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久远的回忆(二)

空中的阴霾只被驱散了一小块,余下的地方依旧是层层堆积的雨云。

一条黑龙从云层的尽头飞来,一路上带起呼啸的狂风,搅乱了厚重的乌云。

奔腾的火焰在紧随在龙尾之后,将天空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橘红。

炽~热的火焰高悬在空中,热烈的燃烧着。

笼罩了人们一上午的冰雪严寒似乎被它这片火焰驱散了些。

“不好意思,睡过头了。我没迟到吧……”

年轻的巫师从黑龙背上一跃而下,正落在云泽的面前。

他诧异的环顾了一圈周围,惊呼道:“怎么没人呢?难道已经结束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能睡过头?”

云泽的屁~股刚刚离开好不容易被他焐热的王座,此时只好跟着从天而降的年轻人一起落下,心情自然不怎么好受。

他面色铁青质问眼前左顾右盼的年轻人:“鸿渊,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当然记得。”

鸿渊嘿嘿一笑。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根发带,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长发束起,向旁边挪了几步,站在云泽的身侧:“我不就是个来凑数的吗?来不来其实没设么大不了……的吧。”

他干笑了两声,望着空荡荡的祭坛,又问了一遍:“怎么没人?”

怎么没人你心里还不明白吗!

云泽看着眼前这个装傻充愣的年轻人,恨得牙根痒痒。面子上却还要保持微笑,陪他一起演戏。

“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都没来,要不是还有个你在太阳下落之前到了,这件大事可能就要这么推迟了。”

“我以为我睡过头已经够过分的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比我还过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了……”

鸿渊絮絮叨叨的念了一阵,忽然展颜一笑,恭恭敬敬的冲着云泽伸出了一只手,笑道:“没想到居然让我捡了个大便宜。您看,这太阳马上就要往下走了,我们还是开始快点开始吧。不然,上边的那位等急了可就糟了。”

“啊?开始?”

云泽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忙不迭的又从王座上站起,站到了鸿渊的身边,转身面对人群高举起一只手。

下方人群中的窃窃私语从鸿渊出现之时便安静了下来,此时看到云泽的动作,脸上抱怨与不安的神色均是一凛。偶尔的目光交汇,传递着只有自己人才懂得信息,或者干脆是一无所知的迷茫。

看到云泽的目光示意,不少人倒是各自放下了心中的那点小计算,忙忙碌碌的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祭品。

不论如何,天选大祭才是巫族的头等大事。此时既然有了候选人出现,时间也没有过去,祭祀不照常举行怎么样都说不过去。

云泽和鸿渊一左一右的站在王座两边,毫无阻隔的互相对视着,目光交错时便是一阵暗流汹涌。

两人身侧便是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巫神王座。

鸿渊礼貌的冲他笑了一下,低下头整理起自己乱七八糟的衣带。

黑龙就悬在他们两人头顶。乌云中半掩半露的探出一颗硕大的头颅,赤红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打量着细皮嫩~肉的云泽,就像一只看到了美味的饥饿野兽,正在盘算着从哪下口。

云泽被黑龙看的浑身发毛,心头一把怒火燃烧的越发热烈。他暗中咒骂着手下之人办事不利,居然还留了个漏网之鱼,只恨不得挽起袖子亲自下场,将面前这年轻人了解了才好。

当然他也只能这么想想。且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自己的继承人动手会是个什么后果,光是鸿渊本人,也够他畏惧的了。

这人现在年纪虽然不大,却早已经是众多巫师之中公认的顶尖强者之一。多年以来随着他那个征战在外的哥哥四处奔走,到了现在各方妖魔鬼怪中的大人物提起他都面有惧色,某个山头的妖王干脆就直接跟在他身后效力了。跟他这种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巫师差距之大,几乎难以用语言形容。

以至于不少人在看到他时都要侧身让路。就连云泽这位巫王,私底下和他在路上碰到了,都会率先挪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太久。

天选大祭对于候选人的要求并不严苛,至少上边的那位巫神的要求不算高,只要是所谓的“巫神遗留人间的血脉”就行。人选由各大家族自己推选。

唯一的一条便是年龄——巫族之人都有着漫长的寿命,可那位“巫神”却对年轻人情有独钟。

除了巫王本人之外,超过四十岁巫师便失去了直接和巫神沟通的资格,无法从神灵那里得到指点(现在来看也可以说是毕业了吧)。只能独自一人从晦涩深奥的咒术中寻求更高的境界。

