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自浴缸里出来时,才发现原本只是及腰的长发,现在已经快垂到地上了。难怪陶乌会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便是她自己,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也觉得分外的不真实。
妖怪开的客栈里,自然是没有风筒这类东西,而且连电也是不需要的。好在,倒是放置了几件看起来挺干净的浴袍,大约是也有妖怪沉迷于人形,而有些需要吧。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被其他妖怪用过,又有没有消过毒……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柳烟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了,而且,突然长长的头发,处理起来,实在让她有点力不从心。无奈之下,她只得拿了梳子走出浴室,眼下需要陶乌这个任劳任怨的随从,来助自己一臂之力了。
陶乌正盘膝坐在地毯上,湿掉的衣服早就脱了下来,他可不想做活体烘衣机。反正这戈壁之上异常干燥,都不用等到天亮,就算是件被水浸透的羽绒服,也能晾干了。他腰间围着那条雪白的浴巾,把密色的坚实皮肤,以及没有一丝赘肉的好身材,衬托得尤其惹眼。
他见柳烟包裹严实了出来,总算是舒了口气,不用与近在咫尺的美食对抗,多少让他好过了些。不过,柳烟那头漆黑似墨的长发,看着太过触目惊心。他努力的把自己的视线,锁定在柳烟的脸上,免得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尽冒出些惊悚的画面。
“大黄,我的头发好象打结了,你给我梳一下……”柳烟走到陶乌的跟前,伸手把那柄木梳递到他面前,语气自然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似的。
陶乌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差点也要觉得,被柳烟这么指使,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不过,这个想法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过后,陶乌就不由自主的冲她呲了呲牙,“大小姐,我好歹是妖兽耶,你能在使唤我的时候,态度好一点点吗?你的眼神儿跟看只狗,真的是没半点不同!太伤我的自尊了!”
柳烟闻言愣了愣,然后嘴角慢慢的弯起来,先是给了陶乌一个微笑。然后,她捞着头发,在他前面也盘膝坐下,拉过他的一只手,把自己长得有些离谱的头发,塞到他的手里,“大黄,你帮我梳一下嘛,我以后请你吃好吃的。”
“什么时候请,是什么好吃的?”陶乌挑了挑眉,他才不要为了点虚无飘渺的蝇头小利,就放任自己真变成个随从。既然是谈交换条件,那么就得一字一句,都清晰明了。
柳烟眨了眨眼睛,说道:“随便你啊,反正我也不能算是个正常人类了,好象也没理由,来规定你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每一顿吃多少东西……”
这话不管怎么听,都透出一种忧郁、且略太绝望的意味,立即就让陶乌很难再提出什么严正交涉来了。他沉默着扯过柳烟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梳开那些胡乱缠绕出的发结,时不时的瞅一眼她平静如水的面色。
“大黄,有什么妖怪是长着蛇的尾巴?”柳烟想着先前出现在自己梦里的那只妖,好象是很随意的问起。
陶乌一边与她那一大把长发搏斗,一边想都没想就直接答道:“那可多了,什么化蛇啊、腾
蛇啊、鸣蛇啊、钩蛇啊……这种妖怪吧,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可就是多得要死。要说厉害一点的,大概就要算虬褫了,他们的能力,都快能赶上应龙了……”
“那如果是……”柳烟忽然抬眼望着陶乌眼睛,一字一顿的继续问道:“上半身是人,长得特别美丽妖娆,下半身是蛇尾呢?”
陶乌愣怔了一下,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对他而言都是传闻的形象。他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喉咙后,才小心的说出了两个字,“女娲。”
“哦……”柳烟眸子里似乎有一抹异色闪过,可是消退得太快,陶乌完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待他想要再仔细看的时候,柳烟已经又垂下眼睑,过了好半晌,才幽幽道:“原来真的是女娲啊,我还在想会不会是别的什么……”
“你怎么……”陶乌脑子有点乱,他不知道柳烟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女娲,尽管他从来没有跟这个,被人类奉为阴皇的妖兽对上过,但却自然而然的有种想要回避的心理。紧随这种心理而来的,是他刻意不想留存的,对于甘渊的记忆。在那里,他与白钰遇到过已变为石像的化蛇,还有那个刻有向女娲祝祷之辞的怪鼎。
毫无预兆的,一个无比惊骇的猜测,如电流一般蹿过陶乌的大脑。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与女娲、九尾狐都有关联的传说,就是化身妲己的九尾狐,被女娲指派去媚惑了帝辛,终结了正值鼎盛的天裔商。好死不死,白钰就是来自青丘的九尾狐狸精,那么身为他,“妹妹。”的柳烟,就不可能会是别的什么妖怪!
