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连几日,宫庙的门都紧紧的关着。有苏氏的族人们,从宫庙里奉职的那几个少年那儿,听说了这事后,不由得猜测,那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而这两个不速之客,更是牵动了有苏氏心底里最隐秘的那一条弦。
有苏氏,原本是个游牧部落,四方迁徙。不知道是哪一年,他们的先主,照着神宫的卜算,来到了这条临近丘陵的沙河边。生生不息的水源,滋养出了大片的草场,丘陵上生长着茂密的树木,于是,这里就成为了他们氏族定居的所在。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有苏氏也渐渐的、从一个弱小的游牧部落,变成了中原的大族。他们从中原人那里学会了冶炼、纺织、农桑,建起了自己的城郭,以及祭祀神灵的宫庙。
有苏氏的族人以为,生活会永远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却万万没想到,在那个远离他们居所的、名为朝歌的殷商都城里,天裔商的国君辛,已将他们的居所,划入了自己王朝的版图之中。
此时此刻,两名陌生人的到来,不得不让有苏氏所有的族人,暗暗的揣测,是否会有什么翻天复地的大事会发生。宫庙紧闭着的门,就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在每个人的头上。
不过,有苏氏的族长己,却顾不上操心这些事。他近来很为自己的小女儿发愁,从年初开始,那个小姑娘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一直恹恹的。拖了大半年,吃了好些药也不见有起色,好象一口气随时都会断掉。他正打算请了宫庙的神侍,择个好日子,替女儿向上苍、神灵祈求平安。但没想到的是,宫庙会在此时封闭了。
然而,就在他要绝望的时候,那个年老的神侍,居然亲自到了他这里来,说是有紧要的事跟他商量。
神侍说,神明的使者来到了他们的部族,正是那日突然出现的两个人。
己听闻之后,有些半信半疑。尽管他对于部族供奉的神灵,一向都虔诚有敬,却没想过有一日会真的能看到。更何况,神明的使者,这个说法太含糊,难免让他心中惴惴不安。但他也不敢怠慢,当即跟神侍去了宫庙。
宫庙里的铜灯,破天荒的全都亮着,从前只是在特定的日子里,才会是这样的光景。宫庙里的高高的祭台,此时幔帐低垂,隐约能看到精致的玉榻上,有两个身影对面而坐。大抵是太过安静的缘故,己好象还能听到他们在低语着什么。
年老的神侍走到祭台前,跪拜一番之后,才低声言说,部族的族长,前来拜见。
静默了片刻,一阵轻微的风掠过,卷开半截幔帐。一抹雪白的影子飘然而下,无声无息的就到了己的跟前,接着,他就闻到了一股子浅而清冽的淡香。
己抬起原本垂的眼眸,终于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他无法用词汇来形容那人的俊美容貌,心里来来去去就只能想到两个字——神仙。那人通身不带一星半点的烟火气,皮肤白皙得几乎要与那身素白华服融为一体。可是,他面上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顾盼流转,仿佛是要化去人的魂魄一般。
“你在怀疑我?”那人在己走神的
当口,突然开口问道,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己的背脊微微发僵,泛起一阵冷汗,赶忙躬身行礼,连连道:“不敢、不敢……”
“把你的女儿带到这里来吧。”那人的语气,听起来倒没有要责备己的意思,“她病得不轻,再不医治,怕是连我也救不回来了。”
己惊愕的猛然抬头,然后又看了看神侍,然而站在一旁的神侍低着头,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他像是没听明白那人的话,喃喃的问道:“您能救我的女儿?”