云泽身居高位多年,几乎是完全按照世家规矩教育出来的标准“人才”,与鸿渊这种野路子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天选大祭历经多年,许多事情早已变味,各大家族族内族外明争暗斗,杀人上~位已经是常态,云泽被推选出来的那年尤甚,甚至有个家族直接被灭的只剩下了几个刚出世不久的婴儿。

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族中曾因为推选候选人这件事情,闹出了一出大戏。菁英几年之内几乎消耗殆尽,以至于到了天选大祭之时,根本推不出一个能看的年轻人,只能拎出他这么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充数。

结果他就莫名其妙的被天上的神灵看中,懵懵懂懂走上了至高的王座。

之后的几百年里,虽然天选大祭也举行了数次。可每次都会出现的“意外”状况,导致他和他的家族一直大权在握,直到如今。

本来这一次的祭祀也该这样“平安无事”的过去。没想到几个月前,半路忽然杀出了鸿渊这么一匹黑马,几个好的不分你我,关系盘根错节的大家族才缓过神来——当初那个死的只剩下婴儿的家族居然还没绝种,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之后,还能送回来这么一个祸害。

这年轻人身上始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虽然平日里看着懒懒散散,整日没个正型,却没人敢小觑他,甚至于几个候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他当做头号劲敌,明里暗里使过不少手段。

这人却平平安安的活了许久,还要时不时的蹦跶出来恶心别人一下,简直是烦透了。

云泽自己坐在那个位子上,虽然看他及其不顺眼,却十分乐得看这群年轻人互相厮杀,内部消耗。

你们就折腾吧,反正到了最后都是要死在我手里的。

那时候的云泽甚至还兴致勃勃的跟身边的人打赌,这次的天选大祭到底能死伤多少人,最后能活着走上祭坛的都会有谁。

结果就在本应斗争最激烈的天选大祭前半个月,这些个拼得你死我活的年轻人居然不知抽了什么疯,不约而同的停战了。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修整,该吃的吃该玩的玩,摆明了态度准备就这么等着天选那天的到来。

这一番变故让云泽和他身后的势力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他们曾经试探过这些年轻人的口风,得到的回答居然是整齐划一的“只想把决定权交还到神的手里”。

本应按照剧本乱斗的傀儡居然开始反抗起主人来,甚至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势,这让云泽感到越发不安。

他比任何人都恐惧自己手中的权利被别人夺走。

家族中的老人没必要在意。没了一个云泽,他们大可以选出另一个代言人推到前台,而他们这些永远稳居幕后的人,利益也不会受到什么损伤。

可云泽却不一样,他虽然这些年始终都在胡搞,却十分清楚自己的本事有多少。如果没了手中的权利,就等于一枚弃子,一定会在家族险恶的内斗中落於下风。就算是侥幸留存性命,也肯定会是去往日的种种优渥生活。

失去一切的恐惧让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就在天选前夜,他私自调动家中为他豢养的死士,试图将所有的候选人一股脑杀掉。

其中甚至包括那个被家中人推选出来,能够在出现意外状况是接替他的位置,使大权不至于旁落的,自己的亲生侄子。

这些事在之前的几百年里,他已经做过了许多次。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以前都是许多人(包括他在内)一起想出缜密的暗杀计划之后才开始动手,而这一次,临时决定动手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没关系。反正等人都死~光了,只剩下我的时候,他们想找我算账也没那个胆子了。

毕竟坐在王座上的人,从理论上来讲是巫族之中最尊贵的人啊!

他怀着这样那样意得志满的心情睡了个好觉。甚至在睡前想好了天选这件麻烦事过去之后,该如何去宠爱那个暗中支持敌对家族,失败之后被当成礼物送来的鲛人一族小公主。

那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啊!可惜长了一条鱼尾巴,每天还只能泡在水里。既不能用,抱着也冷冰冰的。

听说以前唱歌是一绝,现在舌头也已经没了,只能当个好看的玩意看着。不过光是看,也是可以看出许多花样来的,物尽其用的话,总能好好地欣赏一阵子。

第二天一清早,窗外的大雪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昨天还艳阳高照。怎么一夜过去,就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了。

为此,他还特意多套了两件内衣。并且在去往祭坛的路上,始终疑惑这场雪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坐在王座之上,被冰凉刺骨的石头王座一刺激,他才忽然福至心灵,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大概是昨天晚上某个候选人临死之前想拼个鱼死网破,拿自己的命换来的这场大雪。

何苦呢?

