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出租车司机伤的比夏北风重多了。
叶天朗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看到了那个司机正望着自己吊在半空的腿发呆的场景。
他的病床边,一男一女两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人正坐在一起。
那女人哭的两只眼睛通红,现在还在弯着腰不断地抹着眼泪。而她身边那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男人,似乎是在小声的安抚着她,却没说几句话就要摇着头叹一口气。
“你不进去吗?”叶天朗回过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夏北风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进门的打算,真的只是打算来“看”一眼而已。
“听说他好像是脑袋撞坏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好了。”叶天朗根本懒得管这人到底想做些什么,见他不进门,就自己向后退了一步,让出了被自己挡住的窗口,站在夏北风的身边,和他望着病房里的三个人,颇为感概的说道:“独生子,还没结婚,父母都是农民,现在忽然来这么一下子,医药费估计也不少,唉!”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夏北风眯着眼睛盯了一会那两眼放空的出租车司机,又开口问道:“还有什么?”
“车祸现场的视频都糊掉了,现场的痕迹也都被雨水洗掉了,就当全是巧合吧……总之没有证据对方是不准备赔钱的,他好像也没有保险。啊对了,还有……”
“等等。”夏北风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难以置信的问道:“都——被雨水洗掉了?”
“嗯,洗的干干净净,地上连血迹都没有。”叶天朗坚定地冲着他点点头“反正我看到的现场照片是这样的。”
夏北风回忆了一下前天晚上那惨烈的车祸现场,伸手摸了一下下巴,意味深长的看着屋里的司机,慢悠悠的点着头,拖着长音“哦——”了一声。
“你让我查的那个跑车司机名字叫宋明辉,今年二十六岁。无业,有钱。私人存款不少。去年年底刚刚死了老婆,也是车祸,家里……我现在还没捋清楚他们家的人物关系,要过两天才能告诉你结果。”
“一个晚上就查到这么多?”夏北风敬佩的看了他一眼。笑着问了一句“你难道也通宵了?”
“没通宵,两点多就睡了。”叶天朗随口回答了一句,停顿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好奇的看着夏北风。向他问道:“也?还有谁通宵了?”
“我弟弟呗,看了一晚上的什么魔法少女的。”夏北风一提起这事顿时有感觉到一种名为“悲愤”的情绪涌上了心头“在医院呢,我还躺在床上呢,他自己玩的那么高兴!”
叶天朗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瓷砖,沉默的笑而不语。
夏北风自己念叨了几句,又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病房里的出租车司机身上。
上次见到还那么爱说话的一个人,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还真是……
他看着病房里的场景,一时间有些唏嘘。
那出租车司机似乎是感受到门口的视线,缓缓的转过头来,透过玻璃直愣愣的盯着夏北风。
他头顶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看着甚至有些滑稽,脸上的表情更是跟痴呆没什么两样。
夏北风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背后发凉。
他那眼神乍一看看着似乎是没有一点儿情绪,只是单纯的发呆。但若仔细观察,却会发现他的眼底似乎带着点恶毒的快意。
夏北风收起了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和那司机对视了一会儿。
那司机保持着那个动作,直到夏北风脖子都有些酸疼的时候,忽然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微笑。
什么玩意?
这人明明魂已经不在了。应该已将变成植物人了才对,还能坐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现在居然还*会笑!
