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国语?晋语四》左丘明
何为同德、何为同心、何为同志,对于齐常陆来说,这个似乎并不是他所思考的问题,同志只是房山保卫团内的一个称谓,如此而已,虽是一个称谓,但他仍然需要向这些大都不识字的士兵解释这个“称谓”。
“同志!”
转身在黑板上,齐常陆工整的书写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尽管在识字教材之内,但作为一名军官,他还是希望在扫盲课开课的第一天,向这些士兵解释这两个字的含意。
“你们之中有谁读过书!”
一个连里的士兵,大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任何人回答,保卫团一共编成了六个连,尽管有七百多人,可除了军官之外,识字的不过只有二十几人,即便是那二十几人,识的字,也实属有限。
站在帐蓬内,看着一脸茫然的士兵,齐常陆长叹了一口气,五年前自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之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为一支部队的主官,同样也是第一次,眼前的这些士兵,让他意识到他们同日本士兵的差距,至少在文化上差距实在太大。
和齐常陆和保卫团中其它二十几名军官一样,都是“失业者”,东北军撤入关内之后,为了节约军饷,裁减了一批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没有部队的军官,尽管这些军官大都是二十年代老帅送到日本培养的高材生,可他们中只有极少数于军中有靠山的,才会受到任用,大多数人,无非就是一个“放屁都不响”的参谋,而齐常陆,也是其中之一。
在失业数月之后,突然接到同期留学的好友邀请,齐常陆没有任何犹豫,换上一身军装,便成为了房山保卫团第四连连长,无论是出于个人愿望的实现或是每个月120元的军饷,齐常陆都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的训练他们,但此时,面对着这么一群在一个星期前,甚至不分左右、尚且满面菜色的士兵,他的心里顿时没了底。
“你们之中谁认识这两个字!”
“同……志!”
终于,随着坐在那的士兵中的发声,齐常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有的事情开头并不容易,就像一个星期前,他们甚至不分左右,而现在,或许他们并不识字,但至少在未来的三个月中,掌握拼音拼读、认识五百个最常用汉字、学会基本的加减并掌握字典的查找,应该不会太难吧!
读书声,寂静的夜晚,在这片不过三百亩地的房山保卫团军营内,朗朗读书声不时回荡着,进入这座军营,透过帐蓬的窗口看去,看着那些用铅笔书写着的士兵,管明棠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所学校之中,走到另一个大型帐蓬附近,突然,帐蓬内的声音却吸引了管明棠的注意。
“中国之未来,在于何处,外不抗强权,内不除国贼则无未来可言……”
这是扫盲课吗?
抬头看着帐蓬上书写着的“第五连”,管明棠不由一愣,第五连的连长是王铁梁,和高胜仑以及其它的军官一样,都是前东北军军官,他是沈阳人,听高胜仑说,和其它人不同,他是高胜仑在所住的胡同里认识的,对于他,高胜仑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他似乎曾参加抗日义勇军,在部队被打散之后,流落到北平,也算是保卫团中,难得的一个具有实战经验的军官,各连队的扫盲是以连长为文化主教官,各班排设立文化教官,按说,他应该拿着自己提供的扫盲教材学习才对啊,他这是在讲什么?讲政治吗?
一想到政治,管明棠顿觉头大,便驻足听了下去。
“国贼之定义。国贼者何?即其行为有背于国民之公意、有害于国家之生存者是也……”
向士兵们解释国贼的定义时,王铁梁的神情显得非常严肃,解释的同样非常详细,甚至可以说非常直白,甚至于他的解释,连最初只是“警惕”的管明棠,亦被吸引了
“……强权之种类,大抵为有四种。一是武力侵略政策,如直接以兵力占领我国东北的日本侵略军,或许,你们会说,如日本侵略东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东北是东北、华北是华北,而这恰好又回到了昨天我们刚上过的那一课!”
转过身,管明棠看到王铁梁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国家!”
黑板上正楷板书书与的非常工整,在这写这两字之后,王铁梁看着连内的士兵问道。
“你们告诉我,何为国家?”
