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151节 知府劳军
程小炮咋咋呼呼一通嚷,把大家都惊了一跳,停了话题,瞪了小炮看。
程大炮:“哎呀哎呀,说你多少回了,稳重,懂啵,稳重。”
袁安兴:“小炮,别急,慢慢说。”
张顺挤进帐篷来:“那些个衙役团丁,都涌街上去了。”
程大炮:“嗨,我说啥事儿哩,不就上个街逛个场嘛?”
袁安兴:“上街逛场?这时候,上甚的街逛甚的场?”
程大炮搔搔脑袋:“哎呀,就是嘛,黑吧拉睃的,哪得街场来逛嘛。呃,到底咋个了?”
张顺:“整街场的门板都拍得啪啪响,要人家让了床铺来睡。”
程小炮:“哦哟,你们没见哟,家家的睡铺都被霸了,个个的被撵出了门来,又惊又冷,瑟瑟的抖……遭孽,哦哟,好遭孽。”
冯永刚:“哎呀呀,这事儿嗦。没事的,没事的。”
于平江:“呃,怎是没事儿呢?”
冯永刚:“都这样,都这样,搞惯了的。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了的,两户人家扰不得,一是漆老哥,一是马秀才……”
于平江直摇头:“不妥,不妥。知道的哩,许是没得话说,不知底细的,还道是我家商号……”
袁安兴拍拍头:“这事儿,怪不着他们的,是我粗心了。马上吩咐下去,车上若还剩有帐篷,支起来便是,若是没得空的,伙计们挤挤,腾个二三十顶,总是容易的。”
“得令!”
冯永刚漆生勇忙忙地上街,一家一户的收拢手下,余众都随在于平江身后,去安排伙计们腾挪帐篷。
这宵夜是没法儿继续了,龙门阵也没法儿吹了,
第二日,早早地用过饭,车队继续前行,有得衙役团丁们相助,半下午时分,便到了合州城外。
这城专为抵抗元蒙大军而修,依了山形水势,主城在钓鱼山上,三面临江,只北边通着陆地,建有内外两道城墙,都是巨石垒砌,墙下宽宽的护城河,引入江水灌得深深的,虽说是开着八门,护城河上一道吊桥,绞盘一收,内外交通便绝了。
远远地望去,一顶白伞,下站一人,白衫飘飘,手摇纯白鹅毛扇,白衣秀士,嗯嗯,倒也很得形似。
有了前日的遭遇,众人远远地便下车下马,步行前去。
于平江拱拱手:“杨师爷呀,怎劳您出城相迎哟?”
杨师爷继续地摇着扇子:“哈哈,古人有云,山不转水自转,诚不我欺也。”
身后闪出“户部大人”吴启金:“奉哈大人之命,咱家师爷率了合州官民,前来犒劳大军!且请大军入城。”
于平江:“哎呀哎呀,勿需的,勿需的。再说,咱车队只是运送物资,哪里算得大军嘛?”
吴启金:“怎说话呢?我家哈大人说是大军,便是大军。”
于平江苦笑着摇摇头:“好好好,哈大人说是大军,便是大军。”
吴启金:“那就入城吧。”
于平江:“入城,倒没必要。我看这城外又宽敞又平坦,正好驻扎。再说,明儿还得赶路,入城出城的,甚是繁琐。”
杨师爷摇摇鹅扇:“非也,非也。吾乃诚心地相待,尔竟不赏脸,岂合交往之道乎?”
于平江:“不是,不是。只咱官差在身,尚请师爷见谅。”
吴启金:“嗳,老于呀,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噻。且不说咱家哈大人早早的谋划,便是咱家师爷,打昨儿晚回得城来,家也顾不得回,一心地筹办这犒赏的场面,尔倒好,竟不赏脸,可是瞧不起咱家师爷,还是瞧不起咱家哈大人?”
袁安兴低声咕噜:“嘿嘿,还不知唱的哪出戏哩。”
冯永刚:“还有哪出戏?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心?”
程小炮:“嘿,管他哪出戏,进去瞧瞧,不就知得了?”
罗五爷:“就是,就是。咱这多人,他还敢把咱都吞了不成?”
程大炮:“是噻。若是信儿,怕是早给他敲燃火啰。”
于平江挺挺腰杆,冲杨师爷拱拱手:“既是哈大人早有安排的,咱自当从命。还请师爷头前带路。”
杨师爷:“然也,然也!”
