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殇》
第156节 教士问罪
三河于宅饭厅,大圆桌当中一大盆米粥,一大盆白面馒头,一家子正吃早饭。
门房李老头儿双手抱了小箱,喜滋滋地进得厅来:“来啰,李教士来啰。”
老爷子看着李老头儿笑:“哦,来了么?老李呀,还没早饭噻?来来来,一起吃,一起吃。”
李老头儿直摆手:“老爷吃,老爷吃。待大丫换过了药,李老头儿再吃。”
李路易背了双手,进得屋来,身后跟着蓝翻译。
李路易把手在空中一通的舞:“贵地头蛇,贵信达,莫得信用,莫得信用。”
众人都停了吃,瞪了李路易。
于信达笑嘻嘻地看了四人:“呵呵,请问李教士,可是兴师问罪来了?”
李路易:“兴师,嗯嗯,问罪,嗯嗯,停工,不守信用,不守信用。”
于信达:“哦,工地停工的事儿嗦。小事,小事。”
李路易仍把手在空中舞:“No!No!停工,不小事,不小事。”
于信达离了座,上前拉了李路易:“咱中国有句俗话儿,民以食为天,意思呢,就这吃饭吧,乃天下第一等的大事儿。来来来,有事儿哩,咱吃过早饭再说。”
李路易气鼓鼓地:“No!No!”
老爷子:“是噻。不吃早饭,哪来的力气兴师问罪嘛?”
李路易仍是气鼓鼓地:“No!No!”
“嘿,怎就不吃饭呢?”于信达眨眨眼睛,拉了李路易的手臂摇,“来来来,你一边吃饭,一边儿给咱说说,梅子大姐的伤口,咋样了?”
“仙女儿,屁股……哦,疖子……”李路易露了笑容,双手在胸口拍得啪啪响,“我,李路易,嘿嘿……”然后把双手插在裤包里,再拿出来,摊开:“包包里,嗯嗯,摸东西,摸东西。”
于信达:“哦,囊中取物。”
“Yes!Yes!”李路易再把双手在面前摸来摸去:“乌龟,嗯嗯,王八蛋……”
于信达:“路易兄呀,你也别整那坛子里的乌龟王八的,咱们边吃边说,可好?”
“好!好!”李路易一边点头,一边往椅上坐去,一只手早伸去了桌中的大盘里,叉开毛茸茸的大手,抓了个馒头往大嘴里塞。
丁萍儿:“李教士呀,我有一问哈。就咱梅子哩,自昨日,伤口处便痒痒的,李教士呀,我就疑,可是又有病菌,在那地儿咬咬了?”
李路易吞了半个馒头:“No!No!伤口,愈合。”
丁萍儿:“愈合?啥东西哟?”
于信达:“哦,就是伤口开始长新肉了。”
李路易:“OK!OK!新肉,痒痒,痒痒,嗯嗯,不挠。”
丁萍儿:“哦,长新肉嗦,难怪痒痒的。”
春娟:“我看大小姐痒痒得紧,又不敢用手去挠,又翻身不得,好是难受哟。敢问李教士,可有止痒痒的针药?”
李路易两手一摊,扁了大嘴:“莫有,莫有。”
丁萍儿:“唉,这痛了吧,打那个麻……麻沸散,这痛感神经立马就停了发作;这痒痒,却是莫得药……唉,丫头吔,有得你受啰。”
姣儿:“唉,要是有得一药,能止了这痒感神经,岂不美哉?”
李路易停了咀嚼,睁着双蓝眼珠子,盯了姣儿看。
于信达咯咯笑道:“痒感神经,哈哈,痒感神经……”
姣儿:“嘿,管痛的叫做痛感神经,管痒痒的,不叫做痒感神经,难不成叫做麻感神经酸感神经的……你还笑,还笑,看我咋个收拾你。”
于信达被姣儿搂在怀里,挣又挣不脱,只得告饶:“不笑了,唉呀,再不敢笑了,你说痒感便痒感,你说麻感便麻感……扑哧……”
李路易眨眨眼:“这痒痒,莫得药,只四五天,不痒痒,自然就不痒痒。”
丁萍儿:“四五天?罢了,罢了,待我说与丫头,忍忍,不就四五天么,忍忍就过了。”
春娟:“再有哩,我听大小姐的意思,老想出屋来。请问李教士,行啵?”
