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么明显的逐客之意,格维尔也没打算跟他解释,自己跟白钰,算不上是什么朋友,他立即朝两人一拱手,淡然道:“不打扰二位了。”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拂袖离去了。
目送格维尔的身影,消失在果林之中,白钰也转过身,沿着江边的小径,逆向而行。他这般举动,浑然未将玄昤放在眼内,甚至都没再多看他一眼。
“站住!”玄昤低喝一声,两步抢到白钰的前面,抬手挡住了他前行的路。
白钰挑了挑眉,收敛起了面上的笑意,连周遭的温度都急速的下降了一大截。他完全不掩饰目光里的嘲讽,以及语气中的桀骜,“站住?你哪来的自信阻止我?你又凭什么敢用这种命令的口吻跟我说话?”
玄昤显然被他这几句话给噎着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就算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些交情,也早就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更何况,真要动起手来,他根本就不是白钰的对手。但他也没有要让开的意思,手腕一晃,手中已经多了柄匕首,“我来这里,不过是带几句话给你,难不成你当真不在乎青丘了吗?”
“哈哈……”白钰仰起头,干笑了几声,跟着冷冷答道:“若我说是呢?你是否就此闭嘴,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玄昤咬了咬牙,将那柄匕首压向了白钰的脖颈,虽然还未贴到他的皮肤上,但自半透明的匕身渗出的丝丝寒意,已如无形的触须,攀上了白钰的颈项。白钰却像没事儿人似的,根本不在乎那柄匕首,也许下一刻就会割开自己的喉咙。
他这种既不反抗、也不妥协的态度,反而让玄昤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哪怕白钰真的指袖而去,他也不能将就这匕首给他来一刀,无论如何,自己此番前来找他,毕竟是求人来了。他心里也兀自后悔,暗骂自己太过鲁莽,明知那个家伙就是软硬不吃的性子,却偏偏忘了克制住脾气。
白钰伸出两根手指,缓慢的搭到了玄昤握着匕首的那只手背上。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推,却让玄昤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生生的把他的整条胳膊,都给拽去了一侧。
“白钰!”玄昤忍不住低声喝出了他的名字,冷峻的面庞上闪过一抹恳切,但随即,他就闭口不言了,虽然不愿意,却仍旧侧过一旁,给白钰让出路来。
白钰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玄昤那张永远写着骄傲二字的脸,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有那么一个恍惚,他差点以为时光倒流,自己与他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然而,熟悉也罢、陌生也罢,自他离开青丘那日,过往的一切便已被自己斩断了。
“你回去吧……”白钰轻声说道,语气柔和了不少,但依然不容反驳。他拉起覆在右臂上的广袖,白腻如凝脂一般的皮肤上,呈现出了那道淡粉色的妖纹,“青丘是青丘,我是我,这道印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这个事实。”
玄昤垂眼看向他的手臂,然后,他的目光上移,回转到了白钰的脸上,直望向他的额心。白钰知道他在看什么,那是九尾狐一族,妖纹生长的地方,只不过
,属于他的那枚九尾妖纹,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
终于,玄昤低下了头,匕首也已收入鞘中,他摇了遥头,似乎放弃了与白钰继续交涉。可就在他已经放弃的时候,白钰却出乎他意料的,又淡淡的开了口,“我知道你一向高傲惯了,开口求人这种差事,怎么会让你来做呢?再不济,也该挑个跟北山泽相当的才对啊……”
白钰指的,就是前不久北山泽不请自来,在格尔木的酒店里候着他的那件事。当时,他也根本没给北山泽做说客的机会,几句话就把他给挤兑走了。
而玄昤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只是听说白钰居然连北山泽的面子都不给,所以才自请来到这里。一者,自白钰离开青丘,他便再没见过这个少年时代的玩伴;二者,他心底深处,还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的微小企盼。
此时听到白钰那么说,话语间似乎不再冷硬,这让玄昤又生出些希望来。他抬头,注视着白钰那双烟笼似的桃花眼,仿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我听过一句人类的俗话,叫做相请不如偶遇。你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半刻……”白钰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当空划开,那面水幕般的镜面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跟前。他冲着玄昤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接着说道:“我认识一个开酒馆的朋友,她家的黄酒很是醇和甘冽,你不妨随我去试试。”
玄昤眉头紧蹙,猜不透白钰究竟想要做什么,不过想想他先前说的那句话,分明是在嘲笑自己脾气太臭。当下,他也不再多问,随白钰一同跨入了水镜之中。
转瞬之间,他们两个已身处一方开阔的宅院之中,院子里几棵杨树的树叶,被夜风吹得噼啪作响,好似无数人在拍巴掌。玄昤还没来得及细看,眼前就闪过了一道赤白两色的影子,他也未多想一掌便已挥出。
白钰当然知道那是赤火,却没想道玄昤这一出手就是杀招。想想其实也不奇怪,他大概是刚刚才到这个世界,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忽然冲出只妖兽来,保不准他还会以为这是白钰布下的圈套。
玄昤那一掌虽然狠利,但赤火也不是吃素的,眨眼之间身形已暴涨数倍,两爪相错堪堪化解了这道疾如风、利如刃的劲气。
“住手!”苏河步履轻盈的走出了屋子,朗声止住了赤火即将发动的攻击。她走到赤火与白钰、玄昤的中间,眼波流转,先是对着白钰嫣然一笑,然后轻声问道:“这位客人面生得很,不知如何称呼呢?”
