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被看着衣冠散漫的虞玖玖,不自觉的仰着脖子望了望天,这小姑娘的打扮,让他恍惚间以为是到了夜里。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别说是要见外客,就算在自个儿家,这大白天里穿成这样,也是件挺诡异的事。
虞玖玖不知道他在看啥,无意识的也抬起了头,日头虽然斜挂在头顶,可干冷的风瞬间就削薄了太阳的存在感。除此之外,有些灰败的天空里,便什么都没有了。虞玖玖皱了皱眉头,所以说,她很不喜欢术士这种生物,就没一个不是神神叨叨的。
“干嘛?”虞玖玖挑了挑眉,正好一阵寒风卷过,她那头没挽上的长发,立即被吹散了,还胡乱的覆了满脸。这让虞玖玖心情更糟糕了,她毫无章法的伸手撩开碍事的发丝,不悦道:“你不去想法给大司马招魂,跟我这儿晃啥?”
“咳咳……”雷被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尽管他这一路走过来,想了无数种话头,可是虞玖玖眼里毫不掩饰的戾气,还是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努力的赔了个笑脸,讪讪道:“虞,那个,虞姑娘……在下,在下有些事想请教。”
虞玖玖翻了个白眼,却忽然闻到种清爽的香气,顺着那味儿,她把头朝雷被那儿伸了伸,确定了气息的来源。怎么形容这股味道呢,虞玖玖皱着小巧的鼻子想了想,似乎希望能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出相关的线索。
想了半天,虞玖玖确定自己,打从出生到现在,并没有吃到过类似的东西。然而,那股好闻的香气,简直要顺着皮肤、毛孔往心窝子里渗。可是雷被明显被她这反常的举止,给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往后退去。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虞玖玖立马矜持的站直了身子,很认真的看了雷被一眼。接着,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穿过不大的院落,虞玖玖大大咧咧的就把一个男人,给领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没办法,她把吃的喝的,一古脑的堆在了榻边,方便随时解馋。况且,现在天气转凉,平日里,就连跟平阳公主扯闲天儿,她都几乎是躺在柔软温暖的锦榻上。
雷被跟着虞玖玖穿过厅堂时了卧室,脚才跨过门槛,就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他立即顿住步子,相当尴尬的贴着门框站定,连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摆才恰当,最后选择了垂眸瞅着自己的脚尖。
虞玖玖似乎没太注意到雷被的窘态,她不但径直朝着榻边一歪,还叩了叩旁边摆满了吃食的方几,唤雷被道:“过来坐吧,有什么话就快点说……”
说完,她揭开温酒樽,用勺舀了半盏温热的酒。略一沉吟,她又取了只空酒盏,又舀了半盏,朝旁边的空位上一放,开口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杵在那里干嘛?”
雷被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到矮几边,中规中矩的跽坐下来,却依然没抬起眼帘。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颇有几分酒壮怂人胆的决绝,看得虞玖玖以为,这人下一刻就要赶赴刑场而去。
“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虞姑娘解惑……”雷被喝了热酒,总算是
不那么拘谨了,“是否能请教姑娘的师承、来历?”
虞玖玖听得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雷被吊的书袋子是什么意思。她一边又耸着鼻子琢磨着,这术士那儿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一边浑不在意的答道:“天生地养,没啥来历。诶,你是不是带了什么好吃的?我怎么老闻着一股香味儿?”
雷被这才想起,自己揣在怀里的那只,盛着丹丸的玉瓶。他赶忙双手将玉瓶取出,小心的递放到虞玖玖面前,才又不死心的追问道:“那敢问虞姑娘,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镇住大司马的生气不外泻?”
