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的日子,苏河尽心竭力的照料着长渊的身体,看着他一天一天的好转,久违的笑容也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心底深处,曾经无法消除的怨气、难以磨灭的执拗,仿佛是终于寻到了一味解药,尤如长渊所说,一切都慢慢的变为了过去,慢慢的变得淡薄。
苏河希望就这样静静的呆在这个远离尘嚣的山谷中,她不觉得日日看着长渊铸剑是件乏味的事,相反,时日愈长,她越沉迷这种安静。只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无法控制的东西,不论是人也好、妖也罢,对此都无能为力,比如那个名为命运的东西。
长渊已不记得她在这里呆了多长的时间,春去秋来、花谢花开,他只是觉得满心的欢喜,以及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哪怕她仅仅只是伫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直到忽然有一天,这孤寂的山谷中来了一个陌生人。
獒犬突兀的吠叫了几声,便又停歇了下来。长渊原本在房里陪着苏河写字,听到这动静,心下疑惑,只告诉苏河不要出去,便提了那柄玄冥长剑出到院中。一个穿着素色长袍的年轻人正在院外,而那獒犬趴在院内正冲他摇着尾巴。
这样的情形有些诡异,长渊的心莫名的紧了一下。进山的路十分不好走,但看那人却是气定神闲,就好象是凭空出现的一般。他拉开院门,仔细的打量着来者。那是一个生得十分好看的青年,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迟疑了片刻,他冲那人拱了拱手,问道:“你是过路的行人,还是专程来此?”
那年青人取下自己缚在背后的一只木匣,递到长渊面前,朗声说道:“听闻先生是铸剑高手,我这里有些铁英,不知能否请先生将其铸造?”
长渊皱了皱眉头,但见那青年神色诚恳,还是接过了木匣。这只不大的木匣远比看起来的重,他接到手中不禁一沉,打开来一看,是块不规则的黝黑物体,说是铁英,却没有半分金属应有的光泽,反倒是像能吸收一切照在其上的光华似的。他又伸手取出那块物体,似乎还有点温度。
他这二十余年,所铸的剑不下百柄,所使的铁英、亮石也不计其数,偏偏就看不出现在手上这块到底是什么。好奇心起,便忍不住问道:“不知阁下尊姓?这又是何物?”
“免贵姓白,先生叫我白钰就是了。”年青人笑了笑,又指着长渊拿在手中的那团事物道:“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是取自南边的火山之下。我听闻这山中有铸剑的高人,是以带了来请先生给端详端详。”
“在下未曾见过这等模样的铁英,怕是力有不及。”长渊思索了一阵,便又将东西放入木匣内,递还给了白钰。他摸不清这人的底细,加之也不想有人知道他这剑舍之中,还住着一个苏河,“还是请阁下另寻他法吧。”
白钰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是浅浅的笑笑,俯身将木匣放在地上,又取了只精巧的锦盒一并摆在那里,“这物件若先生铸不出剑来,当世怕也是寻
不着他人了。不如先生再参详参详,一月后我再来,这里酬劳。”
他说完也不再等长渊接话,转身就离去了,眨眼间身形就已远去,然后隐入山林间就再也看不到了。这人来去得没头没脑,长渊无法,只得暂且将那木匣与锦盒都拿了回去。苏河听了他的讲述,又见到锦盒中是块温润细腻、没有雕凿过的羊脂白钰。倒是想起很多年前,曾经有个长相漂亮至极的年青男子,专程到她家中,说可以付重金买她的那枚玉蝉。便把这事同长渊说了,并说等到一个月后,那个年青人返回时,看看是不是很久前要买玉的人。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长渊将那铁英铸成了一柄一尺来长、削铁如泥的薄刃短剑,且不知是何缘故,原本沉重的铁英,经过了锻烧之后,变得轻若无物。苏河也觉得这情形太过古怪,猜不出其中的因由。
那日一早,长渊将剑封好,只待白钰前来取。但他没想到的是,来到这剑舍的并非白钰,而是十数个面色不善的术士。他们来势汹汹,直接冲入了这剑舍之中,劈头便威胁要长渊交出铁英,并宣称那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东西。
长渊不明所以,坦言相告那仅仅是一个陌生人带来请自己铸剑的材料,如今剑已成,不如等了买家来到后双方自行沟通。但那群术士中的一个,忽然指着长渊说,自己见过他,他身上有妖气!这话一出,引得一干人对着长渊虎视眈眈。
长渊也认出那个脏兮兮的术士,就是曾经在山外的茶寮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神棍。这个时候,他只担心此事涉及到苏河,也不愿多说什么,仍旧是亮出玄冥长剑,将以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这世间有很多人都是偏执的,尤以术士为最,而这世间还有很多道理是讲不明白的,尤其是要说服术士并非所有的妖物都无害。过后的情形急转直下,长渊虽想阻止那群术士,奈何寡不敌众。苏河在屋内听到景况不对劲赶出来时,只见到那头年迈的獒犬,因为护主被那群人其中之一毙于掌下。尽管长渊手持利刃与其周旋拼斗,却也已经浑身是伤、狼狈不堪。