吴启金:“这么,还差不多。军营,军营,跟着我走便是。”
离着城门还有一两里路,两边却都站满了百姓,或者举着个箩箩筐筐,或者一手端碗,一手提个水壶,却一个一个地傻傻呆呆,像根木桩桩地立在道路两边看。
吴启金冲着百姓又是瞪眼又是吹胡子:“献礼噻!献礼噻!”
百姓们恍然过来,齐齐地跪了,把手里的东西高高地举在头顶。
车队伙计自然不去取食,只小炮站在车上,伸长了脖子盯:“唉,尽整些玉米粑粑,要不就是红薯,就没个砣子肉么?”
程大炮:“呸,想些啥呢?你看这百姓,个个的面黄肌瘦,可是出得砣子肉的?”
程小炮:“呃,怎就除了箩箩筐筐,就是瓶瓶瓶瓶的呢?”
袁安兴:“箪食壶浆,懂啵?”
程小炮:“箪食壶浆?不懂,不懂。”
袁安兴:“箪者,竹编之器也……”
程小炮翻翻白眼:“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听蒋先生说过的,就是用竹子筐筐装吃的,用茶壶夜壶装喝的……”
程大炮:“呸,你才夜壶哩!”
程小炮搔搔脑袋:“哦哟哟,搞拐啰。夜壶用来撒尿的嘛,咋个装喝的嘛。”
周边的人都笑。
名之军营,其实就是南宋时的水军军寨,就在码头边,用木桩围起来的一大块滩地,建有一座军门,两边立着四根大木桩,上搭平台,颇似“三国”故事里的辕门。
现在没得了水军,就做了团练所的驻地,用鹅卵石垒得十数栋的营房,外面空空旷旷,自然就做了团丁操练的场地。
程大炮划分了场地,车马陆续地入场,一众的伙计忙碌起来,垒灶的垒灶,生火的生火,搭篷的搭篷,马夫则卸了鞍鞯,牵去河边喂水洗涮。
“咣!咣!”忽听得辕门处数声的锣响,跟着衙役拖着长声唱道:“府台大人劳军,闲杂人等回避!”
于平江正在四下里巡视,忙忙地领了众人,迎到辕门口。
当先两排衙役,扛着许多的牌牌,不外乎“肃静”“威武”之类的,再后八抬的大轿,下得一人,一袭白衫飘飘,手摇纯白鹅毛羽扇,不是白衣秀士还是谁?
于平江抻长了脖子往从堆里看。
“户部大人”吴启金挤上前来:“呔,好尔个于氏商民,还不快快上前叩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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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平江一脸的慒:“呃,不是说府台大人劳军么?怎的不见哈大人呢?”
杨师爷手摇鹅扇:“区区耳,区区耳,岂敢劳动哈大人的尊驾乎?”
吴启金:“我家哈大人的金体,岂是随便能动的?哈大人说了,就咱家师爷代替,嗯嗯,代表哈大人前来。”
于平江仍是一脸的慒。
吴启金瞪了眼:“呔,忒地大胆!还不快快地拜谒哈大人?”
于平江恍过神来,躬腰打拱:“哦,杨师爷……哦,错了,哈大人,哦,也错了,杨师爷……”
“谬矣!谬矣!乡吧佬!”吴启金扁扁嘴,“尔说尔,连个谒见之礼也不会。看着,我做。”
吴启金单腿跪地,一手拄地,低下头去:“嗻,奴才见过主子。”
吴启金站起来,冲于平江摆摆手:“做来,做来。”
于平江眨眨眼,把手伸在腰间,一通的揉:“唉哟,我这腰杆,唉哟哟……”
程大炮跨步上前,扶了于平江,再低了头,一双大手在于平江的腰间揉来揉去:“哎呀,咋个了?咋个了?”
于平江一边揉腰,一边道:“唉哟,闪了……唉哟,刚刚下车,闪了……哎哟哟……”
罗五爷恍过神来,也跨步上前,学了程大炮的模样,一边替于平江揉腰,一边道:“哎呀呀,怎的忒不小心嘛。小五子,拿膏药,冯舵爷送我的狗皮膏药!”
