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冯家禄的惨叫传来的时,许贺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冯家禄的身体已经被那团黑色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隔得老远的许贺只能看到一团在地上扭曲翻滚的黑色人形物体。
不断地有细长的黑色虫子从他的身上落下,又飞快的爬回到他的身上,啃噬着他的身体。
许贺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去。
他没头苍蝇似的在鬼王墓里乱窜,全然不顾身后同伴凄厉的惨叫,只想着自己逃命。
在他离开了冯家禄之后,便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在墓道里游荡了几天。这期间他吃光了他身上带着的,本来就不算多的食物数次遇到吞噬了许胜的深渊,每次都是掉头就跑最重要的是,他总是不知不觉期间就转回冯家禄死亡的地方。
冯家禄的身体早已经变成了一摊白骨,乱七八糟的堆放在地上。每次看到的时候,许贺都能感觉到冯家禄头骨上那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就像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因此他从来没敢靠近冯家禄的骨头,每次都是见到了立刻转身就跑。
不过他也没再遇见吃光了冯家禄的那种虫子,没有在听到墓道里诡异的声音。
自然也没能再看到那间放着巨大棺椁的主墓室。
就好像他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般。同伴一个个的离他而去,现在连鬼神怪物都已经不再关注他,放任他独自一个人慢慢的等死了。
大概是我做人太失败了吧,老天爷不想留我,阎王也不想收我。
这是许贺吃光了食物之后第二天的想法。
此时他已经累的没什么力气再走动了,却不知为何还能机械性的迈动着双腿,在墓道里漫无目的游荡着。
已经有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几个小时前刚刚喝光了水壶里的最后一口水,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弹尽粮绝,毫无生机了。
他扶着墙缓慢的行走着,拐过了一道颇为眼熟的拐角之后,又一次看到了冯家禄那白生生的头盖骨。
它大张的下颚就仿佛正在做着一个狂笑的动作,幽深的双眼依旧死死的盯着许胜走来的方向,也是当初他逃跑的方向。
这是这几天来的第几次看到它了?
等等,现在已经是第几天了?
许贺隐约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我知道了,冯哥,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吧。”他着魔一般的走近了那堆骨头,苦笑着道:“你是想让我去陪你对吧。我当时扔下你一个人跑了,后来还看到你就跑,连柱香都没给你上。一点义气也没有,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哦,不对,一开始就是我把你们俩找来的。家寿死的时候你就已经恨死我了吧。”
“所以这几天你一直都在拦着我,不让我找到出去的路,就是想告诉我,你让我留在这陪你对吧。”
许贺直勾勾的盯着那堆骨头,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着,一步步的向那堆骨头接近。
等他终于走到了冯家禄的尸骨旁边时,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冯家禄的尸骨前,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冯哥,我还不想死啊!”他扯着嗓子哭嚎着,出了不像人类一般的哭喊声:“我还想出去,想好好地活着,想赚大钱泡美女娶个好老婆!我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啊!冯哥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行吗?”
他在地上趴了一会,又直起腰来,不断地对着冯家禄的尸骨磕起了头,还一边磕头一边抽泣着求饶:“冯哥我求求你,你就放我一条生路吧!你放心,以后逢年过节我一定不会忘了给您烧纸钱的,我回去就给您烧钱,烧房子烧车烧童男童女。我说到做到,下半辈子肯定没有一天会忘了这件事情的!冯哥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放了我走的话,你在下面吃香的喝辣的,什么都不缺……可是你要是拉着我跟你一起死在这,那你可就什么都没有啦!”
“哦,对了,还有家寿,我也不会忘了他的。你们兄弟俩都是我的好兄弟,我一个都不会忘的。我就拿你们当亲兄弟待,给我哥什么东西就给你们什么样的,一分一毛都不会差!”
许贺念叨了一会,抬头偷瞄了一眼冯家禄的头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这会儿再看,似乎冯家禄的头骨没之前那么狰狞了。
明明还是一样空洞的眼眶和大张的下颚,现在似乎更像是一种讥讽的表情?