她以为这一切是因为自己而造成,一怒之下便要与那群术士拼命。可是长渊却将她拦在身后,不想将她卷入这无理可讲的混乱状况之中。这大约是长渊记忆中最血腥、惨烈的一段记忆,他最终伤重而不支倒地,而就在这个时候,白钰又出现了。
他指着白钰说他就是那个带了铁英来的人,但那群杀红了眼的术士,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到这里来的本来目的,一心只想先将他们两人置于死地。白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既不与那些术士解释,也不向长渊、苏河施以援手。
苏河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很多年前问自己买玉蝉的人,也觉察到他绝不是普通人,眼见长渊就要支撑不住,便企求他能救长渊一命,更何况这事本身就因他带来的那块铁英而起。白钰却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只说一切都是天意。
再后来的事,长渊便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就只记得被彻底激怒的苏河,一头黑色长发瞬间变为了烈焰一般的金色,紧接着她的人好象被一团足以灼伤人眼的赤金炽焰笼罩起来。
等他再度苏醒的时候,剑舍已经毁于一旦,神色凄厉的苏河跪坐在自己身旁,而自己已经失去了人形,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苏河说是她不愿与他就此分离,便强行留了他的魂魄,而彼时恰逢那群术士中的一个,豢养了一头供其驱驭的朱厌,大约是使用了以命相缚的法咒,因此转眼也就要命丧于此。于是她将长渊的魂魄送入了朱厌的身体之中。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苏河对于自己这个有些怎么的举动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毁掉了长渊平静的生活,累他现在不人不妖。长渊倒认为这也不是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虽然失去了做为人的样子,虽然从此以后不能再与她聊天,但至少因此而能长久的陪伴在她身边。
他又发现苏河的手腕上多了两只墨黑的玉镯,不知道是否因为这镯子,她的性格也慢慢的发生了变化。他们两从此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尽管在很多地方,苏河都想留得长久一些,但就这点微末的愿望,他们也没有办法达成。这些年来,苏河所念念不忘的,是要想办法让他回复人形。可是他却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她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活着。
一转眼,文皌和杜仲已经在这个山腹之中呆了小半个月,杜仲背上山来的那一大背包黄精早就被她吃光了。不知道是重伤初愈过后胃口特别好,还是因为守在这方寸之间无所事事,而只能除了睡就是吃,连文皌自己都觉得自己近来有点向陶乌看齐的意思。
好在身在山林之中,山鸡野雀着实不少,杜仲的打猎技能在短期内取得到了质的飞越。不过文皌似乎并不太领情,时常挑剔食物太过千篇一律,以及烹调方式的单一。但杜仲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怪脾气,完全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又或者是真把她当成宠物猫来饲养了,觉得每天抱着她就已经是全天下最开心的事了。如果文皌表现得心情好,比如偎着他睡觉的时候发出点咕噜声来,他简直就是要美出鼻涕泡儿来了。
这种简单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文皌的伤也就全好了,她几乎是活蹦乱跳、迫不及待的催促杜仲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反正这里除了杜仲他已经仙逝的师父留下的一本手札,别的也没什么东西了,所以杜仲粗略的收拾了一下这几间屋舍,便带了文皌离开。
从郊野回到大城市,文皌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出快进播出的爆米花电影一般,自己除了差点死掉以外,就完全没有其他收获了。这让她不禁想起很久以前,刚刚被柳烟带回家时陶乌对她说的那句话,像她这种幼年状态的弱小妖怪,能活着长大就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了。那个时候听到这话,不过觉得陶乌是基于强大的力量而对她表现出的鄙夷,可现在想想,他说得还真是一点都不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