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孩子打成一团,玉珠吓一跳,喜凤嫂也吓一跳。
玉珠赶紧放下毛衣,扑向了闺女灵灵,喜凤嫂也扑向如意,拉起了儿子。
李老实的丈母娘一看外孙子要吃亏,袖子一卷就要参战。
“玉珠,管管你家的野丫头,少娘生没爹教的,真野蛮!”
大癞子的姥姥急了,揪了灵灵小辫子一下。
灵灵生气了,抄起大癞子的布鞋,一鞋冲大癞子姥姥的脑门子砸了过去。
女人一看不好,躲开了,那只鞋子准确无误,糊在了张建国的脸上。
张建国正在会场上发言,念的正起劲,呱唧,鞋底子糊在了脸面上,堵住了嘴巴。
下面的群众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叫好声响成一片。
发现大家这么不尊重他,张建国很生气,大手一挥说:“你们这群愚昧的人啊,这会是没法开了,散会!”
一听说要散会,下面的群众全都乐坏了,纷纷站起来一哄而散。于是,拍打布鞋的声音不断响起,拍打衣服尘土的声音也不断响起。
整个会场上尘烟滚滚。弥漫在一片昏黄里。
有调皮的小伙子,不失时机偷摸姑娘的屁股一下,趁机占便宜。
立刻,姑娘们大骂起来:“老娘曰你仙人!那个王八蛋摸姑奶奶的屁股!”
偷摸了的,趁机扎进人堆里跑掉了,嘻嘻哈哈声也弥漫在了昏黄里。
无数的手电筒晃来晃去,映出一张张惨白的面孔。
事后,姑娘们也照自己那个地方摸一下,好像这一摸,那东西就还原了一样。
张建国在会场上气得哭笑不得,他想不到一场大火,没有唤起人们的知觉,大家会这么麻木不仁。
其实说白了,这场大火,大梁山的村民没有损失什么。
好房子没有烧坏,烧坏的都是些茅草房。
大部分的茅草房,村民都想扒掉,翻盖新房。
正发愁掀房子呢,一场大火反而帮了他们的忙,工钱都省了。
大部分的村民手里都有存款,而那些存款,全都入股在工厂。
钱在王海亮哪儿放着呢,大不了要回来,盖新房呗。
现在的大梁山,已经很有钱了,烧毁的那些东西是九牛一毛,所以很少有人在乎。
张建国知道这会是开不下去了。他意识到了自己跟海亮哥的差距。
大梁山的人,尿的是王海亮,不是他张建国。
几分钟的时间,整个打麦场就空了,只剩下了张建国跟几个民警。
张建国没有办法,只好给民警安排了住处,让他们住在了疙瘩坡的大队部。
最近的疙瘩坡住了很多人,人满为患。
其他四个村子的人,大部分都住进了疙瘩坡,投亲靠友。
因为从前的四个村子,几乎成为一片废墟。
接下来的几天,纵火案在一丝不苟调查。几个民警没有离开大梁山,而是一家一家登门了解情况。
他们找到了孙家庄大部分的村民,也询问了大部分的村民,一直想查出纵火犯的下落。
但是他们一次次希望落空,几乎将几个村子的人问了个遍,没人知道这场天火是怎么下来的。
王海亮是七天以后回来的。
走进村子,他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几乎认不出从前的村子了。
经过烈火洗涤的大梁山变得一蹶不振,处处是断壁残垣,处处是一片焦黑。
烧毁的粮食不少,烧毁的家禽家蓄也不少,很多房屋都夷为平地。
王海亮回村的第一天,张建国就找到了他,问:“海亮哥,咋办?”
王海亮说:“建国,马上去信用社,把村民的股份钱拿出来,还给他们,让他们赶紧盖房子,买粮食。”
建国说:“可是……咱们的工厂怎么办?钱还回去,工厂还怎么开?你已经定了机器。”
王海亮叹口气说:“天意啊,天意如此,厂子没有村民的日子重要啊,厂子开不起来,以后还可以重开,人心没有了,我王海亮就彻底完了。”
张建国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开车进了一次城,跑了一次信用社,将集资的钱拿了回来。
王海亮上次集资,一共二百八十万,疙瘩坡的股份几乎占了一半。
将四个村子的钱全部还回去,账面上只剩一百多万了。
这点钱紧紧够买机器,进货,工人的工资,还有技术人员的聘请,就无力负担了。
但海亮没有别的办法,他是说话算话的。
村民的入股跟退股是自由的,不能勉强,要不然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威信,就会付水东流,毁于一旦。
一个人没钱并不可怕,没有信誉才是最可怕的。
这次的大火给王海亮的工厂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因为海亮拿了村里人的钱,那些人没地方住,呼呼啦啦全都跑到了工厂。
不单单霸占了工厂的厂房,也霸占了仓库,办公室,伙房。甚至厕所里,也有人搬进了被窝。
王海亮没有赶他们走,而是把钱还给大家,新房盖好再搬出去。
再接下来,大梁山进入了轰轰烈烈的大建设中。
无数的村民在原有的地基上翻盖了新房,一座座小楼也拔地而起。
这一次的大建设,村子里进行了统一的规划,统一的宅基地分配。街道也越发显得整齐起来。
调查纵火犯的民警一直没有离开,一直在查询纵火的凶手。
他们也一直在了解情况,希望撕开一条口子,将凶手绳之于法。
张大栓如坐针毡了。
他彻夜彻夜睡不着,心里愧疚不已,也懊恼不已。
一失足成千古恨,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现在,他真的相信王海亮是天煞孤星了,这个人根本不能动。
谁是他的朋友谁倒霉,谁是他的敌人更倒霉。
天煞孤星就这样,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没有好下场。
张大栓屡次跟海亮作对,屡屡失败,好像是上天注定。
现在搞出了人命,不把自己揪出来,那些民警就不会离开。该咋办,该咋办啊?难道真的要再坐牢,被人枪毙?
