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个慈祥的老婆婆,说话时慢悠悠的,带着上了年纪的人所特有的睿智与沉静。
“没有人,鱼倒是有一条,小伙子你是要找我吗?”
老人的声音继续在夏北风脑海里凭空响起,与此同时他的身边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
一条银白色的鱼甩着尾巴拍打着水面,正在他身边游来游去,细密的鳞片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绮丽的光。
“我想,我大概是来找您的吧。”夏北风将手伸进水里,拦住了那条鱼来回游动的动作:“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呀!”
鱼儿高高的跃出了水面,在他眼前停留了片刻,又重新落回水里,溅起了一朵水花。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认识我。”
夏北风忽然沉默了。
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把原话告诉她吗?
尽管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经过了漫长岁月的存在,年龄和性别这样的东西对它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但是毕竟声音听上去像是个年迈又温和老人,开口直接骂她的话总觉得良心上过意不去。
水里的鱼儿转了两圈,似乎是等急了,又一次跃出了水面。
这一次它在半空中停留的时间比上一次稍微长了一点,还在跃到最高处的时候欢快的甩了一下尾巴,连带着将几滴冰凉的井水甩到了夏北风的脸上。
夏北风被那几滴水刺激的打了个激灵,从今天上午进山开始就一直十分沉重的脑袋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那个,其实也没什么,让我帮忙带话的那个小姑娘叫沈轻歌……她在上面喊了您好几声您也没有回答,所以她让我带句话给您。”
他低着头看着水里的鱼儿,露出了个歉意的微笑。
“不知道您认不认识她,如果认识的话那话我就不转达了,您心里差不多有数就行了。”
“沈轻歌那个小姑娘呀!”老人说话的声音依旧慢悠悠的,却带上了点笑意:“那我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吧。你这话真有意思,是她的什么人啊?”
“是吗?她是我家的一个长辈,我就是个给她跑腿让她欺负的普通人而已。”
夏北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呵呵笑了几声。
“既然话我已经带到了,这就要回去了。”
夏北风仰着头看着上方那点小小的光点,总觉得自己还有点什么事情没有做。
“先别急着回去呀!”苍老的声音再一次直接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你给我带的话我听到了,但是我还要你给沈姑娘带句话呢。”
“哦哦,可以。”夏北风赶忙回答道:“您说吧,我听着呢!”
“你就跟她说——有只不知道哪里来的麻雀占了凤凰的窝,还带着一群小麻雀想把凤凰赶走,自己做百鸟之王。我当时想拦着却碍于凤凰窝太结实了,那群小鸟儿本事不大数量倒是挺多的,到处追着我跑。现在一直躲在这井里也是无可奈何。”
“什么?”夏北风听到这话脑子迅速的转悠了起来,试图从这段意味不明却又意义深刻的话里自己补充出什么关键的信息。
“你就这么跟那她就明白了。”
老婆婆的声音中带着点笑意,低声向他问道:“别人拜托你帮忙办的事情你已经办好了,那你自己的事情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我有什么事情?
“什么我自己的事情。”夏北风把登山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整个人都彻底的脱离了井水,警惕的盯着下方游来游去的鱼儿,露出了一个轻松地笑容:“我没什么事情要办。”
“真的没有吗?”老太太的声音似乎小了些,听上去就像在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我觉得你怎么看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呢?要不说出来给老婆婆我听听。我好歹比你虚长了几千岁,就算是从来没出过这座山,但山里的事情我可是一清二楚,说不定我就正好知道你想要的那个答案呢。”
夏北风向上攀爬的动作顿了顿,心里有些犹豫。
“你这么主动帮我,是想要什么样的回报。”他低着头向鱼儿问道:“听上去你好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就等着我上钩是吧。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轻松一点轻松一点,我这也算是为了我自己吧,用不着你的回报。”那鱼儿来回的跳动着说道:“我的目的跟你们的目的应该是一致的,你把事情做好了,我的愿望也就达成了。”
“那好吧。”夏北风伸出一只手,对着它勾了勾手指:“姑且信你一次。”
“哎,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愿意相信别人呢?我可是从来不骗人的,不信你也可以回去问问上面等着你的那个小姑娘,。”那鱼儿又一次跃起的时候甩着尾巴拍了他一脸的水:“快点说吧,我的时间可不算太多。”
“我想问什么你不是知道吗?一定要我说出来吗?”
