居然没理他。

而且看也不看他。

嘿!

于是他立刻对一拥而上的打手下令:“把这老不死捆上大船,交给老任小任好好整治整治,要他把该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个清楚!”

众里一声吆喝,抢前四名“金风细雨楼”弟子,抽出麻绳,立刻便要把颜鹤发蟹般扎起,拖上大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