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不敢怠慢,抬手咬破自己的中指指尖,飞速向柳烟被线网所缚的左手手心,弹出了一颗血珠子。然后双手飞快的连结九个手印,低喝一声,“敕。”
沾上他中指血的线网,立即腾起耀眼的红光,眨眼之间已将柳烟手心,已呈现实体的符纹银光,给压制了下去。与此同时,两道相互交融的光芒,发出如烙铁浸入凉水的,“呲啦。”声,听得人耳根子刺痛。
陶乌依然紧扣住柳烟的手腕,丝毫不敢松懈,生怕自己这一松手,就又出现什么新的变故。尤其是他看到杜仲居然使出了六甲密祝、九字真言,就觉得头皮一阵发紧。
不同派系的术士驱邪除魔,所用之法门、法器千差万别,唯有这六甲密祝、九字真言,是各六各派都通用的咒诀。但凡是个术士,就能使出这个咒诀,可临敌之际真会用上这咒诀的,却又是少之又少。
所谓,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凡九字,常当密祝之,无所不辟。要道不烦,此之谓也,意思就是时常默念这九字真言,便能辟除一切邪恶。
这世间最为普通的东西,往往也是力量最为强大的。这咒诀学起来容易,要精通可就难上加难了。原因无他,六甲密祝、九字真言,不依靠任何法器发挥作用,只关乎使用者自身的能力。而这能力又包括诸如施咒者的定力、念力、斗志、甚至是意志,唯有心志坚韧、勇气超凡的术士,才能使之显出真正的威力来。
因此,能使用五雷正法的杜仲,在陶乌看来,已经算是个能力相当了得的术士了。既然他都用出了六甲密祝,那就表示柳烟手心里的这东西,来头小不了。
好在,那团银光最终被杜仲给压制了回去,红光大盛的线网,也慢慢的褪去了光华,又变成一张平平无奇的线网,松松的罩了在柳烟的手上。
直到此时,柳烟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了些许。她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手心里那道黯淡下去,随时都可能会再次隐去的符纹,心头的疑惑丛生,“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特别确定,自己在收养了文皌之后,没有经历过失忆、迷失、穿越之类的烂事,柳烟都快怀疑,这道符纹是不是文皌最初画在自己手心里的。
陶乌松了松手,又极快的握紧柳烟的手腕,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直至确认柳烟的手,已经不再被那符纹所左右,才不太放心的放开。他心里的怀疑,与柳烟如出一辙,这东西简直就像一个小说里,铺垫了数几十章的伏笔。冷不丁的抖落出来,让读者惊异非常。
杜仲却没留意柳烟听似自语的问话,他伸出右脚,在周围的地面踩了好几下,才沉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地方的土质,好象越来越松软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陶乌首先反应过来。的确,他脚下现在就像是踩在棉絮上,软软的竟有些不好着力。他抬脚用力往下一踏,地面竟被他生生的给踩出一个椭圆形的下凹。不过,奇怪的事还在后面,不消片刻,那凹陷又缓缓的平复过来,除了被压断的杂草,简直看不
出有任何的变化。
“咦……”柳烟也依样画葫芦,使用的踩了下地面,结果也是如此,“这地方还真是怪……”
“哗——哗——”树叶与杂草零碎的响动起来,像是被风所吹拂。可偏偏,这里仍旧是没有一丝空气的流转。
陶乌跟杜仲不约而同的变换自己所站的位置,侧身相背,与柳烟形成了一个背向相立的三角形。叶片撞击所发出的声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刺耳。没过多久,听在他们耳中,竟仿佛是无数人围着他们,双手连续不断的拍击着。那声浪中,杂夹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压迫力,让他们恍惚间以为自己处于无边的汪洋里,水压由四面八方涌推而来。
“这他妈真是活见了鬼了!”陶乌狠狠的咒骂出声,他可从来未曾遇到这么诡异又莫名的境况,别说是对手了,他连自己对上的是什么都没闹明白。
柳烟则更是茫然,她努力的瞪大眼睛,想在这昏暗的树林子里,看出个所以然来。她甚至觉得,也许下一刻,这些树木、杂草,都会现出妖怪的原形来。然后叫嚣着,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杜仲一边警惕着周遭的动静,一边在脑子里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所有关于妖物的记载,尤其是他不久之前得到的,那本师父亲笔记录的笔记。可惜的是,却没有只字片语,能与此时此地的异变相印证。
“哗啦——哗啦——”散碎、零乱的声音,逐渐有了一定的节奏,也越来越整齐了。隐约之间,他们三个终于发现,这是因为,树木枝桠变得柔软绵长,丛生的杂草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长高,尤如被无形的手所操纵,似波浪般由远及近的向他们所站之处打将过来。