虞玖玖看到那只玉瓶,不觉双眸一亮,她也顾不上回答雷被的话,直接拈起瓶子,放到鼻子下深深的嗅了嗅。那是一种足以勾动虞玖玖记忆最深处那根弦的气息,哪怕是她活到现在,都没有真实的品尝过。但她的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了四个字——琼浆玉液。
掀开瓶塞,香气更为浓郁了,只是,那里面所盛放的,却原来是些丹药。虞玖玖倒出颗金色的丸药在手心里,晃动两下,小拇指大小的圆粒滚动了两下。她将那丹丸朝口中一扔,咀嚼几下就咽了下肚,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雷被见虞玖玖问都没多问,就吞下了一丸,冷汗自额角又沁了出来。这丫头敢情是把是自己珍藏的丹药,当做是糖豆来吃啊,这已经不是嘴馋,简直就是胆大到没边了。这世上绝没第二个术士,随便什么丹药想也不想就往肚子里填。
“我说,你这玩意儿还真是糟蹋了好东西。”虞玖玖说话间,又吃了颗丹药,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
“虞姑娘通晓丹鼎之术?”雷被咂舌道,满眼皆是不信。这瓶子丹药其实并非由他所炼制,而是出自淮南王麾下另一名术士,李尚之手。这人号称能识辨天下金石草木,以阴阳调济之法、五行生克之道炼丹。而这么一小瓶子丹药,本是炼了出来打算敬献给刘安,半道让出走淮南的雷被给劫了。
虞玖玖摇了摇头,她哪有闲工夫炼什么丹啊,况且又不是一心想着要飞升。她把右手食指含在嘴里,咂摸了两下才说:“交州白玉、夫余赤玉、挹娄青玉、大秦菜玉、西蜀黑玉都是好东西。可是你没事往里头又加了些什么鬼东西?明明是温润之物,莫名多出来一股子阴寒气儿……”
雷被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瞪眼瞅了虞玖玖一阵子,心道这小丫头怎么一尝就尝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抬手扶着额侧,讷讷道:“这里面除了几种玉屑,辅之北帝玄珠、千里光、煅龙骨,取日中阳燧、月中阴燧,加无根之水调合乃至丹成……”
虞玖玖听他叨叨了一大堆,差点就要把这个没见识的家伙,给直接轰出屋去。所谓北帝玄珠、千里光,不过就是两种大蚌的名字;至于阳燧、阴燧,就是说炼丹的时候用不同质地的镜鉴,将日光聚于一点焚薪,又在秋凉月圆之夜取得露水。还有那个无根水,说白了就是雨水而已。
也就是术士才会认为,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又烧又煮之后凝成
的丸药,就能称之为金丹。真是白瞎了上好的五色玉屑,明明可以弄得很好吃,现在偏生夹杂了一股寒涩怪味!最让她受不了的是,若是真正的琼浆玉液,食过之后必然是齿颊生香。如今这丸药,吞下之后片刻,就会自舌根处泛起苦寒余味。
虞玖玖摆了摆手,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根本没法跟雷被这个蠢材细说。不过,虽然直白的嫌弃这丹药,她却还是把玉瓶给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无缘吃到真正的琼浆玉液,这东西放在身边闻着解馋,倒也算是得其所哉。
“画蛇添足,真是画蛇添足!”虞玖玖又忍不住叹息了几声,才想起先前雷被好象还问了自己啥问题,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你先前问我什么来着?”
雷被不禁苦笑,但又不好流露出无奈之色,只得又问道:“在下头先是想问,虞姑娘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能镇住大司马的生气不外泻?”
“就这事啊?”虞玖玖撇撇嘴,还当是什么要紧的疑问,于是轻描淡写道:“你就没看出覆在大司马脸上的鬼衣,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雷被用力的想了想,就那么一张尺把见方的黑色薄绢,似乎与寻常入敛的鬼衣并没有什么区别啊。但虞玖玖既然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大有来头的物件,雷被诚心一揖,“恕在下眼拙,还请明示。”
虞玖玖重重的叹了口气,看雷被的目光里,又多了丝怜悯,“虽然我不知道大司马是因为什么失魂丢魄,但术士的法门,总脱不开厌镇二字。只要是隔绝阴阳,就能令大司马以不生不死之态,暂时脱离三界五行,再厉害的术士,也不可能任意逾越界限,去摄人性命吧……”
雷被倒是听明白了虞玖玖的意思,立即也就想通了此中关窍,可他依旧想不出的是,那鬼衣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在他看来,术士是断然修不到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世间之物,也不可能达到阻断阴阳之效。于是,他认定虞玖玖绝非常人,手里肯定握有什么上古诸仙遗留人间的厉害法器。
虞玖玖看他还是一脸的木讷,眼神中却又有着刨根问底的执拗,干脆直接道:“那鬼衣是用重明鸟的玄羽做的,这东西也不是太难找到啊。”
雷被这下子是彻底给震住了,能说出重明鸟不能寻的人,估计下辈子也遇不到第二个了。他脑子飞快的转了转,虽然无法判定虞玖玖话里的真假,但若她真能弄来重明鸟的翎羽,那么要对付刘陵,应该就算不得什么难事了。
“这几日,长公主府上去寻刘陵的门人,大多铩羽而归。虞姑娘与公主交好,为何没有出手相助……”雷被小心的问道,心里不知不觉间,已将虞玖玖当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
虞玖玖一摊手,觉得雷被这问题真是蠢到没边儿了,当即翻了个白眼给他,冷笑道:“你当我真是手眼通天吗?这么大个长安城,有多少屋宇、又住了多少人?天上的鹞鹰厉害不厉害,你倒是让它给我抓只蚂蚁来看看……再说了,我要是能找到刘陵那个死丫头,早就把人给逮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