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墙升起之后,曲悦就再也没有听到外面传来的一点儿声音。
她学着白素的样子摸了摸墙。
那墙果然是实心的,石块上带着冰冷的寒气,表面凝了一层水汽,摸上去湿漉漉的,又凉又滑。
寒意从指尖直通到了心脏,曲悦打了个哆嗦,缩回了手。
这间石室面积并不算大。四周的墙壁都是用深色的石块砌成的,使得这里显得十分昏暗,让人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压迫感。
角落里摆着一张石制的小茶几,茶几两侧各放着一个石墩子。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走了过去,坐在了茶几边的石墩子上。
茶几表面上刻着均匀的网格,边缘磨得光可鉴人,看样子像是被人当做棋盘用过很长一段时间。
然而没见到棋子在哪。
曲悦这个姑娘原本身体就不算太好,这两天又折腾的够呛。这会儿找到一个安全的,可以休息的地方,一直紧绷的精神瞬间松懈了下来。
她本想趁这个机会梳理一下自己这两天遇到的事情,可是却在坐下之后的三分钟之内,迅速的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
她脑子里一片迷糊,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不由自主的趴在了茶几上,闭上了眼睛。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好。
石室里的温度太低,身下的石墩子和茶几都太过坚硬,而且她睡着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还有个模糊混乱的梦境始终的折磨着她。
在梦里,她正不断地奔跑,穿过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却始终找不到一点儿光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机械性的在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跑着,甚至连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都不知道。
直到她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吵醒。
按理说,人在疲惫的时候睡一小会儿,醒来时候感觉就好好许多。可她这一觉睡醒,不仅没觉得自己精神,反而感到身体更加的疲惫了。
头很疼,两边的太阳穴像是要爆炸一般,一跳一跳的。
压在下面的手臂也麻了。
梦中奔跑时疲惫的感觉在醒后也没有消退,还在不断地折磨着她那脆弱的神经。
刚醒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全是“嗡嗡”的响声,还以为听到的哭声是梦中的错觉。过了一会,当她的耳朵好使了一点,才重新听到了那低低的哭声。
听上去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来,音色有点沙哑,似乎是哭着的人正在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悲伤一般。
在这个地方,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显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一般的鬼故事里都是这样的,哭着的女人一回头就会吃人的。〔〕
曲悦提心吊胆的听了好一会,那声音的位置始终没有发生变化,似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声音传来的那面墙附近,深吸一口气,伸手敲了敲墙砖,壮着胆子问了一声:“谁在哭?”
哭声只停顿了片刻,又重新开始了。
曲悦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面前的石墙。
可那哭声依旧萦绕在她的耳边,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猫爪子,不断地骚动着她的心脏,勾起了她心底的好奇。
哭的人是谁?她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听起来这么伤心?
她离这里有多远?这面墙的背后又是什么?
曲悦平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可不知为什么,这件事情她偏偏在意的不得了。
又听了一会哭声,她终于再次鼓起勇气,站在了墙边,大声的问道:“喂!那边有人吗?你为什么哭呀!”
哭声又一次停住了。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比上次长了点,直到曲悦开始有些不耐烦,才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
“悦悦!你是曲悦对吗?”
墙那边的声音听上去欣喜若狂:“我是宁宁啊!”
“宁宁!”曲悦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大张的嘴巴。
尽管对面的声音听上去沙哑的几乎听不出原音,她依旧认出了对方那不折不扣就是赵心宁的声音。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握着拳头敲击着面前的石墙:“宁宁,你在那边做什么,你怎么了?有没有危险啊!”
赵心宁沉默了片刻,才哑着嗓子安慰她道:“我还好,你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在徒劳砸了一会儿墙之后,终于放弃了这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抱着膝盖靠着墙边坐下了。
“宁宁,那天之后,我一直好担心你出事,你知道吗?”
她将头抵在了膝盖上,任由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声音颤抖:“我我那时候真的好害怕,就扔下你一个人跑了,你不要生我的起好不好?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生气你的气呢?”
