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了,535宿舍的六名成员,回来了一半,韦虎问照镜子的何应超,常珵有没有跟他联系?他晚上什么时候能回宿舍?何应超说:“我又不是他女朋友,我哪儿知道?”
这个宿舍从入住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易太平。
六个男生,天南海北,从四方而来,没有一个是本地人,他们生活习惯差异大,性格脾气差异也很大,能维持表面和睦的宿舍关系已属不易。
韦虎争强好胜,从拿到录取通知的那刻开始,就想好了要当班长,为此,他特意提前两天报到,留在老师身边忙前忙后,挣了个好印象。
可他没想到,2012级的新生里会有像常珵这样的人,报到第一天就往他火热的心上浇了半盆冷水。
那天,学生会主席找来宿舍,搂着常珵,亲密捶打,韦虎想要攀关系,提议让学生会主席加入他们的聚餐,学生会主席还没表态,常珵就先一步拒绝他,说他提晚了,今晚是他们老朋友聚会,聚餐的人里竟然还有现役、炙手可热的运动员,
和这样的人在同一个寝室,同一个班,同一个系,韦虎顿时觉得自己的大学生涯晦暗了一半,夜里辗转反侧,自己给自己熬了几锅鸡汤,反复灌下后,才重新燃起斗志。
他做好了和常珵竞争的准备,竞选班委前夜,他活跃于三个男生寝室拉票,过程中试探常珵的想法,听到常珵说无意竞选,到时候会把票投给他,韦虎只觉得重拳打在空气里,泄气又无趣。
除了常珵,寝室里其他人也都不省心,何应超是个兜里有钱、心里没眼的显眼包,张扬又得罪人还不自知,陶李和陈亮内向且有主意,嘴上虽然从不跟他对着干,但做的事却没少打他的脸,只有崔帅还算听话,从来不跟他作对,任何事都能高效配合且笑着完成。
最近两个月是535寝室最和谐的两个月,可这份和谐与韦虎的管理能力并不相关,也和所谓的磨合到位不尽相关。
今年4月,发生在沪上的校园投毒致人死亡事件甚嚣尘上,因为那件事,全国所有高校的寝室自发自省自查,年轻人还是很惜命的,这段时间恐怕也是全国高校寝室最为和谐的一段时光。
韦虎站在阳台上把身体微微探出去张望,借着11号楼前微弱的灯光,他观察从图书馆、自习教室、操场、运动馆归来的同学,终于,瞧见背着包的常珵迈着大步从花坛转角处走来后,他连忙把手机凑到嘴边,说:
“他回来了,宋老师,您放心,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晚安。”
做老师的耳报神,韦虎起初也不情愿,心理障碍也很大,但权衡利弊后,他还是说服了自己。
因为不想让室友听到他在给辅导员发语音留言,韦虎把声音压得非常低,这个举动其实并不必要,寝室里,何应超拉着崔帅一起做囚徒健身,两个瘦不拉几的人把自己吊在床铺梯子上,练得满头大汗,牛一样的喘息声穿插在激扬的音乐里。
一回到宿舍,常珵就打开衣柜,把电脑拿了出来。
DS0739。
他在键盘上敲下这几个字符,屏幕一闪,鲸越荧光海,她用的壁纸来自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屏幕上跃起的鲸鱼浑身闪着荧光,在鲸鱼巨大的身躯的对比下,装载了人与猛虎的小船显得很渺小。
一个恍惚,脑海里出现她的声音。
“我猜人生到头来是不断放下,但永远最令人痛心的是来不及好好道别。”
她说,这是整部电影里她最喜欢的台词。
十四年前,超级市场还是三线城市里的新鲜物种,起初,客流稀少,年轻时响应号召离开故土,几十年后才终于又把子女送回沪上念书的叔叔阿姨遇人就说,超市就是外国人的菜市场,好得不得了,买不起东西,进去闻闻香味都是好的。
后来,突然就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门口排起长队,队伍长得像黄河,九曲蜿蜒,龙一样的队形盘在超级市场配套的画了车位却空空如也的广场上,好奇的人凑上去问,听说鸡蛋免费送,便也不计时间成本地排起队来。
他们的母亲也去凑了那场热闹,高高兴兴地去,却没能安安全全地回。
为了减少成本,规范秩序,商场工作人员用桌子拦住入口,形成一道警戒线,没人能提前预知,这道警戒线会成为死亡的导火索。
超级市场的促销活动吸引了半个城市的客流,人群在涌入商场时挤倒桌子并被桌子绊倒形成了踩踏事故,事故一共造成5人死亡,他们的母亲就在其中。
去年初冬,她来学校看他,他们一起在学校电影院看了这部电影,出来的时候正遇上寒潮降临,一场电影的时间,银杏树上的叶子落了大半,她弯腰拾起一片树叶,一边用手指描绘树叶的形状,一边说出了那句台词。
他想,她说的是他们都没能有机会好好地和妈妈告别,UU看书www.uukanshu.net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懂她的,他捧了一手落叶,撒到她身上,冲她做鬼脸,哄她开心,逗她笑,带她去校外小店吃妈妈们最喜欢的麻辣烫,给她拿了两块豆皮,往她的碗里加了四勺炒得只香不辣的辣子酱。
多傻啊,当时多么自以为是……直到她也突然走了,他才终于明白,来不及好好告别的心痛是想念一个再也无法相见的人,是渴望一个再无可能的拥抱,是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增厚的回忆。
他垂下头,等待悲伤的情绪褪去。
“珵珵,你去哪里吃的饭?吃什么了?”何应超拿了条毛巾擦汗,气喘吁吁地凑过来,说,“呦,电脑能用了?”
“嗯,”常珵应了一声,同时指了指他嗡嗡震动的手机,父亲的电话正打进来,他把电话接起来,说,“爸,怎么了?”
常珵和父亲之间,从来都是有事说事的关系,并没有闲谈的习惯,可是,电话里,父亲问他的问题竟然与何应超刚刚问的问题差不多。
“嗯,吃了,吃的炸鸡、薯条。”
“啊……炸鸡、薯条……你什么时候也爱吃那种东西了?”
“爸,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你郝叔叔刚刚来了一趟……”
“是吗?郝叔叔出门了?”常珵心里高兴,忍不住插了一句。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要来上班的,我看他那个状态还是不太好,就劝他回去,结果呢,他来找我是问你,问你那个电脑……就是嘉嘉的电脑能不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