他心道:总归都是要一死的,搞这些东西多疼啊!是我的话可舍不得。

几百的死士派出去,回来的不过零零散散的几十个,还都挂着彩。他也不觉得可惜,反倒暗中责怪他们损伤太大,办事不利。

早上的时间过于紧迫,他甚至忘了问那个断了一条腿的死士首领暗杀的结果,就匆匆忙忙的感到祭坛,和一头雾水的人群大眼瞪小眼。

不可能有人活下来的吧。在那样的围攻之下,除非是那位“巫神大人”降世,否则绝对不可能有人活下来。

毕竟那可是这么多年用尽顶尖资源培养出来的,我最骄傲的战士啊!

而此时,他看着眼前笑意盈盈冲着他点头的鸿渊。只觉得那群“我最骄傲的战士”简直连路边最肮脏的乞丐都如不。

他暗下决心回去之后就将那群缺胳膊少腿的伤员全都打发了……把秘密留下的前提下。

连这么个小崽子都收拾不了,养你们这么多年,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不过幸好我早知道你们这群玩意不靠谱,还留了一个后手。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威胁他地位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和他并肩而站了,他却依旧不觉得担忧。

云泽偷瞄了一眼高大的王座之上挂着的一盏奇形灯盏,悬着的心又重新落回了胸口,再次恢复了自信。

所谓的“天选”,过程其实很简单,

族人献上足够多的祭品,请来“巫神”的意志,降临在早已准备好的飞鸟身上。几位候选人将能够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并排放在王座上,那只鸟儿落在什么东西上,那东西的主人便是下一位巫王。

这是正常情况下的选法。

有正常的选法,自然也有特殊情况。

所谓的特殊情况,便是指始终挂在王座之上的圣物——山河灯。

据说这东西是当年巫神还在人间的时候,贴身使用的东西。

他老人家离去之时,将这玩意留给了自己的子孙当做纪念。它既不能照明,也没有什么别的神通,主要作用也只能当个吉祥物,常年挂在巫神王座之上,供人参观膜拜。

据说如果出现让他青眼有加的年轻人时,这东西便会大亮。

这便是云泽心里打的主意。

这事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的,往年他们多半是在鸟的身上做文章。

巫神好战,降临人间时要用的鸟儿也必须是最勇猛的——在挑选出来的猛禽中厮杀最终获胜的那个。

既然是有挑选,那必然是一群驯养好的动物,聚在一起做做样子也就算了。

毕竟天选大祭之后,那鸟儿还要陪着新任巫王四处巡视。如果性子过于凶猛,伤到了巫王他老人家的贵体,可就不好了。

然而今年……

想到这里,云泽又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面前的鸿渊一眼。

这小子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直白色的鹰,凶残的很。人家都是养着温顺的鸟儿糊弄一下就算了,他居然真的搞出了一只能征善战的,把对手杀了个七零八落。

害得我不得不想办法去偷偷折腾那盏灯,这小崽子着实可恶!等到事情了结了,不好好收拾收拾他都对不起我在这个位子上坐的这么多年!

云泽暗中将牙咬的咯咯直响,却在每每抬头看到天上懒洋洋的吐着火球玩的黑龙时又忍不住缩起了脖子。仍旧只敢在心中暗骂几句,连对着面前的人瞪个眼睛都要趁着对方不注意的时候。

天空中的乌云随着时间的流逝再一次聚集起来,黑龙带来的那股火焰也飞快的消散,寒冷再一次笼罩了大地。

乌云之下忙碌的人们将诸多活物摆在了祭坛之下,奔走之间倒也没觉得多冷,比起之前傻站着的时候强上太多。

随着云泽又一次高举手臂,站在祭坛下方的一排赤膊男人也高举起了手中的刀,对准面前的动物的脖子,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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