“这是我久未见面的故人,特意带他来尝尝你家的清若空。”白钰言简意赅,说完就径直往屋里走了去,不过在他经常赤火身边的,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仿佛以示安抚。
苏河听白钰这么说,便先对赤火招了招手,然后才对玄昤说道:“既是白先生的故人,那就是贵客了,请里面坐。”
赤火的身形,也缩回猕猴大小,一纵身跃入了苏河的怀中。但他不忘歪过头去,回敬给玄昤一个犀利阴冷的眼神儿。
白钰进屋后,毫不客气的走到最里面
的那张鸦片床前坐下,调整了一个姿势后,慵懒的倚到了蓬松柔软的靠垫之上……
苏河给他们两个各自上了一壶酒,又摆了两碟鲜笋在他们面前。尽管她心里挺好奇,白钰带来的这个故人,到底是谁,但直觉告诉她,这种场面还是不要贸然掺和的好。
于是,她也没多说一句话,抱了赤火便去了院子里。躺在藤制的摇椅上,她一面挠着赤火颈后的毛皮,一面不自觉的露出了个微笑,仿佛是自言自语道:“赤火,我怎么觉得,他遇到麻烦了呢?”
赤火歪着头,目光停伫在屋内,他对那个见面就动手的家伙,半点好感好没有。听了苏河的话,他却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同意苏河的判断。尽管他对白钰到底有什么样的手段,并不是太了解,但本能的觉得,这个满面冷霜的家伙,不会对白钰构成什么实质的威胁。
屋子里,那张宽大的鸦片床上,玄昤盘膝坐在白钰的对面,表情凝肃。黄铜灯盏散发出甜腻悠远的香气,他闻着忍不住就要皱眉头,这味道分明是种掩饰。他又扭头看了眼屋外院子里,背对着他们,悠闲的躺在摇椅上的苏河。
“你竟然跟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妖物为伍?”玄昤见白钰自斟自饮,一派怡然自得,语气不免严厉了几分,冷冽的眸子里也满是不屑。
“嘘……”白钰抬手,拿食指压住自己的唇,打断了他的话,“台面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在乎过,况且,以这个世界的标准,我们都是妖物。不管是从青丘来的你,还是只能在半夜里游荡的魑魅魍魉,根本就没有区别。”
见玄昤要出言反驳,他又继续说道:“你记住了,这里不是青丘,没有谁会觉得你高高在上。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不守规矩的话,没准儿第一个对你出手的,就是北山泽那个无趣的家伙。”
“你……”玄昤有些不相信的望着白钰,这个人,虽然容貌与过去一般无二,可是说出来的话,以及行为举止,都让他感到陌生极了。他不禁感叹道:“你变了……”
“哈……哈哈……”白钰被他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他放下手中的酒盏,拈起一缕墨发,冲玄昤眨了眨眼睛,问道:“我哪里变了?莫非,你觉得当初那个谨言慎行的我,才是你认识的?”
白钰一边笑着,一边伸了指头对着玄昤比划两下,继续说道:“你看看你,就像是谁借了你的谷子还给你糠似的,有必要摆出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吗?对,你没有变,因为你困守于青丘,根本就不关心别的。”
“你就这么恨青丘吗?”玄昤一掌拍在面前的矮几上,乌木的几座发出一阵细微的嘎吱声响,他面前那盏还未饮过的酒,也洒了一些在几面上。
“瞧你这话说的。”白钰撇着嘴角,还挥了挥手,仿佛是要把玄昤所说的,这句听起来不怎么顺耳儿的话给扇走,“只有当我在乎一件东西的时候,才谈得上爱恨。至于青丘嘛,于我而言,早已经是不相干的所在,哪有什么恨可言。你真是想太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