姣儿:“唉呀,你想嘛,你们想嘛,就床上一躺,就这么十数日的一躺,好屈憋嘛,能不想出来走走,透透新鲜气儿?”
“出门……这个这个……出门……”李路易沉思了半天,问道,“近日,可有人去往重庆?”
于信达:“去重庆?路易兄可是想念你家叔父了?”
“No!No!”李路易道,“仙女儿,出门活动,轮椅,坐轮椅噻。”
于信达一拍脑袋:“对呀对呀。用轮椅推了,不就可以出门来了么?”
李路易:“还有,药品也少,纱布也少,还有电筒……”
于信达:“呃,路易兄不是有得电筒么?可是没了电池?”
李路易苦笑道:“小炮那厮,嘿嘿,小炮那厮……”
“这事儿怪我不着哈,这事儿,怪我不着哈。”李老头儿一直就站旁边,一手护在药箱上,一手抓着馒头往嘴里塞,把大半个馒头生生地吞了下去,瞪着李路易,“你们躲在大丫房里摆龙门阵,我哩又进不去,只好贴了门缝儿听。小箱箱就放桌上,小炮那厮瞅着咱分了神,悄悄地打开箱来,拿了就跑。你们想嘛,我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又瘸着腿,哪里追他得上嘛?”
“这个淘气包,气死我了。”春娟跺脚道,“我就说呢,这给梅子换药哩,白天还好,晚上那一道换药,只得用了蜡烛照……果是这淘气包,干得好事儿。”
程母马上安慰道:“娟儿莫急,哈,莫急,待得他回,看我咋个收拾他。”
姣儿坐回座位,却盯了李路易:“李教士呀,昨天那故事,还有莫得?”
于信达:“昨天,啥故事?”
“就那罗家哥儿与朱家小妹……”姣儿摆摆手,扁了嘴:“哎呀,就你个小屁孩儿,说了你也不懂。”
老爷子瞪了大眼:“哪个罗家哪个朱家哟?我咋不知道呢?”
丁萍儿:“嗨,洋哥儿罗密欧,洋妞儿朱丽叶,两个谈情说爱,老精彩了。”
于信达:“哦,罗密欧与朱丽叶嗦,英国的莎士比亚写的嘛。”
姣儿:“哟,看你不出㖿,连这小罗小朱的事儿,你娃娃也知道。”
丁萍儿:“要说精彩么,还是前几日那故事,偷果子吃的故事,最是吸引人。”
老爷子:“哪个又偷果子了哟?”
丁萍儿:“故事说,有个西洋国,叫做……叫做……”
李路易:“希腊。”
丁萍儿:“管它西腊东腊的,反正那国有个花园,叫做……呃,李教士呀,啥园儿㖿?”
李路易:“伊甸园。”
姣儿拍手道:“对头,你的园。”
于信达:“伊甸园,怎成你的园了?还我的园哩。”
丁萍儿:“嗨,管它谁的园,反正,园中有棵怪怪的树,树上结着怪怪的果,却又不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果……呃,李教士,叫甚果儿㖿?”
于信达:“禁果,又叫智慧果,俗称聪明果。”
丁萍儿:“是了是了,聪明之果……”
老爷子:“别老打插,接着讲,怎样了?”
于信达:“园里住着一男一女,男的叫亚当,女的叫夏娃,都没穿衣服。一个妖魔,化作一蛇来勾引……”
丁萍儿盯着于信达:“㖿,你娃娃,连这故事儿也晓得?”
于信达:“嘿嘿,我那尊经书院的洋教习,肚子里莫得点货嗦?”
丁萍儿:“李教士呀,今天换药,摆啥故事呢?”