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管明棠整个人都处于惊骇之中,他听到的是那宽6米、长12米的帐蓬内,一百多名第五连的士兵在那里大声的回答着这个问题,他们的回答是最肤浅的但却是最直白的关于国家的答案,而之后却又是单独提问,从民族再到个人,十余个人的回答各有不同,但却清楚的说出了一个道理,国家与家庭、国家与民族、个人与民族等等,诸如此类,在管明棠看来,这甚至需要几个月,才能弄懂的道理,听着这堂课,甚至就连同管明棠自己,亦深觉受到一些教育。
“二是文化侵略政策,如提倡某国化的教育……”
王铁梁并没有注意到,在帐蓬外有人在听着他的课,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向这些士兵们灌输一些道理,一些他认为这些人应该懂得的道理,而在他的讲课中,管明棠听到了耿恭,听到了王铁梁用最直白的语言,和士兵们讲述着责任的故事,耿恭和他的战友们保卫国家的责任,而皇帝以及国家对于军人的责任,同样也听到了东晋时数十万汉人南迁,晋军未能及时接应,使得几十万百姓中途受到截击,死亡殆尽。晋将自杀谢罪,这是在告诉这些士兵,作为军人,他们的责任,他们的责任是保护百姓,是……
这堂课持续了多长时间,管明棠并不知道,他只是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慢慢的和帐蓬里的其它人一样,听得的越来越入神,甚至直到士兵们纷纷走出帐蓬时,才在那些士兵们立正敬礼中回过神来,回了士兵的军礼之后,管明棠才走进帐蓬。
“团长!”
见团长走进连部,王铁梁连忙立正敬礼,而管明棠则点点头,然后打量着这间大帐蓬,在这间既是连部,又是连文化学习室的大帐蓬内,和这里的六个连队的连部一样,内饰显得很是简单,几张简单的桌椅以及十几副军事挂图,似乎没什么不同之处。
不过在帐蓬的一角,管明棠却看到一个书架,书架上放着几十本书,那些书显然并不是王铁梁的书,因为书架在门边,似乎谁都可以到那借阅。
“这是为大家准备的?”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从中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看手中的书本,管明棠诧异的发现,这本书中讲述大都是一些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的内容,这似乎是“政治书”,而其中的一些内容,倒是让管明棠打消了先前的些许疑虑,那些内容实在是“反动”。
“《醒狮》,这杂志也是你订的?”
杂志内不是宣扬国家主义的文章,便是宣扬抗日的动员,这本杂志的名字倒是挺贴切。
“是的,团长!”
王铁梁如实的回答道,然后他看着团长说道。
“之所以给他们看这些书,告诉他们什么国家,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团长,去年,东北沦陷之后,除了少数部队选择抗日之外,大都是逃的逃、降的降,我原本曾参加义勇军,虽说不少义勇军英雄抗敌,可也有不少队伍选择了投降,还有就是一碰着逆境,部队轻则溃散、重则投敌,即便是自发之义勇军大多数士兵,亦不知为何而战,他们不过是被乡绅动员去打日本人……”
道出这一番话后,王铁梁迎着团长的视线。
“虽说团长组织的是房山保卫团,可日人对我中国可谓是野心勃勃,现在日人更欲染指热河,若是万一……我希望至少我的士兵明白,他们是为何而战!”
“你……”
盯视着王铁梁,在他的身上,管明棠似乎看到了几年后千百万投身那场最伟大的、足以让一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它面前黯然失色的战争中,前赴后继的中国军人,正是他们的付出与牺牲,挽救了这个民族!
“做的很好!”
重重的赞同一声,然后管明棠看着手中的《醒狮》杂志,随后又看着王铁梁说道。
“房山保卫团有六个连,只有一个五连的官兵懂得这些还不行,我看……保卫团还需要设立一个政治部,怎么样,王连长,有没有兴趣,把国家教育和扫盲教育结合在一起,在保卫团内推广,你负责这一块……嗯,就叫政治教育!”
双眼微微一睁,王铁梁看着管明棠,这位从没有从军经历的长官,通过这位长官的一些举动,他知道这位商人团长和国内的许多军官或者说军阀不同,但他却没想到长官竟然让他在全团推广这样的政治教育。
见王铁梁似乎有些疑惑,将手中的《醒狮》杂志放于书架上,管明棠朝着帐蓬外走去,甚至都没有等王铁梁给自己答案。
“这种杂志很好,以后每个班都应该有一本,如果有可能的话,以后,咱们还要办自己的杂志……我希望,如果那一天到来的话,我的士兵不再是麻木不仁的看客,而是为民族存亡浴血奋战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