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汴京这一路的滋味是苦涩而复杂的。
好在还有一个同伴——凌云宗。
几乎是在与白石门交战几日之后,重华派这边才陆陆续续知晓凌云宗北迁大河之北的这一结果的。
凌云宗没有做任何反抗,或者说反对,就默然接受了现实,这让重华派这边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是迫于九莲宗和道宫这边的压力,又或者是觉得在没有九莲宗的支持下与紫金派抗衡毫无胜算,总而言之凌云宗那边很坦然地接受了北迁的安排。
不过凌云宗以这样的姿态接受北迁结果也带来了一些后遗症,那就是很多弟子直接离派。
凌云宗虽然未经战争,但是离派弟子却多达一百多人,最后三百多名弟子锐减到只有一百九十多人,比重华派尚且不如。
没有多少人选择紫金派,更多的人是选择了白石门、还真道以及临近的淮郡太元宗,甚至还有十来名弟子主动要求加入重华派。
不愿意跟随凌云宗去河北,而宁愿新入重华派去河北,这样的选择恐怕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重华派并没有立即接受这批弟子,而是仔细询问了他们的情况和想法,也讲明了重华派未来也需要到河北之地立足,要求他们考虑清楚。
但是最终这批弟子还是留了下来,坚持要求加入重华派。
按照原来的原则,重华派是不会如此轻易接受这样一批弟子入门的,但是非常时候行非常事,商九龄和李煜都最终同意了这批凌云宗弟子入门。
看着眼前巍峨的南熏门,陈淮生目光沉凝注视了好一阵,仔细辨识了以下几个篆体大字,才收回目光,“走吧,师兄。”
从这一刻起,陈淮生感觉自己对这座城市似乎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没有实力,你甚至连决定自己战还是和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听着人家在殿堂里讨论着一个宗门数百弟子的生死去留,任由人家决定你千年基业归属于谁,无论你愿意不愿意。
如果自己是紫府真人,哪怕宗门就是多自己一个人,也许局面就会反转。
白石门就要考虑面对三个紫府的疯狂反扑,他们拿下朗山蟠山是否坐得稳,是否付出代价太大了吧?
但从来就没有如果。
虽然只隔了十日重新回京,但却宛如隔世。
街面上的繁华热闹景象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虽然道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后续的宗门比试却只是短暂地耽搁了两日之后又重新继续进行了。
雨水已过,惊蛰未至,城外农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但对城中却没有任何影响。
明日正月三十,也是此次道会大比的最后一日。
陈淮生是跟随王垚和徐天峰、袁文博一起进京的。
掌门商九龄和首席长老朱凤璧仍然在沿路看顾,防止白石门以及其他不怀好意者的袭扰,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大。
重华派都已经接受了去河北的结果,再要赶尽杀绝,那就真的是逼着商朱二人发疯了。
人是物非。
人还是那些人,但是感觉却已经变了。
陈淮生是陪着王垚、徐天峰一道来九莲宗这边的。
从内心来说,陈淮生是很反感和抵触九莲宗的。
在他看来九莲宗是出卖了凌云宗和重华派,或者说九莲宗已经不具备庇护凌云宗、重华派的实力却还在那里妄自尊大,结果就是自取其辱不说,却还让凌云宗和重华派付出了惨重代价。
当然更大的责任还是在凌云宗和重华派自己。
一是自身实力的不足,怨不得别人。
二是没有看清楚九莲宗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如果能早些发现九莲宗的虚弱,就该及时调整另寻可靠的盟友靠山。
“今日九莲宗会有什么人见我们?”陈淮生和王垚、徐天峰等候着九莲宗的主事者接见时,忍不住问道:“真的很想看一看这帮人面对我们尴尬不尴尬。”
王垚瞪了陈淮生一眼,“淮生,意气用事不可取,起码现在乃至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也还需要他们的帮衬,我们做好自己即可。”
陈淮生耸了耸肩,“明白了师兄,我只是有些不忿罢了,去了河北,我们还要仰仗他们?需要他们帮我做什么?借助他们防止妖兽和散修来袭击我们吗?”
