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瑂在心里将这个故事又梳理了一遍,她望着那个眉宇间尽是妖异之气的女人,然后,想起她先前说的那句话——我也有个哥哥……
“你!你是阴皇!”白瑂惊呼道,一手指着那个女人。其实,这个故事她并不是头回听说,只不过从前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得这么详细。
女人从容的站直了身子,她摊开两手,一身布衣转瞬之间又改为了华服,繁复的饰物一点点的出现在她的发鬓、颈项、双手、纤腰之上。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妖气横生的样貌,而是端庄平和,隐隐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还伴着一股子沉重的兜末香气。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阴皇,听着太没有存在感了……”女人又笑了,笑得肆无忌惮,“我的名字是女希,当然了,你也可以称呼我为女娲,或者大地之母。”
白瑂看着这个气势不凡的妖,不由得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哪怕是此前从未曾见过,但她记得曾经听玄昤说起过那些故事。女娲跟她的哥哥伏羲,是打败了无数的妖兽,才被人类称之为羲皇与阴皇。
“你们,你们居然还在这个世界?”白瑂觉得不可思议,她以为那些数千年前的妖兽们,早已离开了这里。就算还在,也断然不会如此招摇过市
“为何要离开?这里不好吗?”女娲原地转了个圈,笑容里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就算是件玩具,玩得久了,也会生出感情不是?更遑论这些人如此虔诚,永世的供奉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就是一项没有中止,也不会中止的契约。”
“但有苏族没有供奉你,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白瑂蹙起眉头,如果妖怪之间的势力划分得泾渭分明,那么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忘了吗,我被称为大地之母,不管他们是否供奉我,都改变不了这个称谓。”女娲对白瑂的质疑不以为然,她伸出手轻轻一划,厚重的乌云顿时从四面八方涌塞满了整个天空,“我的喜怒哀乐,所有人都可以亲身感知,我在与不在,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女娲说完,扬起的那只手,五指一合,遮天蔽月的乌云又迅速的散了个干干净净。
白瑂定定的坐在那里,不知该对女娲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来,索性扭头不再她。那些风起云涌的变幻,对妖而言不是难事,她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但她也知道,女娲此举,并没有什么向自己示威的意图。
“小妹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自己的规则,不是随随便便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得了的。”女娲一边说,一边曲指弹出一样细碎的东西,“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已踏入了纷乱,过些时候,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话音未落,女娲已经凭空消失了,连同她身上那股兜末香的香气,仿佛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白瑂摊开手来,看清女娲刚刚弹给自己的,原来是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珠子。
己很焦虑,老神侍很焦虑,整个有苏氏的族人,都很焦虑。彗星袭月的天象太过诡异,出现得毫无征兆,这让所有人,心上都如同是压了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更何况,在彗星袭月的天象过后,原本还晴朗的夜空,莫名的涌起乌云。却又在大家未曾反应过来之时,又消散得干干净净。某种潜藏的不安情绪,开始在有苏氏的族人中弥散开来,人们都是悄悄的猜测,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
白瑂一连几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既不出门,也不见人。哪怕是妲每天都来三五次,每次都在门外候上很久,她也没有把门打开。她的举动一反常态,更让老神侍惴惴不安起来。
其实,白瑂只是需要时间,来好好的想一想,只存在于人类传说中的女娲,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看起来,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否则,在第一次见面时,不会表示出惊讶的神情。那么,她是冲着有苏氏而来吗?又或者,她还有其他的目的?