赵心宁温柔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某种让人感到安心的气场:“是我让你跑的啊,你听我的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
“可是我真的”
曲悦松了一口气,贴在墙上小声的说道:“我真的好担心你啊!你现在有没有事啊!”
“我挺好的,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赵心宁的声音听上去轻描淡写,就像是在说什么跟她无关的事情一般:“你过来我陪着你,你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啊?”
曲悦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什么意思:“哦,可以啊。〔〕可是我要怎么过去?”
“你想过来的话自然能过来。”
赵心宁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要过来吗?”
曲悦坚定的点了点头,随即想到对方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又大声的喊了一声:“要去!”
“那你等一下。”
赵心宁在那边安静了片刻,又一次出声提醒她:“你离墙远一点。”
曲悦略微后退了两步,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墙壁,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喉咙。
一阵细碎的声音从石墙中传来,听上去就像是细沙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一般。
十几分钟之后。
曲悦看着面前墙壁中开出的一个一米高的圆洞,咽了一口口水,鼓起勇气弯腰钻了过去。
墙的另一边比之前的石室要亮上许多,她刚刚探出头去的时候被对面的红光晃得眼睛一阵生疼。
“宁宁?”
她一边擦着因为晃眼而不受控制的眼泪,眯着眼睛在一片红光中搜寻着自己要找的人:“宁宁,我过来了。这里太亮了,我有点看不清楚,你在哪儿啊?”
“这边我看到你了,你就那么往前走就行了,到了我会拉住你的。”
赵心宁的声音听上去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似乎已经很近了。
曲悦眯着眼睛,摸索着前进了一段,终于摸到了赵心宁伸向她的手。
这时她的眼睛已经好了许多,勉强可以看清楚模糊的事物。
她面前是大片娇嫩的绿色植物,那些植物大概有她膝盖那么高,顶端结满了红彤彤的小果子,鲜艳可爱。
红光就是从果子上散发出来的。
而赵心宁,就坐在这片植物中央,仰着头冲着她微笑着。
“宁宁!”
曲悦激动地向她扑了过去:“你没事吧,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那天晚上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人那些东西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她一边急切的问着,一边主动的伸手在赵心宁的身上摸索着,去寻找她记忆中那些恐怖的伤口。
什么都没有。
赵心宁的身上的皮肤一片光滑,别说伤口了,连点伤疤都没有留下。
“宁宁,你的伤怎么都好了呀!”
她开心的笑着,收回了自己的手,偷偷地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刚刚得知赵心宁还活着的时候,她太过开心,甚至没有多余的功夫去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
在等着石墙消失的那十几分钟里,她反而冷静了些,越想这件事就越不对劲。
伤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是活着,那天她们出事的地方离这里不知道有多远,凭她一个重伤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到这里来。
如果是别人带她来的,那带她来的又是谁?
她心里翻涌着各种各样恐怖的猜测,强装着一副开心的模样,挨着赵心宁的身边一起坐下了。
她小心的跟赵心宁保持了一个既不显得刻意生疏,又没有近的贴到一起的距离,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心宁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掌纹,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我睡一觉醒过来之后伤就都好了。”
“那”
曲悦偷瞄着她的脸色,小声的问道:“你是怎么到这来的呢?”
“那天,我本来觉得自己左右都是个死,就是担心你会不会有事。看到你跑掉了之后我就放心了,然后一激动就晕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的伤就都好了。当时我看到这边山顶上好像有光,还以为是有人住在这里,就顺着光找来了,又看到红光是从一个山洞里发出来的,我就顺着山洞走啊走啊,结果只看到这些。”
她伸手指了指身边的植物,叹了一口气,忽然又严肃了起来:“还有啊!悦悦你知道吗?我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是说,连一个死人都没有。”
曲悦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一个都没有,车上空荡荡的,司机大叔,还有之前那个男人,都不见了。”
“你别说了。”
曲悦带着哭腔哀求着她:“光听着就挺吓人的,我有点害怕。”
“我也害怕呀!”