他这些天不敢出门,总是猫在家里,躺在炕上,仿佛大病一场。躺下就是一身的虚汗,心惊肉跳。
眼睛一闭,他就看到了那个姓孙的孀妇,还有那个姓孙的老婆儿。
那两个女人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啊晃,一边晃荡一边伸出利爪。那利爪上的指甲跟刀子一样,仿佛要掏出他的心肝脾胃。
她们的声音也在张大栓的耳朵边不断响起:“张大栓,还俺命来,还俺命来,俺死的好惨,好惨啊……”
每天夜里,这些身影,这些声音,都吵得张大栓睡不着。
他的精神极度颓废,身体也一点点空虚……慌乱,恐惧,愧疚,难堪,都像滔天的洪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晚上,不三不四的事儿,也懒得跟张二狗的老娘做了。
大栓婶发现男人越来也不对劲,就劝他:“他爹,你咋了?是不是病了,不如俺去喊庆祥哥,让他过来帮你看看。”
张大栓赶紧说:“别,我没病,就是着凉了,三两天就好。”
“看你瘦得,也没精打采,俺心疼。”
张大栓说:“他娘,晚上你别出门,别离开我,我害怕。”
“你咋了?怕啥?”
“你别走,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还在咱家窗户口晃荡,有鬼……。”
大栓婶以为男人撞邪了,见到了鬼,晚上果然不出门,守在他旁边。
张大栓根本睡不着,有时候刚闭上眼,立刻就睁开了,眼睛看着窗户。
这天,他忽然发现一张女人的脸,贴在自家的窗户上。
那女人的脸跟被人砸了一板砖那样,是平平的,而且黑乎乎的,好像经过了焚烧,眼睛鼻子都看不清。
而且那女人的手里拿着一把铁链,铁链一甩,冲张大栓喊叫道:“张大栓,还俺命来,还俺命来,跟俺下地狱,跟俺下地狱……。”
“啊——!”张大栓一声嚎叫,紧紧抱住了大栓婶,直往女人的怀里拱。
大栓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男人抱着她的腰,往她的身上贴,脑袋埋在她干瘪的胸前,虚汗如注。
“他爹,你咋了?你咋了啊,看见啥了?”
张大栓说:“鬼啊鬼,外面有鬼。”
“在哪儿,俺咋看不到,他爹,你别吓俺。”
“就在窗户上,她拿着铁链,要拘我走哩,是那个姓孙的孀妇!”
大栓婶仔细看了看,外面啥也没有,窗户纸上影影倬倬,只有老槐树投下的影子。
大栓婶被男人给感染了,同样心里砰砰跳。
早些年,她是不信鬼神的,自从村子里出了很多事,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当年的大瘟疫,李老实的女人被人扔进了井里头,她的魂魄缠着憨子,缠着张建国,缠着张拐子跟海亮娘,还有学校里的小燕。
这些事儿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好像是昨天的事儿。由不得大栓婶不怕了。
女人本来就胆小,男人这么一咋呼,她就更胆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栓婶觉得被子里湿乎乎的,用手一摸,一股子尿骚气。
原来张大栓吓得尿裤子了,还拉了一泡屎在裤子里,恶臭难闻。
于是,大栓婶就起身,赶到厕所去提尿盆,顺便将男人晾晒在外面的干净衣服拿出来,让他换上。
乡下人都这样,都有往屋子里提尿盆的习惯。
外面不是很黑,有月光的,大栓婶蹑手捏脚进了厕所,准确无误提起了尿盆。
她走到了当院,从衣架上摘掉了男人的衣服,准备返回屋子里去。
哪知道衣服摘掉,忽然,眼前就出现了一条身影。
那身影披头散发,一身的白衣,脸上黑乎乎的,好像烧过的焦炭。
大栓婶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孙家庄死去的那个孀妇。
把大栓婶吓的,嗷地一嗓子,手里的尿盆就脱手了,一溜烟地扑进屋子。
被子一掀,头朝里就扎了进去。女人浑身颤抖,好像秋雨里的树叶。
“他娘,咋了,咋了?你是不是也看到了?”张大栓问。
大栓婶说:“看到了,看到了,他爹!你是不是干了啥缺德事?这鬼才缠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