此外,女娲问她,想不想回青丘,这真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白瑂不相信她,因为自她决定跟着哥哥离开青丘的那天起,就已经认定了终其一生,也再也无法回到故乡。可是内心呢,她是想要回去的,而且,她也知道,哥哥白钰应该也是想要回去的。
此时此刻,白瑂多么希望哥哥在自己的身边,这样,她就不会茫然无措,也不会进退两难。可惜,世界上事的,就是这么的不随心遂愿。
夜幕,又一次笼罩了大地,木屋的门无声无息的打开了。白瑂终于走了出来,她赤着脚,顺滑黑亮的长发披散着,尤如瀑布一般。地上有些粗砺的砂石,硌得她的脚有些微微发麻,她深深的吸了口气,走向了老神侍的居所。
老神侍此时正俯在木几上,就着几盏油灯,仔细的看着一堆简牍。他的目力已经很糟糕了,昏暗的光线下,要非常用力才能看清简牍上的符号与图案。正在他看得入神的时候,听到了几声轻微的扣门声,愣了愣,等那声音第二次响起时,他才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歪倚在几边的一个少年侍者,正迷迷糊糊的打着瞌睡,亦被这响动给蓦然惊醒。他转头看到老神侍挥手,示意自己去开门,才慌忙站起身来,几步跑到门边。甫一开门,就见到了素衣的白瑂,冷不丁儿的被吓得打了个寒颤。
白瑂在这里呆了数年,从来都是在那座,专门为她建的屋宇中接受老神侍、己的叩拜,还没有亲自登门找过谁。而且,在少年侍者的想象中,白瑂是神仙,而神仙不都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如果要见老神侍,突然现身在这屋子,反而更正常些。
不过想归想,少年侍者还是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上,认认真真的向白瑂行了个大礼。
“你且下去吧……”白瑂开口低声说道,接着也不再看他,施施然走进了屋子,直走到老神侍的身边。她阻止了老神侍要向自己跪拜的意图,这些繁文缛节,她向来都觉得挺耽误工夫的。
少年侍者急忙退出屋去,并将门扉合上,啪的一声,矮几上的油灯灯芯爆出了一个小火花,让屋子里忽然亮了一亮。
白瑂开门见山的问老神侍,他那天做的骨卜,以及夜里观看星相,究竟都看出了些什么预兆。
老神侍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
头。他的面上泛起一些疑惑的神情,从那堆零乱的简牍中抽出一卷,放到白瑂面前摊开。他指着那上面的符号与图案,告诉白瑂,这是关于有苏族的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苏氏还过着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他们年复一年的沿着河道,循着牧草游移。那时,他们信奉着一切神明,只为祈求平安的活着。但显然神明们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祈求,也许是他们不曾在一个地方定居,也可能是他们的部族太过微不足道。
旱涝之类的天灾,与时时出没的野兽,让有苏氏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他们只能用更多的祭品,去向神明祈祷。那一年,暴雨连天,仿佛是天空被打开了一道口子,倾泻落下的雨,使得河水猛涨,大片的草地都变成了沼泽。
整个有苏氏,眼着就被面临一声灭顶之灾。部族的首领,带着族人们想要从这无边的沼泽中离开,却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就在他们以为命尽于此之际,或许是神明真的听到了他们的祈求,在密集的雨帘里,部族的首领看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他们就跟着那团白色的影子,一点一点的从沼泽中走了出来,被带到了一处地势稍高的丘陵之上。直到这个时候,有苏氏的族人才看清,那白影,是一只雪白的狐狸,身后拖着九条尾巴。
过后,有苏氏就在丘陵边停伫下来,暴雨也渐渐的停了,已经改道的河,就在丘陵下蜿蜒流淌。于是,这里就成了有苏氏的新家园,他们也不再游牧,开始学习农耕之术。而九尾狐,则成为了他们供奉的唯一神明。
简牍上的图案很简略,如果不是老神侍的解说,白瑂根本就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一边听,一边默默的在心里想,似乎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以后见了哥哥,或许能问问当初是怎么一回事。
老神侍说完,喝了点水,顿了顿,又继续给白瑂讲起来。有苏氏呆的这个地方,恰好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东边是国力鼎盛的商,西南边则是数个属国。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是那几个属国不满于被商所辖制,还是商想要吞并那几个属国,总之局势忽然就变得十分紧张了。
有苏氏,只是夹在这两者之间的一个微小部族,连属国都算不上。虽然一向与外界联系不多,却无法避免被涉及的命运。所以,族长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便请了老神侍占卜。
那日骨卜的时候,老神侍一见兽骨接连碎裂,便已经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了。待看到最后那块兽骨上烧灼出来的裂纹时,更是被吓了一大跳,因为那骨头上的纹路,分明像是一条随时会活过来的蛇。
听他讲述到这里,白瑂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虽然不信用火烧烧骨头,就能预言出未来,但是自己见到了女娲,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她忽然打断了老神侍的话,问道:“那块骨头呢?拿给我看看。”
老神侍怔了怔,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从一只木盒中取出了那块有裂纹的兽骨。白瑂接过兽骨来,她简直要怀疑老神侍是不是老糊涂了,看那上面的纹路,根本就不是自己那天亲手燃烧的那块兽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