“大小姐……”陶乌强迫自己挤出了个,不是特别灿烂的笑容,“那个,那个……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柳烟低头好似无意识的对着食指,语气缓慢的小声说道:“我做了个梦,就刚刚泡在那个浴缸里的时候,梦到了女娲。不,也许那不是什么梦……”
柳烟说了一半,又否定了这样的叙述方式,她仿佛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也许,那是我遗失的记忆,虽然我还无法记起全部来。但随着我身体的变化,那些跟我有关的记忆,大概会一点点的呈现出来,不论我是不是愿意记起来……”
陶乌挠了挠头,这样的话题,他很难跟柳烟继续下去。一来,他不知道这其中的真相是什么,二来,他也着实不想跟这些陈年旧事掺和。他的妖生已然如此艰难了,他一直追求的,也仅仅只是做个纯粹的吃货这么简单。更何况,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妖兽们为了抢地盘,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时代。所以,他头一回很认真的希望,柳烟还是什么都不要记起的好。他情愿她还是那个自己最初见到的,淡漠从容的丫头。
不知不觉间,柳烟那一头长发,已经被陶乌给梳理顺溜了,甚至还被他随手绑成了一条松松的发辫。不过柳烟现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好象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些。陶乌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故做轻松的说道:“我以前吧,听见过术士们说的一句话,好象叫什么‘云在青天水在瓶’。这个意思呢,大概就是说万物各有各的缘法,所
以你完全不用这么烦恼啊。”
柳烟抬起头来,好象是不认识他一般,愣愣的看了他好半天,直看得陶乌浑身上下都自在。他索性一把捏了柳烟的两颊,左右轻晃了几下,“瞅什么呀!难道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陶乌的这个明显是要掩饰自己尴尬的举动,逗得柳烟笑了起来。她将脑袋稍稍后仰,摆脱了陶乌的手,摇着头道:“这话哪是术士说的呀,如果我没记错,是唐朝的时候一个叫李翱的太守,写的一首诗里的一句。说的是他想去供养一个老和尚,但老和尚不领他的情,就说了这么句话,大概是嘲讽他没有慧根之类吧。”
“管他是和尚说的,还是术士说的,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陶乌挥了挥手,难得自己能记起这么有内涵的话来,柳烟还要跟他掰扯那些旁枝末节,真是煞风景!
柳烟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她又开始觉得冷了,不禁转头看窗外。木质的窗棱上,在不知不觉间,已覆上了一层薄霜,夜已经很深了。她拉着陶乌的手腕,摇了摇,用一种似乎是在撒娇、又好象是有些央求的语气,对他开口道:“大黄,你现个原形好不好?”
“为什么?”陶乌虽然知道柳烟三不五时,就会出现思维大幅跳跃的情形,可现在她的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了。
柳烟缩了缩肩,理直气壮的答道:“因为我越来越冷了,这地方好象没有棉被之类的东西,大概你们正经的妖怪都不怕冷。可我还不能算是妖怪啊,又不扛冻,正好你的毛皮又软又厚,而且这客房还挺大,应该不会妨碍你现原形……”
这一席话说得好象很有道理的样子,陶乌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了,可是他的内心又很矛盾,觉得这还不如当年在秦香跟前做条狗呢。至少,秦香从来没有过,这种异想天开、又振振有辞的,“过分。”要求。
只不过,陶乌最终还是没有拒绝柳烟,他安慰自己说,难得在这地方不用丝毫的掩饰,现个原形就权当是放松了。何况,折腾了这么半夜,他也真的是睏了。眨眼之间,饕餮的原形显现了出来,只是没什么威风可言。
柳烟的神色看上去,应该是不再那么情绪低落了。变回饕餮本相的陶乌,哪怕是已经俯在了地上,对她而言,身形也称得上是巨兽。柳烟打量了一下,在他脖颈边躺了下来,他浑身上下,就脖子这一圈毛最厚。
陶乌翻着白眼,暗自长叹了一口气,对自己的随从、杂役、打手、宠物等等等等身份,既无奈又唏嘘。
“大黄,我忽然想起个问题来……”柳烟调整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并伸出手轻轻的挠了挠陶乌的下颌。
“又什么问题啊……”陶乌很想问她,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柳烟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已有了几丝倦意,“虞玖玖叫你吃货的时候,为什么老是先‘叽叽’两声啊……”
关于虞玖玖对自己的称呼,陶乌没曾想,柳烟的问题会是这个。他先是愣了愣,一时几乎有些想不起来,虞玖玖的这个语气助词,是怎么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