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微风,如蜻蜓薄纱似的双翼在轻轻震颤。在明媚的春光下,彰德县工业区内一座座厂房内传出轰鸣的机器声,在过去的一年间,邯彰各县工业示范区都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过去县乡工业示范区大都是从事着轻纺以及消费品制制造,而现在,一座座现代化的机械工厂却在各县乡工业示范区建成了,甚至在许多农村合作社的社办厂房中亦出现了机械加工设备,他们承担着数以十万计的各种小配件的制造。
全兴铁工厂是一家工人不过千人的小型铁厂,而此时,在这家工厂的生产线旁站着一个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妇人,在她们的面前,一个个迫击炮弹弹随着输送带运行着,她们像是为汽水瓶灌装汽水一般,将液态的阿马托炸药灌入其中,显然这是一家军工厂。
“……二期工程完工后,我们每个月可以生产10万个60毫米的迫击炮弹体,2万个82迫击炮弹体、1万个120迫击炮弹体,同时,我们还将能够负责全县35家合作企业、合作社的总装任务,也就是完成40万发迫击炮弹以及1500吨航弹的总装……”
穿着雪白的工作服,置身于这座工厂之中,望着那些榴弹弹体,管明棠的神情显得很是严肃,但是在内心里,却又夹杂着些许激动,现在,邯彰几乎所有的工厂都承担起了军需生产任务,一座座新建的工厂投入到军工生产之中。
而与大后方建设最大的区别之处在于——没有一家公营企业,这些企业和北方公司一样,都是私营企业,即使是在战争之中,邯彰和过去一样,依然是“私营业者的天堂”,只不过现在许多私营企业纷纷介入军需生产,而战区司令部每天都会签署新的“军需生产许可证”。
“上个月,工厂获年纯利超过10万元,除去将部分所得用于企业扩建之外,另外购进了5万元的防卫债券,用于支持政府抗战……”
管长官的造访完全在邵全兴的意料之外,对于战前从天津迁至邯彰的邵全兴而言,他从未来想到,自己的铁厂会有今天,实际上,在内迁时他就做好了“亏本”的打算,但在工厂复工后,军需订单几乎“压”的铁工厂过不过气来。
或许由防务委员会与工业委员会核定成本后制定的10%的利润率并不高,但是,对于邵全兴而言,工厂不断的扩建,年利润超过百万元,这一切都是过去所不能想象的,现在经过多次扩张后的全兴铁工厂已经远非过去所能相比。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爽快的将利润所得的50%按照要求购买“防卫债券”,防卫债券是专区发行的内部债券,按照《战时条令》,每个月收入超过40元的个人和企业都需要购买,而企业需要将利润的50%用作债券购买。
“嗯,邵经理,你们做的很好!”
管明棠只是点着头,作为战区长官,对于目前邯彰的军需生产,可以说是极为满意的,每天可以生产十数万发迫击炮弹,完全可以满足目前国内的需求,甚至还可以进一步的扩大,当然,其前提是政府必需要提供足够资金用于购买武器。
而对于政府而言,钱是大问题,尽管专区发行着“防卫债券”,尽管这些企业将部分利润化为“防卫债券”,但相比于庞大的军工生产支出,通过债券筹集的资金总是有限的。
如何获得更多的军费呢?此时,置身于工厂之中,管明棠的脑海中所想的却不是过去最为关心的“生产”,反而变成了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钱”。
“钱!”
在办公室中,管明棠看着罗家选道出了一个字来。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与其说是战争,但归根到底,还不如说是在打钱!”
又将视线投向吴吉玉,这位信用合作社的总经理,管明棠用极为直白的话语说道。
“没有钱,政府就不可能定购到足够的军火,没有钱,政府就无法为军队提供充足的装备,在防卫战期间,几十万大军作战,十五天,打掉近四万吨弹药,防卫战实际战费超过一万万元,而现在,政府的财政收入是多少?”
在说道出自己的顾虑之后,管明棠又向罗家选反问道。
“预计今年可达到5万万元!”
扶了下眼镜框,罗家选出了一个数字,而这个数字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截留中央税款,实际上,多年来截留税款,一直是专员公署获得经费的渠道之一,多年来,通过企业“逃税”,绝大多数按道理应该上缴中央的税款都已经被公署截留,即便是需要上缴的税收,现在亦通过军械充抵,而军械充抵税款又可以带来额外的收入。
“先生,现在,政府的军费需求是可以得到满足的!”