李路易搔着脑袋:“这个……这个……”
姣儿:“李教士呀,我可给你说哈,最好是拣那男娃娃和女娃娃的事儿,譬如,曾姥姥和曾姥爷私奔……”
于信达扁了嘴:“哎呀呀,都四五十岁的老太婆啰,成天的想些啥哟?私奔,还公奔哩。”
姣儿翻了白眼珠子:“去去去,你个毛都莫长的小娃儿,大人的事儿,少来掺和。”
这一餐早饭,吃得好不热闹。
丁萍儿一众女眷,陪了李路易进屋,去给梅子换了药,又陪到茶厅来。
李路易一屁股墩在椅子上,气咻咻地冲着于信达嚷:“贵信达,教堂,学堂,停工,不行的,不行。”
于信达搔着脑袋:“咋就不行呢?”
蓝风生:“哦,这样的。昨晚,接到主教大人的来信,询问教堂学堂为啥停了工,语气很是不善。不仅李教士着慌,便是我等,也是惶惶的。”
于信达转对李路易:“我听洋先生讲来,英国法国也是常战的,可是这样?”
李路易直点头:“Yes!Yes!百年战争,七年战争,拿破仑战争,常战,常战。”
于信达:“我且问你,若这英国佬跑到法国的地盘儿上,打起法国佬来了,你战还是不战?”
李路易怔住了,好一会儿,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英吉利,老家。”再拍拍胸口,“法兰西,老家。”然后直摇手,“No!No!”
众皆愕然。
蓝风生“依里哇啦”一通洋话。
李路易“依里哇啦依里哇啦”一通洋话。
蓝风生笑笑:“李教士说,他出生在英国,生长在英国,因此么,这个英吉利,实是他的老家;但他的国籍,却又入在法国,工作之地也是法国,因此么,法国也算得他的老家。若这英法两国战起来了,他只好两不相帮,站在一边儿干瞪眼。”
“哦,原来是这样的嗦。”于信达直眨眼,“我就奇怪,这些个Yes,No,OK的洋话,平常只听得英国教习才用,法国教习却不这样说,原来李路易是在英国长大的,说得一口的英语。”
蓝风生:“正是,正是。”
于信达:“那我再有个比方,比方哈,德意志国,或者西班牙国啥的,打到法国了,请问李教士,你是战还是不战?”
李路易点头:“战啦,当然,战啦。”
于信达一摊手:“这不得了?现今,英国佬跑到咱西藏搞事儿来了,动枪动炮地搞事儿来了,你且说说,咱是与他战,还是不战呀?”
李路易双手相击:“战呀,当然的,战呀。”
于信达两手一摊:“这不得了?咱得战呀!”
李路易低了脑袋,偏着蓝眼珠子盯了于信达:“不哄我?你不哄我?”
于信达:“唉呀,我会哄你么?再说,咱何时哄过你了?实跟你说哈,咱接了官差,运送军火的官差,许多许多的快枪快炮,全都运去西藏。所以嘛,这个车呀马呀的,船呀人呀的,一应的丁壮,有一个算一个,都派了去前线。”
李路易:“嘿,不对哟。打仗,建堂,两个码子。”
于信达:“嗨,怎是两个码子呢?李教士呀,你想你想,这英国佬都打到咱家里来了,拿了明晃晃地刺刀抵在咱的胸口上了,咱还有心思来建房造屋啵?”
李路易搔着个脑袋,半天作声不得:“这个……唔,这个这个……”
于信达:“放心,只要退得英国佬,那些个车马人工,自然的便回来,一回来哩,咱便抓紧了排工,误不了建堂建屋的。”
李路易歪了脑袋,盯了于信达:“真的?”
老爷子直点头:“真的,真的。你自管说与主教,真的,咱不误你家的事儿。”
李路易:“嗯……这个这个……时间,准信儿,时间。”
“时间?”于信达两手一摊,“你得问英国佬去啰。”
依哩哇啦依哩哇啦,李路易口沫横飞,却又听不懂说些个啥。
蓝风生冲于信达笑笑:“骂人哩,骂英国佬,误了他叔父的正事儿哩。”
丁萍儿直抹胸口:“哎哟哟,我还忧这李教士,若不帮他修房建屋,他便不给咱丫头治病了哩。”
于信达笑笑:“放心,这法国佬,一根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