“那看来我只能自己猜一下了。”
老人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困扰一般。
“我猜,小伙子你是想问一个人的行踪吧……”
夏北风爬出井口,重新站在大太阳地下的时候,再一次感觉被太阳晃得头晕。
真是太热了,我想回水里行吗?
当然是不行的。
沈轻歌拉着他问了半天,也只是弄清楚了他在水下所经历的一部分事实。
关于最后他向老太太寻求意见这件事,则是被他巧妙的掩盖过去了。
“那家伙的意思是,让我去把占了鬼王窝的不知道哪路毛神给赶走是吗?她就呆在井里什么都不干?”
她光着脚坐在井沿边,两条腿晃来晃去,漫不经心的说道:“还真是方便啊,说自己老了动不了了就可以留在井里看戏,等着我们把事情弄好了它再出来收成果是吗?果然是……老而不死……”
您自己好像也是老而不……哦,不对,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我有点不太明白。你之前说的,虽然鬼王已经不在这了,但是中午那位出来瞎逛的不是还在吗,这事他怎么不管?”
“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做事的逻辑一直挺奇怪的,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就是了。”
你这么一说就更加让人不得不在意这种细节了吧,给我好好地说清楚啊喂!
夏北风用某种充满了鄙视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孩。
沈轻歌抬了抬退,轻轻的哼了一声。
“想都别想。”夏北风把她的鞋子放在了井沿上,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想一个教育闹别扭的小女儿的父亲一般,温柔却又不失严厉的说道:“别的也就算了,你今年都这么大了,自己穿鞋好不好呀?”
“好呀!”
沈轻歌仰着头笑了一下,露出了一颗闪亮亮的虎牙。
“走吧,我们现在去下一个地方。”
说这话时她已经传好了鞋子,正叉着腰站在夏北风面前,看起来心情非常的好。
夏北风半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一条小腿,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还要去哪啊,我觉得的腿可能是断了!”
“你骨头这么硬,腿怎么可能就这么断了!别装怂了快点给我起来。”
她边说便伸手抓着夏北风的衣领,竟单手将一个比他高出不少的成年男人拎了起来。
“我用没用力我还不清楚吗?你再不走的话我就只好拖着你走了,你想看到那样的场景吗?”
夏北风和她对视了几秒钟,果断的摇了摇头。
被一个看着像高中生的小姑娘拖在地上走,那个场面光想想就觉得太可怕了。
于是他只好忍着腿上被踹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疼,艰难的跟在沈轻歌的身后,向着未知的方向走去。
“这次我们还要去哪儿?”
他拧开了手里的水壶,灌了两口凉水,转头看了一眼路边的一件废屋。
那屋子里有两双眼睛正凑在窗台边偷偷地向外张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目光中传达着的是那种绝对不能算得上善意的好奇。
夏北风放下水壶,冲着它们瞪了一下眼睛。
那两双眼睛瞬间消失了,废物里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大白天的,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他向走在前面的沈轻歌抱怨道:“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白天死人乱走,晚上是不是还要开什么大型y啊!”