那人笑了起来,笑意,从他那双足以勾魂夺魄的眸子里,无声的荡漾开来,令得冷清的灯火,都染上了一层暖色。他点了点头,又重复道:“是的,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来。”
得到了他的肯定,己忙忙的奔出了宫庙,吩咐候在门外的侍从,去将他的女儿立即送到这里来。
约摸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患病的小姑娘,被己的随从用软藤制成的肩舆给抬到了宫庙前。己不敢贸然让随从进去,便自己抱了女儿,小心翼翼的进去了。
他走到那人旁边,张了张嘴,但又没想好应该说什么。
那人看了眼己怀中脸色青白的小姑娘,本应灵秀的眸子,罩着灰色的死气。他伸手探了探小姑娘的面庞,然后拂过她干枯的头发。己看到在他的手背上,有道红色的印迹一闪而逝,似极了有苏部族的图腾。至此,他深信,自己面前这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人,确是部族长久以来所供奉的神明。
己的膝头有些发软,他觉得自己此前太过怠慢了,正要拜倒,只觉双臂一轻。那人已将女儿从他的臂弯里抱起,而后转身飘然回到了祭台之上。
шшш¸ ttκǎ n¸ c○
轻纱幔帐又垂坠落地,掩住了祭台,己只能看到那人的影子,把他的女儿放下。而另一个一直没有动静的弱小身影,俯向了摆在面前的小姑娘。
又是一阵细碎飘渺的低语,己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跪倒在祭台下。他双手交错、互叠在胸前,在心中默默的祈求着神明的庇佑。年老的神侍也在他的身边跪了下去,口中吟念出大段大段、好象是巫咒的祷辞。
四围的灯火莫明的跳动起来,虽然并不明显,但将他们的身开,投射出了诡异的影子。己很忐忑,却又充满了希冀,他无意识的捧起佩在胸前的那只玉璜,用颤抖着的手举起,贴到了自己的额前。
记不得跪了多久,己觉得两条腿好象麻木了,但他丝毫不敢挪动,生怕稍有不慎,就冲撞了神明。他悄悄的斜视那年老的神侍,吟颂还在继续着,神侍满脸的褶皱,都辉映出某种狂热的光泽来……
己不知道那两人是如何医治好了自己的女儿,在他的理解中,眼看就要命殒的女儿,转眼之间就又恢复了生气,这只能是神明才能办到的事。于是,他对那两个人的来历、以及神侍的话,深信不疑。
然而,他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那个貌若仙人的男子,拒绝了神侍要为他们举行一场祭祀的打算。而神侍,自然是唯命是从,只是在宫庙外的鼎炉中,添加了无数只有祭祀之时,才会使用到的香料。升腾的白色烟雾
,把宫庙笼罩于其中,唯一不同的是,那宫庙似乎也被镀上了一层神圣的光彩。
随之而来的,就是大兴土木。己认为那座建成数十年的宫庙,如今看来太过寒酸。而有苏族的人,都亲眼见证了族长女儿身体康健,无不虔诚的依照神侍的指示,去为降临到凡间的神明,修造行宫。
说是行宫,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华丽的建筑,神侍说神明为族人的虔诚所感,因此会在部族里留伫一段时间。所以,在宫庙的后面,另辟了土地,照着宫庙的原样,十数天的时间,就建起了一座新的屋宇。
在这段日子里,部族里的人,几乎都希望能得到神明的垂青,而进入宫庙之中朝拜。不过,那两人令神侍传出话来,只见一些重病的族人,并亲自为其施以救助。
新的屋宇建好之后,年轻的男子单独召见了神侍,过后他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那个看似还未成年的小女孩儿。但神侍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整个有苏族的人也不敢怠慢。哪怕是无缘得见神明的人,都听说过,正是这个小女孩儿,救治了那些重病的族人。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小女孩儿已经在这里呆了半年。在这半年的光景里,她很少离开居所,除了给族人们医治疾病外,便是站在宫庙的高台上,一语不发的望着他们来时的那个方向。她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包括年老的神侍,与族长己特意挑选出来侍奉她的四个小姑娘。
但她却好象与族长的小女儿特别投缘,整个有苏部族,也唯有族长的女儿,能随意进出她的居所。
女孩儿第一次开口说话,是一个金色的清晨。族长的小女儿捧着一枚流云曲水纹的玉璜,蹦蹦跳跳的跑到她这里,说自己的哥哥,是族里最好的玉石匠人,特地为了敬奉神明而磨制出来的。女孩儿接过玉璜之后,垂眼看了半晌,却抬头突兀的问了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儿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极为清脆动听,仿佛是玉珠子落在金砖上。
族长的小女儿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还没起名字呢,父亲说再过两年让老神官给我起……”
“嗯……”女孩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我要怎么叫你呢?”
“你是神仙,不如你给我起个名字吧……”她回答得很是天真,语气里满是期待。
女孩儿看着她,晨曦从窗外投射进来,在她细瓷似的脸上,蒙了薄薄的金光。想了想,她伸出手,用手指蘸了点陶杯里的清水,然后在面前的几案上,写出了一个字——妲。
“那我以后叫你妲,好不好?”女孩儿好象很满意这个字,脸上漾起了笑容。
她歪头看着那个字,不自觉的在旁边用手指比划了几下,然后开心的点着头,“好呀!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女孩儿再次蘸了点清水,在那个已经半干的妲字旁边,一笔一划的又写出了一个字——瑂,“我的名字是瑂,白瑂。”
说完,她又拿起那枚玉璜,在妲的面前晃了晃,补充道:“就是一种像玉的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