“啊,对了。”叶天朗似乎没注意到夏北风这点乱七八糟的小动作。他刚刚说完话之后就低头思索了一会,这会儿倒是忽然向起了一件事情,便直接开口打断了夏北风的思绪:“那个宋明辉,前天晚上跟你们一起送到医院。昨天早上就办了转院,不知道走的什么流程,反正转到哪里现在还不太清楚。”
“嗯?哦!”夏北风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冲着叶天朗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又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出租车司机,轻声的说道:“我看完了。咱们先走吧。”
那病房里的出租车司机似乎是听到这这话一般,将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自己的断腿不放。
叶天朗一点意见都没有,直接转头向电梯走去。
夏北风扶着墙,慢腾腾的向电梯方向挪着步子,摇着头夸张的感叹了一声:“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叶天朗无奈的回头看着他,就差在脸上写上“你闹够了没有”几个字了。
他面前的电梯门正巧这时候打开,从里面浩浩荡荡的走出了七八个人,簇拥着一个哼哼唧唧的瘸子,涌进了医院的走廊。
一个护士怯生生的跟在他们身后,小声的说了一个病房号。接着便离得远远的跟在这群人身后,目送着他们把那瘸子抬进病房。
那群人占据了整个走廊,吵吵嚷嚷的向前走着,在路过夏北风身边的时候,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年轻人还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是不是还缺一句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下来啊!
夏北风目送着那群人挤进了一间病房,关上房门之后,小声的说道:“就是因为你们没有一个好看的,我才看的啊!”
那小护士听到这话立刻转头盯着墙面,捂着嘴偷偷的笑了几声。当她再次面对夏北风的时候,又摆出了一张礼貌的笑脸,轻声的问道:“这位先生你腿不好的话就不要自己乱走了啊。你这是要去哪啊,需要帮忙吗?”
夏北风和善的冲着那护士微笑了一下,刚想上前说话,就听到电梯门口叶天朗的声音传来:“不用了。这位护士姐姐你去忙吧,我看着他就好了。”
那护士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两个来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之后。就红着脸跑掉了。
“呃……”夏北风看着那护士的背影,诧异的向叶天朗问道:“她跑了?”
“嗯。”叶天朗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估计是被你吓到了。”
“被我吓到?”夏北风惊讶的反问了一声,愤怒的提高了音量,反驳道:“我看明明是你板着一张脸把人家小姑娘吓跑了吧,我看着是多么和善的一个人啊!”
叶天朗根本懒得跟他吵。直接抬手指了一下一边墙上贴着的“肃静”二字,竖起一根食指在嘴唇上点了两下。
夏北风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几步蹭到了电梯旁边,抬手按了一下向下的按钮。
直到叶天朗把车开出医院大门,某个人还对于“可爱的小护士居然被吓跑了”这件事耿耿于怀,时不时就摇头晃脑的叹息一声。
“教官,你那么怀念可爱的护士妹妹,就会医院多住几天吧。”叶天朗面无表情的开着车,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要是不想回医院住。就别没完没了的念叨这件事,不然的我现在就把你扔在马路上,你信不信,嗯?”
他最后的那个字,语气听着有些奇怪。尾音上扬,似乎带着点笑意,让人一听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跟他这个人的一贯形象非常的不搭调。
夏北风闭嘴安静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看着窗外笑了一声。
“你学的还挺像的啊!”
“嗯。”叶天朗转动了一下方向盘,轻声的说道:“毕竟是多年来的心理阴影。”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夏北风笑眯眯的说道:“这么多年的心理阴影,今天终于逮到机会还给我了。是不是感觉得偿夙愿了。现在特别的开心吧。”
“还行吧,您老要是安静点我就更开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他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开心的表情。只是眼睛微微的弯了一下,泄露出了他的一点儿情绪。
夏北风无声的笑了一下。闭上眼睛靠在车后座上,不再出声了。
夏北风走了以后,又来了两个护士把被褥换了之后,那间病房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宁露独自一只鬼呆在病房里,看着亮晶晶的阳光一点点的在地板上挪动着,最后终于消失在了窗外。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的失落。
“只有一点点哦,我根本就不难过呢。”
她小声的念叨着这句话,背着手在病房里的地板上数着格子跳来跳去,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女中学生一样。
黑暗的病房中传出了细碎的声响。
“喂……你有没有听到那间病房里有什么声音呀?”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好像是有唉,啪嗒啪嗒的……”似乎是她同伴的另一个女孩子回答道。
“我记得那个病人今天上午已经出院了,怎么现在还有声音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另一个女孩回答了一句,还不等同伴说话,就神秘兮兮的接着说道:“我怎么忽然觉得有点冷了,你有感觉吗?该不会是……那个吧。”
“喂,你不要再讲了啊,我最害怕这些东西了。”
“这里可是医院,有点什么声音有什么奇怪的,说不定你值夜班的时候还能看见……哇!你看你后面是什么!”