冯永刚漆生黄生荣顾武也都跨步上前,低头一边察看,一边咕噜:
“唉呀,刚刚下车,踏虚啰,我忙伸手去拉,莫拉得,一跤跌下去……”
“唉呀,你是没见哩,那地正好有块石头,尖尖朝上,怕是恰恰硌在腰杆上了……”
“哦哟哟,这情形,忒严重,怕是须躲床上……”
“郎中,哎呀,快着人去寻郎中噻……” ωωω¤ttкan¤c o
于平江趁势单脚着地,身子倚在程大炮身上,“唉哟,痛,唉哟哟,好痛……”
吴启金瞪了大眼,气鼓鼓地嘟囔道:“闪了?咋就闪了呢?”
杨师爷摇摇鹅扇:“罢了,罢了,进去。”
一众的衙役拥着杨师爷进得营去,程大刀罗五爷扶了于平江,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找了块平地,一衙役忙忙地端上一只绣花锦墩,扶了杨师爷坐了,其余的都侍立在侧。
于平江仍是在腰间不住地揉,嘴牙咧嘴地哼哼:“哎哟……哎哟哟……”
程大炮:“五爷,你扶着,我去捡块小石头。”
河滩地遍地的卵石,程大炮抱了块石头,回得原地,双手把石头举过头顶,往地上一掼,“呯!”那石头半截儿没在沙土里。
程大炮脸不红气不喘,拍拍双手,然后扶了于平江:“东主,坐这……我家莫得绣墩儿,只得寻了这块小石头,将就,哈,您且将就……”
众人均皆咂舌:少说两三百斤,还是小石头?
于平江抓着程大炮的胳膊,慢慢地,慢慢地,探身坐了石上:“唉哟,我这腰杆,唉哟哟……”
杨师爷皱了眉头,把手一摆:“劳军……”
“哦,劳军,劳军。”吴启金一边应着,一边从袖里抽出一沓儿纸来,展开,用了抑扬顿挫的声调,唱道:“赞曰:上赖圣皇英明神武,励精图治,更有西宫太后侪……侪……”
杨师爷:“侪俦。”
吴启金:“侪俦辅导,泽被苍生,天下太平,政通人和,无赖尔等西陲蛮夷,不思皇恩浩荡,不从圣贤教化,不畏天兵雷霆,更有聂尔英酋……”
杨师爷:“嘬尔。”
吴启金:“哦,嘬尔,更有嘬尔,嗯嗯,英酋,挑拨离间,寻吾僻地,滋生事端……
好一篇长文,洋洋洒洒,滋滋溢溢,“户部大人”唱得摇头晃脑,众人听得也摇头晃脑,有几个禁不住的,竟扯起呵欠来了。
不过,结尾那几句,大家还是听得仔细的:“……肥猪十头,肥羊十只,美酒十坛,时蔬若干。”
于平江扶了程大炮,颤颤威威地站起来,一边揉着腰杆,一边道:“唉哟……谢过哈大人……呃,不对,谢过杨师爷……呃,也不对……哎哟哟……厚礼……那就……一起吃……”
“勿了,勿了。”杨师爷摇着鹅扇,“奉哈大人之令,通告尔等,明日上午,府衙议事,勿得缺席。”
于平江皱了眉头:“议事?”
杨师爷:“哦,尔等勿虑,从军……哦,助军,助军耳。”
待得杨师爷率了一众衙役出得辕门,众人围上前来。
黄生荣:“哦哟,于兄的腰杆,不闪了?”
于平江:“不闪了,不闪了。”
顾武:“也不疼了?”
于平江:“不疼了,不疼了。”
袁安兴盯了冯永刚:“呃,冯兄呀,我看你双眉紧皱的,想啥呢?”
冯永刚:“嗨,我就想哩,原先议定的猪羊各二十四,酒水四十八,怎就都变成十了呢?”
程大炮:“管它忒多哟。既是送上门来的,整起,整起!”
整个营地沸腾起来。
“安逸,打牙祭喽!”
“哎呀,按稳点哟,这猪儿虽小,挣扎起来,劲头儿可大嘞。”
“瓜娃子,洒了这多血在盆盆外面,可惜了嘛。”
“罗二娃,你几个去洗肠子,听倒,里面的粑粑勒干净些哈。”
程小炮斜挎着圆棒棒,满地儿转:“砣子肉,张三风,我要一碗砣子肉哈!”
张三风:“哎呀呀,你也不看看,就这猪儿,又小又瘦,除了皮子就剩骨头,咋个整砣子肉嘛?”
“噫,这酒,咋个像烂红薯颗颗烤的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