“嗯,你可能猜对了。”沈轻歌回过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恭喜你,可惜没什么奖励。”
我根本不想要你给的奖励……不对,我根本就不像看到这种鬼魂y的可怕场景,请问可以吗。
“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还真的有啊!”夏北风哀求一般的看着沈轻歌:“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很可惜,这就是真的。”沈轻歌遗憾的摊摊手,脸上却挂着幸灾乐祸的笑容:“等晚上你就知道了,目测特别热闹。”
“你不是很多年没来了吗?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说不定之前你来这的时候是挺热闹的,现在已经不像当年那样了,毕竟已经二十年没人住了。”
夏北风依旧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试图用逻辑推理来否定这件事的真实性。
“很多年没来我也可以感受到,更何况我刚刚找人打听了一下。”沈轻歌遗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小北,接受现实吧,不要再挣扎了。虽然没人住,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现在可是这里比之前热闹多了。”
夏北风抬起了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离开了水的鱼一般,半死不活的仰望着天空的太阳,心里全是绝望。
可能是因为那位“亲自巡山的大王”已经离开了的原因,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比上午更多的“朋友”。
小溪边窃窃私语的中年妇女,歪头互相打招呼的时候会不小心把自己头掉进河里。
院子里杂草中成群结队疯跑着的孩子,会在被藤蔓绊倒的同时掉出两颗还在转悠着的眼珠子。
提着篮子在已经彻底变成荒地的田垄里搜集着什么的老太太。转过头时,白发下面却只剩下了一颗脏兮兮的骷髅,黑洞洞的眼珠子看着路边的人,不断地开合着下颌,也不知是想微笑的打招呼还是想张嘴咬人。
“现在可是大白天,下午三点。”夏北风惊讶的向沈轻歌问道:“这地方原来就这样吗?青天白日的就人鬼和平相处?”
“当然不是,以前这些家伙也就是晚上偷偷摸摸的出来逛逛,还要避着人。没这么多也没这么嚣张……就是一个普通的风水有点奇怪经常闹鬼的村子而已。”
沈轻歌冲着路过的一个少年吹了声口哨,看上去完全没有什么生理不适。
“我以前来的时候,这里的人——我是说活人,他们还都挺正常的。虽然村子里稀奇古怪规矩挺多的,也主要是为了防‘那些东西’。对普通人,或者是看上去是普通人的其他物种,他们表现的其实相当的淳朴好客。”
被她吹口哨骚扰的少年只穿了一条长裤,裤腿挽到小腿,光裸着上半身正蹲在河边洗脸。
似乎是听到声音,他将头从水里抬起来,冲着河堤上的沈轻歌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那少年长的不错,长腿细腰,五官若是放在外面的话当个明星也是绰绰有余。
如果他的嘴巴里有一排整齐的牙齿和一条正常的舌头,而不是一团血肉模糊的话。
还有就是他的嘴角如果没有不断的向下淌着颜色诡异的液体的话。
“你看,我就说这里有美人吧。”
沈轻歌指着河边的少年,炫耀似的对夏北风说道。
“呃……嗯。”
夏北风偏过头去,不想和那少年对视,尴尬的点了点头。
“确实挺好看的。”
“小北,你能不能淡定一点。”
“我淡定不了,谢谢。”
“还是有好事的嘛,你看至少我们知道了一件事情……”沈轻歌转过头,盯着夏北风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你刚来的时候那个问题的答案,这个村子不像荒废了二十年的样子,是因为一直有‘人’还住在这里啊!”
“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夏北风闭上了眼睛,绕开了路中心一团不断蠕动着的碎肉,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前就这样?”
“以前不这样。”沈轻歌飞快的摇了摇头:“以前这里的人死了之后都挺清楚自己应该去哪的,现在的这些……”
她张开双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应该是突然遇到了什么事情,太突然了所以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再加上这个地方本身就有点不一样的东西,导致他们大白天还能出来晃悠,他们当然没发现跟以前有什么区别,毕竟死人智商低嘛!”
“你说的我倒是都明白,只是……”夏北风抬眼看到了前方他们吃午饭的那间屋子,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一个村的人一夜之间是死绝,还没一个人发现自己死了的?”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还呆在这跟你聊天了。”
他们两人绕过了一个老树,看到了之前的院子。
院墙不高,墙上却长着密密麻麻的杂草,间接地将墙的高度拔高了半米。
因此他们站在墙外,根本看不到院子里的模样。
只能听到一阵阵的笑闹声。
结果到了最后,他依旧不知道,沈轻歌所说的“下一个地方”究竟指的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