王垚一时语塞,想了一想之后才道:“在河北恐怕他们帮不了我们什么,但我们每年也许还要继续在大赵境内招收弟子,去朗陵招收有些难了,但我们希望在济郡和睢郡可以招收弟子。”
济郡是九莲宗的根基所在,睢郡九莲宗也有很大影响力,当然这几郡也有地方宗门,所以要想在这两郡招收弟子,肯定要得到九莲宗的同意和支持。
陈淮生摇头,不认可王垚的观点。
“既然去了河北,河北之地人口并不算少,我们便应该立足河北,从那些散修和宗门世家手中争夺这些道种人才才是,……”
“当然能在济郡和睢郡招收弟子也是一个渠道,但我觉得我们很难和九莲宗以及那些本地宗门竞争,一河之隔,又不是大赵本土,我们又几乎是被放逐到河北之地的,很难让济郡和睢郡的人才投向我们,所以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倒是觉得与其在济郡睢郡这些地方花心思,还不如利用我们现有弟子的人脉关系,继续在朗陵乃至弋郡挖掘人才,也许还能有意外之喜,尤其是义阳府。”
对陈淮生如此肯定的判断,王垚和徐天峰都有些吃惊,但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的确如此。
义阳府也许会是一个好的突破。紫金派不像白石门,它是南楚外来宗门,要想在义阳府落脚赢得认可,没有一二十年很难真正融入。
而之前从凌云宗转投重华派的这批弟子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对凌云宗的软弱十分不满意,那么借助这些人以及如陈淮生这样本身就是义阳府籍弟子的影响力,是完全可以在义阳府那边挖掘一番的。
在九莲宗的会客室里呆了接近半个时辰,茶水送了两遍,但还没有见到正主儿。
王垚三人也都很沉得住气。
也许对于九莲宗来说,放逐河北的重华派意义都不大了,也许是九莲宗内部本身就麻烦缠身,大家都知道重华派日后的路不好走,但对于这个昔日的盟友,重华派却又不得不还要仰仗。
只是这份屈辱却让人很是难受。
陈淮生也是深刻体会到了这份寄人篱下的感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种事儿都想做,但现在却还做不得。
孤悬河北,日后少不了还要和大赵道宫这边打交道,有九莲宗这个算是熟人的宗门在里边说得起话,总胜过无人问津。
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终于来了。
当先一人昂然而入,而后跟着三人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一人只是随便一眼望来就让包括王垚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全身一震,整个气机似乎都被打乱了,需要调匀一下,才能正常呼吸。
紫府境仙卿,而且应该不止于蕴髓境了,比起掌门和首席他们两位又高了一位不止。
后续跟着三人中有一人是熟人,易初阳。
陈淮生只是一眼望去,就知道这位易仙师比起三年前亦有进境了。
三年前在蓼县见那一面,他还只是筑基三重,但是现在应该是跨越了重要的门槛,晋阶筑基四重,进入筑基中段了,难怪神采飞扬,气宇不凡。
另外两人陈淮生不认识,一个炼气巅峰,一个炼气七重,应该说对重华派这一行人还是相当礼遇了,尤其是一位紫府仙卿出面,殊为难得。
看到陈淮生,易初阳也是一惊,目光落在陈淮生身上逡巡了几轮,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最终还是强压下内心的震惊,恢复平静。
“这几位就是重华弟子吧?老朽来迟了,还望包涵。”
这位紫衫老者看不出年龄来,既像是四五十岁,又像是七八十岁,但都知道不太可能是这个年龄,更大可能是百岁开外,但究竟多少年龄已经很难从外貌来判断了。
王垚为首的三人都赶紧躬身:“见过前辈。”
易初阳这才为王垚陈淮生等人介绍:“这一位是我们九莲紫萏宗宗主谈师伯。”
连易初阳都要称师伯,那就真的是前辈了,年龄应该起码在一百二十岁以上才对。
只是完全看不出容貌上的老态,脸上肌肤如同普通中年人,整个头上一头乌发,连一根白发都见不到。
三人也都在再度躬身一揖。
紫衫老者倒也不在意,挥了挥手,示意三人入座。
“情况就不用多说了,九龄和凤璧都来和我谈过两次了,此次我们九莲宗做得不好,虽然内里有诸多因素,但是我们作为凌云宗和重华派的盟友,没能最大限度地帮助两宗,我们九莲宗也是颇感惭愧,只是有些事情情非得已,现在也不便透露,日后伱们便慢慢知晓,其他废话我不多说,起了河北,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们九莲宗支持的,只要我们能做到,我谈千秋在此明确承诺,一定全力支持,……”
没想到这一位说话如此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几句话说完,便看着王垚三人。
“你们现在有什么需要,便可当面提出来,若是现在没想好,也可以在这几日里考虑好再说,这几日我都在府上,随时可以见你们。”
见三人都有些踌躇,紫衫老者也知道兹事体大,恐怕一时间难以遽下决断,便点头道:“既如此,初阳,你和他们先谈,介绍一下情况,有什么下来报我即可。”
等到紫衫老者和另外那位炼气巅峰一起离开,只剩下易初阳和另外一位炼气七重,气氛才稍稍松动下来。
易初阳没有先说正事,而是上下打量了陈淮生一番,目光里满是唏嘘感慨又带着几分遗憾。
“怪我,错把蛟龙当成了草蛇了,陈淮生吧,我还有印象,三年时间,真没想到,你那时候还没入道,我听尺媚提起过你在重华派内的一飞冲天,还以为她有些夸大,没想到你的表现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唔,炼气六重了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照理说这样问话都有些无礼了,但是易初阳委实想不明白,急切地想要问个清楚。
他记忆很深刻,虞弦纤和宣尺媚将此子举荐给他希望他帮忙引荐给凌云宗或者重华派时,他是专门审视过对方的灵根道骨的,道骨的确很好,他有印象,但灵根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平庸,他同样也有印象。
这样一个天赋平平的家伙三年晋阶炼气六重,比绝才惊艳的宣尺媚表现还要好,要知道当时这家伙已经马上满二十了,纯纯的属于被淘汰者啊,可居然来了一个咸鱼翻身,力压群雄了。
当然宣尺媚年龄要比对方小好几岁,赶上对方并非不可能,可无论怎么说,这都是自己走眼了。
陈淮生浅浅一笑,“易师伯过誉了,炼气六重也是勉为其难,袭击硖石湾渔场时与白石门那边一位筑基交手,当时生死关头,也许是激发出了最大的潜能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当时就破境了,但一样昏迷了许久,……”
语焉不详,易初阳也不在意。
他本来也就是想要问一句了解内心的疑问而已,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形在修真宗门中比比皆是,而对方所说的也应该属实,有些人的确就是这样在生死关头逼出潜力爆发,不死则生,不死则升,而这个家伙大概就赶上了这一回。
但这家伙也有假话藏着,即便是三年达到炼气五重在十大宗门中都可以算是天才弟子了,他自己却没有深说。
“很好,河北风云地,但愿你的这份天赋能在河北之地,帮助你们重华派尽一份努力,道华,把地图和文卷拿过来,凌云宗已经先行一步了,你们也许可以赶上,结伴而行,相互有个照应。”易初阳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