千方百计的筹集军费,这是政府的职责,同样也是邯彰银行业的职责,现在邯彰的军费开支是极为庞大的,财政收入不足四万万元,但是军费支出超过十万万元,而这些钱,无不是通过发行债券获得,而吴吉玉自然再清楚不过,因为这些债券都是通过信用合作社发行的。
多年来,信用合作社一直是专员公署的债券发行商,甚至其现在亦于欧美发行各类公司债券,而信用合作社亦是中国第一个打入国际债券发行市场的中资银行,当然,这是通过收购美国银行的基础上获得的,而收购那些美国银行,却又是无心插柳——为了获得美国破产工业企业债权而收购银行,不仅让公司将大量的美国企业设备搬迁至国内,而且还使得信用社获得了一条于国外发行债券的渠道。
在过去的几年间,北方公司与中国信用合作社持有的“华投公司”利用控股美国银行、证券公司,于美国成功发行了上亿美元的债券,而现在,信用社亦是“防卫债券”这以旨在加强邯彰防卫力量的专门债券的发行商。
“为了筹集军费,我们用不兑换债券支付军教公以及工人的部分工资,每个月籍此可以获得不少于3000万元,而根据企业利润比兑换,亦可以获得22000万元债券,现在,以我们的经济总量来看,是可以满足军费开支的,而且就现在而言,还有部分余额。”
对于政府的财政节余,吴吉玉并不会有任何怀疑,尽管邯彰今年的军事预算超过十万万元,但公署通过债券所获得的实际收入,却超过三十万万元,这意味着有二十万万元的节余。而之所以对专区的财政情况极为了解,正是因为合作社的特殊性质,它既是商业银行,同样也是政府的“隐形财政处”。
在表面上,信用合作社是“农民”的信用合作机构,在过去的多年间,为邯彰地区甚至山东、河北、河南等地的农业发展作出了极大的贡献,是农业发展的主要融资渠道,但在另一方面,易名为“中国农民信用合作社”的“邯彰农民信用合作社”依然是“邯彰”的,是政府融资的一个重要渠道,而在去年,通过向北方公司出售股份,其又从政府的融资摇身成为公司的融资渠道之一。
不过其复杂而多变的身份并没有改变一点——政府融资渠道,甚至于,这正是吴吉玉能够出任信用社总经理的原因所在,相比于许多银行家,他更能把握“政府的意愿”,甘心为政府所“驱使”,同样他也明白,信用社的今天是建立在政府的支持上。
互惠互利的合作也好、服从也罢,使得吴吉玉这位信用社总经理,甚至比其名义上的大股东“邯郸农业合作社”的社长更能直接了解到专员公署的诸多机密,甚至直接参与与财政事物有关的会议。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充分发挥节余部分的作用,以及将来的尝还问题!”
在的声音落后下时,作为专区财政处长,战区财政专员的罗家选道出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心的地方。
“出于种种原因,一直以来,相比于增税,我们更喜欢通过隐蔽的方式获得财政支援。因为我们的金融业一直受到长官的控制,所以,政府有权在紧急情况下任意处置他们的资产。这样,而且同时,邯彰的养老基金、社会保险基金等大规模的公众资本也都在政府的掌管之下了。此类暗箱操作可以给大众一种稳定的假象,避免因突然增税而带来的心理创伤,尤其是增税后可能会造成税款上缴,从而导致财力外流,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从养老、社会保险这些渠道再获得十万万元的资金,但是,先生,或许,我们可以得到充足的战费,但是如何让这些战费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如何确保在战后可以顺利偿还呢?”
这个……
管明棠还真没有想过,邯彰的战时经济政策充分借鉴了历史上的德国经验,甚至于邯彰的工业建设亦是借鉴德国经验,在过去的多年间不断鼓励私人企业的发展。通过建立工业自我管理机构以及在各工业部门内部设置有权威的委托代理机构和联营机构,使得中国第一次能够使大规模生产体系标准化,并从中得到好处。无论是位于新区的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工厂,还是分布于乡间甚至太行山地区只有几十人的合作社工厂或者十多个人的家庭小工厂,都可以按照统一的标准生产同样规格的枪管、子弹、齿轮和其他产品。这种新的控制体系对于经济和生产是有巨大好处的。
同样,在战费的筹集上,也是充分借鉴了德国的经验,在某种程度上,邯彰与德国很像,德国不愿意增税是怕民众不能接受,但邯彰不愿意增税却是为了避免税款向中央上缴,所以都是采用隐蔽的手段筹集,但是无论是发行债券亦或是挪用银行存款以及保险金,最终都涉及到偿还的问题,但这个问题管明棠过去还真没有仔细考虑过。
以后总能慢慢还清的!
过去,每一次当他人询问自己这一问题时,管明棠总是如此回答,但到最后,这个问题总是需要解决的,但如何才能解决这一问题呢?
“家诚,既然你提到这个问题,那么,以你看,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目前,防卫债券的主要吸纳者是企业,所以,在战后,我想,我们是有办法加以偿还的。”
面对先生的询问,罗家选提出了他的想法。这既是他的想法,同样也是许邯彰许多人的想法,或者说,这个想法是符合邯彰利益的想法。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战争红利!”
“战争红利?”
罗家选的话,令管明棠的眉头微微一扬,如果说战争红利的话,恐怕就是战争对工业的刺激了,但是如何用这个所谓的战争红利去支付巨额的战费支出呢?
“为刺激经济发展,战区出台大量的政策以支持民间创办企业,而相比之下,我们将大量的资金低息或无息贷款于民间,这意味着,战争所带来的企业红利必然将为民间获得,那么有没有可能,政府直接投资企业,从而确保红利不至外流,政府即可以得到充足的军需,又可以获得大量的利润上缴……”
在提及“公办企业”时,罗家选注意到先生的眉头猛的一皱,这是因为对于公有企业他一直都很抵触,否则也不会出售那些示范工厂。而先生对公办企业的抵触,又源于清末官商对“官办企业”的鲸吞,在先生看来即便是有着严格的管理,亦无法阻止私人或者企业管理者对公有资产的侵吞,最终示范工厂在过去的两年间大都通过对外出售,从而彻底撇清了政府与商业的联系。
“当然,先生,这只是战时的政策,待战后,我们可以将企业资本折成股票,以公有企业股票收兑防卫债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