一圈一圈的涟漪,朝圆心里的三人按压着,那些树枝与已长至半腰深的狭长草叶,掀起巨大的,“浪头。”咆哮着,恨不得把他们直接吞没……
汪洋大海是什么样子?以一己之身置于其中,又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柳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甚至连海边都没有去过,只偶尔在书籍或者电视里,看到些直观的影像。不过现在,她处于这片由草木所构成的浪淘之中,忽然就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
还来不及害怕,心里就已然升起一种渺茫的无力感,除了这片草木,世界仿佛都已不存在了。或者说,在柳烟目力与想象力,能够触及的范围之类,一切都幻化成了滔天巨浪。也许眨眼的工夫,就会将他们吞噬掉。
陶乌与杜仲,依然满脸戒备的环视着周遭,此般不合常理的状况,有些挑战他们两个的应变力。不知何时,这片山林已经汇聚起了一股强烈却又无形的力量,堪堪的压在了他们的头顶之上,随着草木有节奏的摇晃,还在源源不断的积累。
杜仲觉得自己喉头发干,此时此地,可说已是危险到了极点,可他竟连危险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心中来来去去就只有三个字——怎么办!
相对而言,陶乌倒是镇定了许多,也许是他活得够久,又或者是他面对这种直接、强横的外力,一
向不怵。总之,他根本就不似杜仲那样想东想西,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管他是人还是妖,大不了统统吃掉,只要能活着把柳烟给带出去就成。
再强大的力量,也有一个顶点,陶乌一直忍着,一方面就是在等这个时刻的来临,另一方面,是在揣量自己能不能扛得过去。
杜仲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连他自己都怀疑下一刻,便要被这莫名其妙的力量给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不过,这反而令他的注意力尤其集中,因此,几乎是与陶乌同时,他也意识到这股子没有缘由的力量,已经积聚到了顶峰。
那么接下来呢,就是硬碰硬的冲击了吗?他们三个,又是否能顶得住这般毫无理由可言的力量呢?
电光石火之际,陶乌首先发现了不对劲,那股重重压逼在他们头顶的力量,之所以不断的积聚,而没有直接攻击他们,完全是因为有另外一股力量在与之对抗。而这股力量,来源不是别处,恰恰就是侧立于他身旁的柳烟。
柳烟的头微微的垂着,仿佛只是很认真的在看着,自己左手手心里,被红色线网束缚着的符纹。她看得无比的专注,就像是入定了一般。
然而,陶乌只一眼,就看到她那一头原本束成马尾的及腰长发,此时已经披散了下来。并且,在谁也没留意到的当口,已经长长了一倍有余,几乎就要垂到地上。更加让他不由自主惶恐的是,那长发,正由发尾向上,一寸一寸的慢慢变得雪白。
他就像是被电着似的,想都没多想就一步跃开两三米远,而后,才犹犹豫豫的开口,轻轻唤了声,“大小姐……”
顺着陶乌的目光,杜仲不明所以的扭头看了柳烟一眼,这一眼,吓得他差点就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如果说陶乌心底深处的恐惧,来自于曾经亲眼见过柳烟以一把阴火,将成了精怪的月光花妖,给烧成了灰烬。那么,杜仲的对柳烟的恐惧,则在他替师兄清泫招魂的那一回,就已经烙在了脑子里。打死他也不忘不了,柳烟身体里那抹自称是残像的、说不好是魂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的影子。连实体都没有,却有着超越他想象力的强横力量。
杜仲一手伸进背后的帆布袋,一手握紧了玄铁铩的柄,他下意识的觉得应该抓住点啥。可待手探进囊袋里,才反应过来,那里面的东西,不管是符篆、朱砂、或者摄魂铃,大约都对付不了柳烟。更何况,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山林中的怪力。柳烟无论怎么想,那都应该是同一阵营里的人才对。
可是……杜仲机械的又把头转向另一方,不意外的看到陶乌眼底藏不住的惧意。就连这只无法无天的妖兽,也害怕柳烟的力量吧。
陶乌现在很矛盾,他记得柳烟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过,不想做妖怪。但他也很清楚,柳烟妖化是迟早的事,而且一旦妖化,会变成什么样,根本超过他的认知。他没办法同时对抗两股不同来源,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唯今之计,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柳烟不要像上两次那样,变得谁也不认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