赵心宁皱着眉,伸手摸了一下曲悦的下巴:“你猜他们会去哪儿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猜。”
曲悦抱起肩膀,将自己缩成了一团,拒绝再听赵心宁的话。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
赵心宁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摸着曲悦的头发轻声安慰着她:“不说这个了,你别哭了呀我们说点别的,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你又是怎么到这来的?”
“他们说这里是鬼王墓。”
“这里是巫神祭坛,不是什么鬼王墓,当然也不是你们活人该来的地方。”
在曲悦说话的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也同时响起。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分辨不出说话的人究竟在哪个方向。
“谁!”
赵心宁猛地站起来,紧张的四处张望:“谁在说话。”
曲悦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用力之大甚至连手腕都感到了些许的疼痛。
这个胆小敏感,不谙世事的少女,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终于开始学会了保护自己,怀疑别人。
不管是面前的赵心宁,还是刚刚说话的男人,她一个都不敢信任,只能自己给自己鼓劲。
“我是这里的守墓人。”
那人的脚步声从某个方向传来,吓的两个女孩都绷紧了身体,齐齐的望着那个缓缓靠近的人影。
那是个个子高大的男人。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他手中拎着个发光的东西,待他走进了些,两个女孩才看清了他的相貌。
这人长得不赖,身上是一套再普通不过的恤长裤,却硬是被他穿出了点国际名模的风范。
他有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手中闪着银光的灯笼映照下,越发的显得他不像一个人类。
就像一个聊斋中半夜敲窗的妖魅一般。
只可惜是个男的。
曲悦盯着越来越近的男人,脑子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了进入石室之前的惊鸿一瞥。
白素的背影也和面前的男人一般。虽然精致好看的无可挑剔,却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异类气场,只看一眼就能把它们和别的人类区别开来。
“你说这里是祭坛,不是鬼王墓,那你为什么还自称守墓人?”
赵心宁抓着曲悦的手臂,将她向自己身边拖去,又伸出一只手挡在了她的身前,和男人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大声的向他问道。
“祭坛是祭坛,墓是墓。末代巫王虽然身死,魂却未去,始终留在这祭坛之中。人类死后,如果魂魄不去该去的地方,尸体又被破坏,魂魄就会受到损伤。巫王大人不愿走,我只好把他的身体搬到这里,守着他的棺材,别被那些小贼惦记了。所以这里既是祭坛,又是巫王大人的归宿之地。”
那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的走着,似乎是看出两个女孩眼中的防备之意,他也放慢了脚步,主动地跟她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手中的“灯”里燃烧着一团银色的火苗。火光照耀之处,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植物就迅速的枯萎,化作一团团深色的灰尘,“扑扑簌簌”的落在了地上。
曲悦隐约闻到了一股肉被烤焦的气息。
“你最好不要站在那里面,那些东西如果疼了,害怕了,可能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命的。”
男人慢斯条理的说着,冲着曲悦伸出了一只手:“过来,站到我身后。”
曲悦困扰的回头看身边的赵心宁。
“我们过去可以,但是你要先说清楚你想做什么!”
赵心宁抱着手臂,高傲的冲着男人扬了扬下巴,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站在她身边的曲悦清晰的感受到了她的小腿正不自主的发抖。
“我要烧了这片脏东西。”
男人略微举了举手中的银灯,冲着赵心宁点了下头:“还有,我说的是让你身边那个小姑娘过来,没有你”
说话间他又向前迈了几步,离曲悦的距离已经不到五米了。
植物在银光的照耀下成片成片的枯萎成灰,焦肉的气味弥漫了整个空间。
“因为对我来说,你跟它们一样,也是个脏东西。”
男人只迈出一步,就跨越了几米的距离,直接站到了赵心宁的身边。他举着的那个凑近了她的脸,盯着那双纯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一把将曲悦推到身后,将灯举在了赵心宁眼前。
赵心宁登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脸上迅速的浮现出无数细细的黑色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