许贺与那黑洞洞的眼眶对视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冯哥,我现在就给你烧香,烧纸钱。”他手忙脚乱的摸向了他身上背着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沓纸钱,一束香,还有一盒火柴。
“你说我怎么就忘了呢,我身上明明一直带着这些东西,怎么之前就一直不记得给您烧点呢,咳咳……”
他摁着打火机点着了手中的纸钱,被一口浓烟呛到差点背过气去。
等他缓过了气,恭恭敬敬的把香摆好,又烧了一大堆纸钱之后,便再一次恭恭敬敬的对着冯家禄的骨头磕起了头。
“冯哥,这点小心意您就收下吧,回头还有更多。求您务必放过我吧,你也尘归尘土归土,别惦记这边的事情了,行吗?”
“还是说冯哥您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有的话您就托梦告诉我,小弟一定给你办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让您走的无牵无挂。”
弥漫着浓烟的墓道,古朴简陋的壁画在烟雾之下显得有些扭曲变形,再加上一个跪在骷髅面前念念叨叨个没完的男人。
简直堪比邪教仪式现场。
许贺烧完了纸,再去探头看冯家禄的骨头时,倒是又多了些底气。
他颤抖着伸手触碰了一下冯家寿的头骨。
那颗头骨本来就是挂在一堆骨头上方,歪歪斜斜的并不稳当。被他这么一碰,整堆骨头竟“哗啦”一下散落了一地。
许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赶忙跪在地上继续磕头,不断地喊着“冯哥饶命”。
磕了一会儿头,他也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便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冯家禄的骨头。
那堆骨头和地上的纸灰混在在一起,显得灰扑扑的,十分凄惨。
许贺下意识的伸手想将骨头捡起来,目光却被另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在原来堆放骨头的位置,露出了一株小小的,绿色的植物。
那东西长着几片巴掌大小的卵形叶子,叶子边带着细密的锯齿,枝干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毛刺,顶端挂着几颗樱桃大鲜红剔透的果实。
这株植物原本被冯家禄的尸骨挡着,直到这会儿他的骨头散开了,才被许贺现。
它长的看起来十分普通,跟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没什么区别。但仔细一看,又会觉得它跟已知的植物都带着点细微的区别。
尤其是那几颗红色的果实,半透明的果肉里似乎能看到里面饱满的汁液,中心则是一条黑色的,细长的果核。
他之前从来没见过这种植物,但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
那东西就那么立在他的面前,熟透了的果子随着还未散去的烟雾轻轻的颤抖着,似乎是在无声的诱惑着他。
“我很甜,比你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既能解渴又能充饥。吃了我你就有力气走出去了,快来吃了我呀!”
许贺仿佛看到了那株植物幻作了一个娇嫩的女人,身披着若有若无的薄纱,含笑冲着他招手,勾动着他心底最原始的。
不仅仅是食欲,还有……
许贺咽了一口口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将那几颗鲜红的果实一把抓了下来,胡乱的塞进了嘴里。
果子的口感并不像想象中的酸中带甜,反而十分的苦涩,还带着一股腥气。
牙齿咬下去的时候汁水四溅,果汁迅的滋润了他的喉咙,顺着他的食道滑进了胃里。
果核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坚硬,反而十分的柔软,更像是动物筋肉,带着点韧劲。因为嚼不烂,他又过于急躁,便直接将那东西一口气咽了下去。
我在吃什么?我为什么要吃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
当他将几颗果子咽下去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晚了。
那散着腥味的果汁只解渴了片刻,便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它们就像辣椒水一般,开始灼烧着他的口腔。火烧的感觉顺着他的喉咙一直向下,直到胃里,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胃里就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般,不仅滚烫,还在不断的下坠。许贺抱着肚子,只觉得自己似乎是吞下去了一团烧红的秤砣,烫得他随时都能肠穿肚烂而死。
他难受的趴在地上,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伸手将那株植物连根拔起,权当泄愤。
细小的的毛刺扎进了他的手里,带来的细密的疼痛,倒是将他的注意力暂时从身体内部的痛苦中转移了一下。
接着他便看到了更加让他恐惧的事情。
那株植物的根部并不像不同的植物一般,有着须状或者块状的根,而是一团密密麻麻不断蠕动着的,黑色虫子。
跟吞掉冯家禄的那团虫子长的别无二致。
在看到那团虫子时,他立刻感受了一阵反胃。
也鬼使神差的联想到了真相。
我刚刚吃的不是果子,而是这东西的虫卵啊!
