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这三人之间,有着诡异莫名的气氛,而攀附藏匿于梁柱之后的陶乌,无聊得都要打哈欠了。他是当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虞玖玖给诓骗到这个鬼地方来了,下面站着的这三个人,就没哪个看着像好吃的样子。
陶乌忍不住想要磨牙,被虞玖玖手疾眼快的给捂住了腮帮子,同时深吸一口气,隔空吹灭了这厅堂里的烛火。趁着一瞬之间的黑暗,她拖着陶乌便从梁上闪避到了堂屋外面,这才定了定神儿。
他们又顺着那府中栽种的松树枝干,几经纵跃,妥妥的落在了大司马府的高墙之外。陶乌翻着白眼,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推虞玖玖的小脑袋,生生把她给推了个踉跄。
“我说,你还能不能干点正事了?”陶乌从鼻子里哼出一团冷气,斜睨了眼虞玖玖,“你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所以没事来消遣我?就刚刚那三个人,你是打算想吃哪个?”
虞玖玖揉了揉额角,没把陶乌的抱怨当回事,只是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子。她这个举动本来没啥特别,可此时已是半夜,陶乌一见她那对在黑暗里异常明亮的双瞳转来转去,就觉得阴惨惨的瘆得荒。
“那里面,一个煞气重得要死的武人,另外两个都是有些本事的术士,你可别任意妄为。”陶乌一边说,一边索性揪住虞玖玖的脖子,以极快的速度朝北阙甲第的公主府飞奔而去。
虞玖玖其实就是心血来潮,想看看被平阳公主惦记上的男人,是个什么样子。旁的,她还真就没想过要干嘛。被陶乌掐着脖颈、一路飞驰,顿时觉得头晕头花。她死命的拍打着陶乌的胳膊,想从他的钳制下脱离出来,“我自己会走啦!你放开我!”
转头说说大司马府里那三人,烛火毫无预兆的一灭,刘陵只觉一股子怪异的阴风,透过自己的身体,被吓得惊呼了一声。卫青倒是没被吓到,但眼前蓦然一黑,还是让他多少有些不适,顿了顿,才唤了仆从来重新点燃烛火。
可就在烛火重燃的那一刹那,卫青与刘陵同时发现,刚才还在向他们行礼的雷被,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大司马,此等所做所为,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刘陵皱着眉头,冷冷的开了口,她的想法是,那烛火突然熄灭,肯定是卫青搞的鬼,就是不愿让自己把雷被给带走。
卫青没与她多做言语解释,雷被消失得太匪夷所思了,他就没见过一个大活人,能无声无息的从自己眼面前没了踪迹。不过,尽管他心内诧异,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冲刘陵拱手道:“雷被此人,来长安之后,一向偏安于这府中别院,从未曾有地任何出格的举动。何况,在下与他也不过只见过曲指可数的几面,实在没理由把他藏起来。”
见刘陵要出声反驳,卫青又是一摆手,拦住她的话头,继续言道:“哪怕他是淮南的第一剑客,也未见得能比我军中普通军士强多少,在下也犯不着强求此人。再说,高阙一役之后,匈奴人有了忌惮,短期之内不会再有兵戎相见的场面,雷被去不了军中,于在下而言,便是连门客都算不上。
何必为了如此一介布衣,与郡主过不去?”
卫青的话说得很客气,但言辞之间却是毋庸置疑,说完这番话后,他几步走到堂屋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要送客了。
刘陵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差点没被噎死,这一晚上,她简直跟走了背运似的。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将斗篷重新裹起,沉着一张俏脸迈步往外走去。在她跨过门槛之时,不知是门槛太高,还是被斗篷的裙边给绊倒,一个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
卫青下意识的伸手,托着刘陵的手肘扶了一下,正欲撒手之际,却被她一个反手扣住了手腕。不待卫青有所动作,刘陵已放开了手,勾起嘴角扯出个似有深意的浅笑,冷声道:“多谢大司马出手相扶,咱们后会有期。”
语罢,刘陵扭头径直出了大司马府,跳上那乘等候已久的马车,扬长而去。她这最后的一番举动,让卫青有些不解,可好歹算是把人给送走了,不免让他松了口气。
卫青却没发现,刘陵先前扣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的指尖,有一抹青黑色的暗光。就在他们两人肌肤相接之时,一缕若有若无的青气,渗入了他的皮肤。
虞玖玖被陶乌一路拖拽着回了平阳公主府,陶乌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才陪着这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小妖精,去疯了大半夜。隔着高墙,陶乌直接抡圆了胳膊,把虞玖玖给扔进了府去。他决定趁着夜色正浓,再回去上林苑,吃个夜宵啥的。
