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和沈煜清的生辰在同一日,故而在这四年多的时间,她每年都可以收到公子的生辰礼,不知不觉,就长至了及笈之岁。
公子也从十四五岁的少年郎长至马上弱冠的温润青年。
那个被整个中州当作神明的少年长成一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好模样。眸含笑意,眼含秋波,面庞柔和,一身修士白袍竞让人难得分别出他究竟是北狄口中大杀四方的杀神,还是平日待人有礼、宽厚下属的平南王世子殿下。
今日正逢花灯佳节,城内夜市繁华,公子特地给许了假,让府内众人出门尽兴游玩,一下子院内清静很多,她只能一个人百无聊赖在院里走着。
院前有一株大槐花树,顾瑾索性一个跃身就坐到那粗大树枝上,来回摆动着双腿,很是无聊。今晚月色正好,光辉皎洁如银丝,甚至于让人有点想喝上一两口清泉酿,来衬托这美景。
时光飞逝,她来府中快五年了。公子马上要行加冠之礼,而自已也到及笈之年。
其实无须多想,昭都是中州大楚国国祚之地,国之根本。而作为皇室,沈煜的弱冠之礼肯定会回到昭都举行。
但她还是会有这种念头:也不晓得公子能不能不回昭都,如若他走了,今年生辰怕是也欢喜不起了。
顾瑾愈想愈不痛快,垂头一个劲儿的发呆,完全没顾及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沈煜一身修士白袍停驻月光下,简简单单而又不失风华。
他朝着树上发呆的人儿道:“阿瑾,找你好半天,居然藏在树上。快些下来。”
顾瑾立马应了:“啊。好。”
哪知跃身时脚猛地一滑,身形失去控制,眼看就要摔地上,还好沈煜手快一把就接入怀里。
她心中揣揣,堪堪松了一口气,双手直勾着沈煜的脖子也不晓得松开。许久,沈公子咳了声:“你这再不松开,公子怕是要被你勒死。”
“啊!!我。。”
顾瑾嘴角一僵,只得慌张的说:“公子,对,对不住,我错了。”
瞧见她这番手忙脚乱,沈煜低头浅笑出声,心中想着,小丫头转眼都成大姑娘了,他又不吃人,怎地见了他还是一副畏畏缩缩模样。不过这年岁大了再穿书童服倒也不好,姑娘家家还是要打扮。打定主意,便道:“今日花灯节,我们去夜市走走。”
就这样,年轻的公子提着一书童打扮的小倌儿出了府门,走到繁花街市中。
十里长街,人流不息,远处围欢火树银花,近处赏万千华灯,宝马香车来回路。红袖楼上,琴箫声动,玉壶光流转。妇人梳着望仙髻,穿着齐胸襦裙,额间花钿更显娇俏。
好生热闹,潭州是边境之城,可在沈煜的治理下,俨然是繁华之都。
“公子,好热闹啊。”
“自然,历来花灯节图的就是热闹。”
俩人沿路边小摊走着,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瞅瞅那个。过往鸿儒谈笑,闺中女子带着面纱挑胭脂,一举一动尽显小女儿情态。
“来。”
沈煜牵着身后小书童走到一处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前,摊主正在一样样拾出东西,瞧见有客上门,热情道:“客官需要些什么,是给旁边娘子挑的吗?”
这摊主倒是好眼力见,一把看穿了作书童打扮的顾瑾是女子,便以为是哪家小夫妻携游佳节。却搞的顾瑾又羞又乱,结结巴巴的回了一句:“搞错了,不,不是,不是娘子。”
摊主哈哈一笑:“对不住啊,公子小娘子怒罪,是我言错。”显然,他又意会错了,以为这是一对恋人。
沈煜未说话,低头顺手挑着了几盒封盒胭脂,又取来试胭脂用的翠管,蘸了少许,在顾瑾额心画了一朵绯红色的六瓣胭脂花,末了,还在花心点上了一点。
垂首抬眸间,佳人半露胭脂额,繁色不如花如刻。
很美,惊艳的美,胭脂花仿佛注入灵气般,在花灯银光下摇曳,人面桃花相映红,胭脂芳菲香泌,一点点的入了人心。
凡世家公子,都会些风花雪月的路子,沈煜也不例外,有幸为姑娘家描眉画花本是风雅,自是应心平静和欣赏美人风度。可这头一回使,只觉着心中似乎有何裂开,痒痒的,麻麻的。
俩人对视良久,盛世烟花,繁华景下,最终沈公子先败下阵来,转身结了账,便自顾自往前走了。
顾瑾一人就提着那几盒胭脂低头默默地在后面跟着,也未看路,一把就碰上了一个挺直的后背,撞的她往后踉跄好几步。刚稳定身形,一抬头,就晓得了,撞的可不就是她家公子嘛。
“抱歉啊,公子。”
她抚着撞红的鼻尖,睫毛如扇一合一闭的,眸子似秋水剪瞳,眼帘下的明月繁星更是一闪一闪。
很干净也很明亮。
沈煜也不多言,只是墨色的瞳孔里,光波越发流转,眸色灼灼,他俯下身来,用食指轻轻刮了刮顾瑾的鼻尖,还小小吹了一口气,想让其不那么疼。
一呼一吸片刻,公子身上的清香味和少女发丝的幽香混杂,让人情不自禁,让人心旷神怡。
他好像瞧见身下的小书童灿烂若星的满眸只有他一人身影。漫天的烟花美景丝毫未入,俗世的喧嚣,浮躁,声色犬马似乎都消融于方寸间。
顾瑾小巧的耳垂开始红,慢慢的整个脸都红通个遍。额心胭脂花开的更加浓郁,暗香袭人。
他猛地心念一动,那种酥麻的心思更重了。
年轻的公子情不由心,唇蜻蜓点水般从身下人嘴边掠过,如惊鸿掠影,在漫天烟花飞扬下,在红袖楼琴音下。少女的唇软软的,香香的,让人停留,滋生无边美好。
街行路人驻留,良陈美景,流光皎洁,琴弦丝竹作乐,书生当即吟赋:“东风夜发花千树,十里长街月华浓。佳人公子月下吻,烟花繁景自留香。”
一段佳偶。
天合之作。
顾瑾脑子里面一片白茫茫,她低眉敛目,纤纤玉指愣是把衣袖扭成了个麻花状,根本无法平心静气,更是无意逛接下来的花市,任由这沈公子买什么,她便接什么。
完全乱了。
沈煜指了指摊位上的一盏蝴蝶灯说:“这个灯如何,你可喜欢。”公子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刚刚是梦过一场。
顾瑾喏喏的答了声好,沈公子便取来了笔墨,开始提诗: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何解?无非,这南风是卿,这西洲亦是卿。
卖花灯的摊主是个热络人,还告诉两人说:“城西今夜会有水面放莲灯的活动,以祈求夫妇琴瑟和鸣,家庭安康诸般愿望。公子不妨带着小姐一同前去观赏。”
沈煜拱手应了声多谢,便拉着顾瑾离去了。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街市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就不曾停过。两人一直逛至灯市闭门才漫步至平南府前。
顾瑾朝沈煜欠身行礼后,就疾步跑回了屋内,她呈一个“大”字倒在床上,双眼使劲瞅着屋顶放空自己。
好烫。
这是怎么了。
公子怎么会?
额心的胭脂花越来越亮,更显女儿家的娇艳。
她的公子,她的神明。
乱了,这些年藏之心底的少女心事全乱了,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