这是许贺一辈子中少有的,清醒切机智的时候,可他却宁愿自己没有想明白这件事情。
与此同时,他那火辣辣的胃里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胃里蠕动着,一点点的撑大了他的肚子。
等他的肚子开始胀痛的时候,他的腹部已经肿胀的宛如身怀六甲的孕妇,腹部不断蠕动着的黑色物体将他的肚皮撑得有些透明。
许胜在剧烈的疼痛中昏了过去。
腹部的剧痛不断地折磨着他,使他疼的昏过去又清醒过来,一直保持着某种混沌的状态。在意识模糊的过程中,他脑子里始终盘旋着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的肚子最后会被这些东西撑破吧。
冯家禄死前凄惨叫声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那些虫子会在他的肚子里逐渐长大,从内部吞噬者他的血肉,最后破体而出,将他啃食干净,只留下一堆不带血肉的骨头。
就像当初的冯家禄一般。
甚至比冯家禄更加凄惨。
在他又一次因为剧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他的面前,冲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视线已经十分的模糊,只能粗略的分辨出那人的呃轮廓。
但这也足够用了。
站在面前的,是掉进洞里不见了的许胜。
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这么说,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眯着眼睛看着许胜虚幻的身影,握住了伸向他的那只手。
许贺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那座诡异的“鬼王墓”。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湛蓝的天空,身边是散着清香的杂草,耳边回荡着清脆的鸟鸣。
他迷茫了一会儿,猛地坐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用力过猛,他在坐起来的瞬间感到了一阵痛晕目眩,差点没能支撑得住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一阵前所未有的饥饿感也从他的胃里传来,却一点也不痛了。
不是在做梦吧,我怎么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他迷茫的看着四周,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尖锐的疼痛提醒他,这里不是梦境。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扶着地面缓缓地站了起来,向远方望去,试图搞清楚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我当时出来的地方就在纪家村的庙门口,刚刚站起来就看到了那间鬼王庙。”
许贺慢悠悠的讲完了他曾经的经历,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我肚子里的虫子也没有了,再看的时候只留下了这些疤。”
他说着撩起了衣服下摆,给众人看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的腹部布满了黑红相间的痕迹,就像是什么许多线状的东西曾经在上面压过一样。密密麻麻弯弯绕绕的,布满了他腹部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感到一阵头皮麻。
许天乐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沈轻歌眯着眼睛盯着他肚子上的疤痕,眉毛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我刚出来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还以为那段经历才是我做的梦,可是冯家兄弟死了,我哥也死了,我身上还留着这样的伤疤,让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幻觉。”许贺拍了拍肚皮,放下了衣襟:“这些应该是那些虫子留下的,它们没吃了我,但是我始终觉得它们也没有离开我的身体。这些年来,我几乎每天都要被它们折磨的疼上几个小时,现在都渐渐地习惯了。”
“这大概就是我把冯哥扔在这里的报应吧,是我活该。”许贺苦笑了一下:“我逢年过节一直没忘了给他烧纸,可他还是不放过我,动不动就在我的梦里跟我说让我去陪他。我这次来其实也没别的什么目的,就是想替他们收一下尸骨,求他原谅……”
“别在这说你自己那点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我又没什么兴趣。”沈轻歌用枪尖划了一下地面,弄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说说纪家村吧,你出来的时候村里还有人吗?”
“村里?”许贺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然后飞快的摇了摇头:“村里没有人了。我出来的时候鬼王墓的门大开着,那个被绑着的棺材上铁链都绷断了。棺材盖直接就大敞着,里面的女鬼不知道去哪了。”
他缓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还有那几个去偷看的学生,他们尸体就摆在面门口,开膛破肚的,都烂的出味道了。”
“女鬼应该是自己走的。我看到一行血脚印就顺着我身边的那片草丛,向村子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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