“什么东西!”那个一开始说话的女孩也跟着尖叫了一声,再次说话时听着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啊,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嘿嘿,值夜班嘛,怎么能不讲点鬼故事!”另一个女生笑嘻嘻的安慰着那个女孩道:“哦哦,我错了再不吓你了,我们快点走吧。”
细碎的脚步声从病房门口飞快的掠过,渐渐的远去了。
“好朋友啊!”宁露趴在病房门口的窗户上,望着那两个手拉着手的护士向走廊的尽头跑去,情绪复杂的叹了口气。
“唉……有朋友真好啊!”
她在门口趴了一会,也不见再有人来,又情绪低落的扑到了病床上,滚了两圈,将头埋在枕头里。
过了一会,她又猛地抬起了头。
因为已经死了,所以也没有窒息的感觉了。
那么这种“把自己埋在枕头里憋死吧”的游戏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宁露从床上爬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安慰着自己“你看,你现在不会渴也不会饿,除了阳光之外基本上也无所畏惧了。而且也没有人整天催着你去学习,跟同学搞好人际关系,考虑将来要考哪个大学,还可以去偷看高三的男神看书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等等,既然都不会被人发现了,我为什么还要去看他看书,我可以直接去他家去看他洗澡啊!”
她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傻笑了几声。
但开心也只是停留了一小会儿,很快她的情绪就再一次低落了下来。
“虽然看了也没什么用,况且他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两个也不会有以后什么的了。”
“宁露啊,别忘了你已经死了啊!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想到这里,猛地拍了一下手,抬头望着天花板,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再次低下了头。
“算了,死人的话许愿什么的大概也没有用吧。”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从门口的玻璃上透了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了上印下了一块方形的格子。
宁露低着头,望着自己那被灯光穿透的半透明的身体,又一次开始发呆。
窗外传来了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红蓝的灯光透过窗户,一闪一闪的晃着她的眼睛。
她眯着眼睛低下了头,想躲开那刺眼的亮光。却在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了一点儿什么东西的反光
“哎?什么东西?”
她好奇问了一声,再次抬起头去寻找刚刚反光的东西。
那东西并不好找,她眯着眼睛在空气中搜寻了好久,才终于确定了刚刚反光的是什么。
病房的半空中似乎有一条透明的细线,正不断地反射红蓝两色的着救护车灯光,随着微风晃晃悠悠。
宁露盯着那根线,试图到它的来源。
它是从窗外不知道多遥远的地方延伸到病房里的。虽然找不到起点,终点却是她手腕上的某根血管里。
那根细线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自己身体上居然还有这么个玩意存在。如果不是刚刚救护车的灯光来回的闪烁,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东西。
她忍不住抬手碰了一下那根细线。
那细线轻飘飘的晃动了两下。
在触到那根线的一瞬间,宁露感觉到了自己的灵魂似乎颤动了一下。
是真真正正的灵魂颤动,毕竟她也只剩下灵魂了。
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被那根线吸引住了,甚至逐渐的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
想要过去,想要顺着这根线找到它的源头。
那头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过去。
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回响着,催促着她快点顺着那根线爬到它的尽头。
她直愣愣的看着那根线,慢慢的从床上站了起来,伸手抓住了它。
然后就着魔一般的顺着那根透明的线向窗走去。
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她就这么顺着那细线,穿过了透明的玻璃窗,向下方迈出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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