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古的神坻、或者说妖兽,最初,只是选中了这个缺少束缚、没有规则的世界。大概是因为眷恋,所以舍不得轻易离开,可是人类不可能永远那么蒙昧,他们中的一些,终究发现了妖怪们的真相。所以,在久远的岁月之前,强大的妖兽与人类之间达成了某些协议,妖兽们收敛着自己的行为,而人类则以所谓的信仰来维系着这种微妙的共存平衡。
不过,日子久了,事实就变成了故事,故事最后就成了传说。传说当然就是妄言妄听的胡说八道,再没几个人会当真了。又或者,是有那么一小撮特别聪明且睿智的人类,发现了这个世界最初的秘密,所以他们成为了与妖兽,势不两立的术士。
不过,不管怎样都好,世界依旧平衡得很,死去个把妖兽也好,消失个把术士也罢,都不是会引起别人特别关注的事。陶乌忽然想起柳烟曾经看过的一本书,书名和内容他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本书里有两句话,特别合他的心意——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我们一起上天堂,我们一下下地域……
陶乌啃完了那条怪鱼,连鱼骨头也没剩下,还意犹未尽的唧唧了两个嘴。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很想提醒仓颉,鱼又咬钩了。只是,仓颉与白钰周遭的笼罩着某种低气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不要贸然开口。
仓颉抬手从鬼箭羽手中接过那柄红得刺眼的油纸伞,鬼箭羽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垂手退开了,真退到陶乌的身边站定,离他们大约有七八丈的距离。
陶乌终于得以近距离的打量着这个冷漠的女人,不可否认,以人类的形态来说,她生得很漂亮。无论是两弯烟眉,还是漆黑明亮的眸子,连同小巧挺翘的鼻子,以及紧抿的唇,都精致到了极点。然而,让陶乌觉得很不舒服的,是她泛着青白的肤色,令她看上去,尤如没有生命一般。
也许是觉察到了陶乌的目光,鬼箭羽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棵草一朵花似的,不还任何情绪。
陶乌正想挪远点,就算在体型上,现出原形的他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这种距离真是没有半点安全感。却听到她轻轻的,“咦。”了一声,而后就见她的眼光停在了自己头顶,确切的说,是停留在挂在自己犄角上的那个背包。
“你包里装的是什么?”鬼箭羽冷冰冰的开口了,周围的温度都跟着降了几分。
“吃的,全是吃的!”陶乌一歪头,把包甩到地上,不放心的用两只前爪摁住,仿佛下一秒,他的食物就会被这女人抢走似的。
鬼箭羽只是冷哼了一声,就不再去看他了。她表现出的这种缺乏好奇心的姿态,倒叫陶乌有些纳闷。直到一股细微的寒阴之气,透过背包传到他的爪子上,他才蓦然想起,包里还放着那只,白钰让自己带着的玉盒。
有些百无聊赖,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非常舒服。陶乌干脆捂着背包趴了下来,茂盛的草地干净得很,趴着很是惬意。过了不多久,连头都搁到了爪子上,如他这么乐观积极的妖怪,在这种时候,就该享受一下静谧的日光浴。
尽管他闭上了眼睛,看似怡然自得,实际却拼命的竖着耳朵,想听清白钰与仓颉的对话。好奇心这种东西,陶乌还是很丰富的。
他们的声音很轻,而且这两个家伙,好象都是极慢的性子,一问一答间的停顿,差点就要让陶乌以为是断片儿了。不过,断断续续的,他还是听到了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八卦。
仓颉,并不是一个人的名字,那是一个群体的称谓,具体有多少人数,已经很难考证了,但他们所做的事都一样,就是为黄帝记录下一切事宜言行。简单来说,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批史官。
至于现在跟白钰说话的这个人,便是当年那一群史官的头儿。所谓的创造文字,不过是后世的推测,毕竟那个年头,遍地都是文盲,普通人类只会结绳记事。而这一群史官,如果还采用这种方式,那么,估计每个人都会被打了结的麻绳给压死。
不管何时何地,知道的东西多了,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就例如现在坐在白钰身边的这个仓颉。不知为何,陶乌忽然想起不少不得善终的人,他们无一例外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
黄帝的秘密有很多,但白钰并不关心全部,他很简略的向仓颉讲述了一遍,自己与陶乌在甘渊里的经历,然后单刀直入的问道:“黄帝与女娲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仓颉沉默了许久,冷若冰霜的脸渐渐的有了几分温度,他沉吟一阵,缓缓开口道:“黄帝最初只是女娲的傀儡,没资格与她谈什么条件,不过后来形势有了变化,黄帝的势力大起来,野心自然也就随之而来。说到底,是他骗了女娲,所以有些事就被伪造成了传说。”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放逐到了这里?”白钰挑了挑眉,并不十分相信仓颉的话。
“一半吧……”仓颉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再缓慢的呼出,从袖中取出一截赤红的锐利箭头,“还有一半是因为阿羽,兵戈停歇之后,她就成了威胁。”
白钰接过那枚箭头看了看,又点了点头,这话他是相信的,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了。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鬼箭羽,哪怕是被困在这里数千年,也掩不住她那一身随时能刺穿万物的凛冽煞气。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仓颉突兀的问道,他猜不透白钰找到这里来,到底有啥意图,“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青丘不知道吗?”