这种毫无营养可言的勾当,他是当真不想再干第二次。所以,哪怕是虞玖玖扒着公主府的墙檐,说着要拿美味的饴糖挽留他,也没有拦住他要暂时离开这个缺心眼儿小妖精的意图。
见陶乌头也不回的走了,脑袋上仿佛还聚着一团名为心情不好的黑气,虞玖玖偷偷冲他吐了吐舌头。不过,她倒是觉得挺开心,大约是看到了活的大司马卫青,尤其是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在她的预期之上。
做为一只从小到大都游离于人类世界边缘的妖怪,虞玖玖显然是不知道所谓的人情世故,因此也无法理解为何男女嫁娶之类,是个无比繁琐的过程。她摸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颇有些心满意足的横倒在锦榻之上,幻想了一下若是平阳与那位英武的大司马站于一处,是幅怎样赏心悦目、且拉伸食欲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她就这么睡过去了。
至于陶乌,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普通人类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回到上林苑后,立即吞下了两头健硕的鹿蜀,以化解心内的烦躁。如同不明白人类到底是种什么样的生物一般,他也想不通,鹿蜀这种毫无防卫能力的妖怪,跑来人类世界,是想要干嘛。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尤如点水的蜻蜓,仅仅只是给他下饭的佐料罢了。吃饱喝足,他又重新找了颗枝干虬曲、适合做床的柏树,拍着肚皮美美的打了个饱嗝,使自己的身心,终于又回复了愉悦。
安稳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一晃就是三五日的光景。陶乌在长安城里东摇西晃,吃得不亦乐乎,差点就要觉得,自己居然养大了一只重明鸟
,不过是个可笑而无厘头的幻觉。然而,这日晌午过后,原本热闹的长安城,忽然就沉寂了下来。
尽管,街巷之上,依旧有贩夫走卒往来行走,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幅惶惶然的表情。大大小小的酒肆之中,皆是聚了不少读书人,反正在陶乌看来,那些做文士妆扮的,都被归入了士子一类。
与平日里的吵杂有所不同,这一回,人们大多都是压低了声音,就像是谈论着什么天机似的。没将人类行为当回事的陶乌,正捧了根比自己头还大的、炙烤羊腿,啃得忘乎所以。忽然间,邻桌的只言片语飘进了他的耳朵。
陶乌只隐约听到了诸如造反、战事、淮南王之类的几个词。一时之间,他还在心里想着,这些人类还真是不消停,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得要隔三差五的自相残杀一番,才仿佛能证明自己活得有价值。
不管是谁造反,还是搅起了多大的战乱,抑或是谁来做这天下的主宰,于陶乌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区别。可是接下来,他听到了平阳公主、以及大司马的名字。鉴于虞玖玖那个缺心眼子还呆在平阳公主府,陶乌不自觉的住了嘴,并竖起耳朵来仔细听了听原委。
据说,前两日,有个淮南王曾经相当倚重的手下,因为得罪了淮南王世子,在淮南呆不下去了。这人干脆就跑来了长安,想法子在皇帝陛下那里讦了淮南王刘安,似乎罪名也是冠之以谋反。
谁曾想,这才刚传出淮南王刘安要造反的风声,没两天,叛军都要过崤山了。实在谋反这种事,之于小老百姓,算不是天塌地陷之类的噩耗。除了可能因为无妄之灾丢了性命,其余,谁当皇帝、谁做贼寇,都是很遥远的事。
可淮南王谋反的风声,却令长安城的民众异常惊恐,皆因此前大家只知道那是个沉迷黄白之术的番王,能被说道的,也就是手下养着不少能耐非凡的术士。夸张一些的,大概还附加些神神叨叨的捕风捉影,比如他得了仙人的指点,或是隐密的豢养了些,“神兽。”
普通人要造反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凡人之间以命相博的争斗。可一旦对立的一方,有了些许异于凡人的传说之后,流言便如同病毒扩散一样,会迅速的令人陷入对未知的恐惧,以及缘于未知、且没有边际的悲观猜测之中。
于是乎,一开始的就事论事,在几柱香的时间之后,就已经被演绎成了一个没头没脑的神话故事。至少在陶乌听来,就是这么个感觉。他简直对人类的想象力目瞪口呆,传闻几经以讹传讹、加油添醋之后,堪比说书人讲出来的神异故事。
说淮南王得了神仙的点化,郡主刘陵更是已修成半仙之体,比之当今的皇帝刘彻,更有资格受命于天。所以,他们这不能叫谋反,而是执仙谕而取天下……
陶乌忍不住朝自己抓着羊腿的那只手,使劲的咬了一口,生疼生疼的,可见既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听。他就纳了闷了,这些人怎么就能七嘴八舌的拼凑出,如此一个破绽百出的故事来。而且吧,明明就是话赶话的故事接龙,可这些人,怎么还能立即就信以为真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