白钰笑了起来,容颜十分美好,可是笑得弯弯的眸子里,却只有悲凉,“我离开青丘已经很久了,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又引发了另一个意外,让我必须一直留在这里。”
“你说的意外,可是跟女娲有关?”仓颉的眉头蹙了起来,若只是问他黄帝的事,他大概称得上知之甚详,然而关于女娲,他所知的其实太有限。
“是。”白钰答得很痛快,并且还解释道:“我在找她,这些年也去了很多地方,但她好象凭空消失了。所以我只能按照传说,一个一个去证实。”
仓颉再次沉默了,这种老妖怪之间的过节,他根本就不想知道,也不
想去掺和。但他没有把握能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于是在心里盘算了一圈,坦言道:“我所知有限,大约是帮不了你了。”
“没关系,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白钰敛起笑容,他当然没指望能从仓颉这里打探出更多的信息来,如他所言,来这里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证实一个瞎话罢了。
他从容的从石台上起身,冲着仓颉一拱手,“叨扰了。”
见白钰起身,似乎是要离开的样子,陶乌赶忙一口叼了背包站起来,他可记得白钰说过,到了这里,兴许能让他恢复另一半力量。不是能与不能,他总得提醒他一下,否则岂不是白来了。
他凑到白钰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提醒道:“诶,诶,你答应我的事呢?”
白钰抬眸看扫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勾,露出个不明所以的笑意,抬手指着他们来的那个方向,“你往那里去,不要回头。”
“就这样简单?”陶乌一脸不信任的神情,头天也没挪步子。
“不信就算了。”白钰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就要先行离开。
“信!不信你我还信谁?”陶乌怕他反悔,觉得还是值得一试的,话音未落,就展开翅膀,扑打了两下后,朝来时的方向飞了过去。
白钰此时望着鬼箭羽妩媚的一笑,右手拈起还未还给仓颉的那枚箭头,左手凭空一展,那张半虚半实的金色长弓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上。箭头被他压到弓弣上,迅速的生出了虚实难辨的箭身。只见他将弓弦拉满,对准陶乌的后背,箭矢带起一声尖啸,如闪电般疾驰而出……
随着箭矢带起的刺耳啸声,一道赤红的光影已经正正的刺入了,陶乌后背上肩胛骨的部位。他做梦也想不到,白钰这家伙会在背后给自己一冷箭,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觉得中箭的地方一阵巨痛。
巨痛来得毫无预兆,陶乌身形一顿,宽大的翅膀已无力的垂下,紧接着他已经重重的摔到了地上。疼痛延着他的骨骼经脉,深入到了五脏六腑,痛得他不禁缩成了一团。
仓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不明白白钰是要做什么。这只饕餮明明就是他带来的,怎么才一转眼,就被他一箭给射了个对穿呢……
白钰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褪去,只淡淡的对仓颉道:“不好意思,借用了你的箭矢。”
“那……那倒也没什么要紧。”仓颉咳嗽了一声,想了想,干脆快步朝仰面躺在地上,四肢都缩到了一处的陶乌走了过去。
“且慢。”白钰出声阻止他的举动,看了眼陶乌,继续道:“他的身体里被一个挺有手段的术士,种下了一道符,我想这普天之下,只有鬼箭羽的箭,能替他解除禁锢。”
陶乌痛得连呼吸都变成极为困难了,也就根本听不到离他还有些距离的,这两人的对答。后背中箭的那处,一开始只是一种炙热而撕裂的痛感,片刻过后,他的全身都像是被架到了、熊熊烈焰上炙烤一般。他颇为艰难的抬起眼皮,望了望垂手而立的白钰,那个妩媚柔和的影子开始模糊起来,最后变起不断在他眼前迸出的金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