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最靠近太后娘娘慈瑞宫的西宫门进入后宫。一一穿过西御花园、涧石桥、凤栖亭和彩翼池,就是慈瑞宫的正殿了。一路顺顺当当,未受到任何阻拦。
“国师大人,您看,太后娘娘已经站在外头迎接您啦!”就算隔着帘子,我也能感受到杨公公的喜悦。
“万事小心”写下对心儿的嘱托,然后撩起了帘子。果然,太后娘娘率领着慈瑞宫的众宫人正站在慈瑞宫的宫门口焦急的等待着。见到我的轿子,她的面色明显一振。
急忙示意心儿随我下轿,飞奔过去,一同跪倒在地,同时朗声请安道:“太后娘娘吉祥。劳烦娘娘凤架亲自前来,微臣罪该万死。”
“快快平身。”她急忙示意身边的宫女紫荇和紫珠将我们扶起,又亲自细细地将我身上的灰尘掸去。
众宫人向我和心儿请安:“国师大人万福金安,世子殿下万福金安。”
“免礼。”挥挥袖袍,唔。。。很潇洒。
她扶着我的双肩,定定地看着我:“上次见你,还是过年的时候,距离今日竟已有了大半年的光景。”
不知为何,她的声音竟有些掩不住的颤抖。
“太后娘娘,请先进宫再说吧,此时已是秋夜,更深露重,小心冻着了。”杨公公弯腰提醒道。
“哦,对对对,清儿的穿的这样单薄,怕也是冷了。”太后娘娘忙携了我往慈瑞宫内走去,心儿和宫人们跟在我们身后。
“ 杨喜,你怎得耽搁到现在这个时辰了?也不准备个斗篷给清儿披着,你看把他给冻的!”太后娘娘略微有些不快的样子。
“奴才知罪,望太后娘娘降罪。”
“太后娘娘,不是杨公公的错。是微臣自己墨迹。微臣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公公给抬过来了,不然,还指不定到什么时辰才能到呢。公公可没罪,是有功呢!”
“那照你这么说,哀家可真得好好谢谢他了,”太后娘娘颇有些想笑的看着我:“赏!”
“谢太后娘娘,谢国师大人。”
进了正殿慈昭殿南侧的暖喜阁,太后娘娘分别命我和心儿落了座。心儿坐在了太后娘娘的左边下首的位置,我则自觉地挑了右边下首的椅子,并且要比心儿的位置更远一些。
“你这孩子,哀家说了你多少次了,没人在边上的时候就不要装着那么死板的样子了。这左一句‘微臣’,右一句‘微臣’的,你说的不累,哀家听着都嫌烦了。快坐到我身边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太后娘娘,世子殿下还在这呢。”话是这样说,我还是蹭到了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位,应该就是礼亲王家那位享誉京城的小世子了吧。”太后娘娘望着心儿发了话。
心儿站了起来,弯腰行了个皇家礼:“回太后娘娘的话,晚辈正是礼亲王府世子,乐君心。”
“免礼,坐下吧。”
太后娘娘只是淡淡的扫了心儿一眼,便又转过脸来准备跟我说话。
心儿也并不尴尬,不卑不亢地坐下了。
我见状,忙说道:“太后娘娘,我在进宫的路上巧遇世子殿下,竟觉得投缘的紧,便结成了忘年之交。真要多谢娘娘您了。”
“哦?为什么又要多谢哀家了呢?”
“娘娘您想啊,要不是您今天同时召世子殿下和我进宫来,世子殿下和我便无缘相见,无缘相见我们又怎会结为忘年之交呢?所以这不还得多谢太后娘娘了嘛。”
“哈哈,你这孩子,嘴巴跟抹了蜜似的。”
听了这番话,太后娘娘方把目光转向心儿,仔细地打量了起来。慢慢的,太后娘娘的脸色也渐渐的转好,不似刚才对他的那般冷淡摸样。
慕容敏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儿,七年前嫁给乐礼正做正王妃,却至今无所出。心儿现下虽归于慕容敏的名下抚养,可终归是低贱的歌姬所生的孩子,又偏偏被乐礼正立为了王府世子。这怎能叫太后娘娘对他有好脸色?就连那顶略微有些破旧的小轿子也是太后对他的故意为难。更不要提堂堂一个王府世子,居然由一个不甚风光的小公公给接进宫这件事了。
“杨喜,你看这孩子是不是跟清儿小时候长得很像?”太后娘娘甚是惊喜的开口问道。
“的确是很像,尤其是鼻梁,很是挺拔。”杨公公也显得有些诧异。
“对,还有这双眼睛,”太后娘娘终是对着心儿笑着说道:“乐君心你不知道吧,你这双眼睛竟长的与清儿小时候一样,特别的大。那会儿他时时被大家玩笑说长的像女娃,每次一这么说他,他就急得大发脾气。”
“太后娘娘,您又玩笑我了!”我着急的紧。像女娃?开玩笑!我就是女娃!所以说这玩笑能开么?
“心儿觉得眼睛大挺好,国师大人您不必着急。”心儿对我微微一笑。
“哦?乐君心你给哀家说说,为什么你觉得眼睛大好?”
心儿满脸的戏谑,却偏偏用一副沉稳平静的语调开口说道:“眼睛大,像女娃。”
。。。。。。
“乐君心你!”我怒向胆边生,几乎要暴走了。
“哈哈哈,清儿,你今儿可被你这忘年之交给出卖了啊!”太后抚掌哈哈大笑,笑的泪花儿都出来了,忙忙地掏帕子出来擦拭眼角。
就连杨公公也是忍不住偷笑的样子。
不过心儿也总算是讨得了太后娘娘的欢心,至少,一开始的敌意已经消除了。
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终是放下了一些。
太后娘娘又陆续问了心儿一些王府之内的和学业上的琐事,便打发宫人领着他去歇息了。因着我的请求,太后娘娘便恩准心儿和我一同住进了我原来的霖雨殿里。
我则留在暖喜阁内再和太后娘娘聊一会。
“清儿,你看你,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嘿嘿,哪有这么夸张嘛。”
“哀家之前就劝皇帝,不要总把你派到地方上去吃苦。你看你看,这小脸瘦的。”
“太后娘娘不必挂心,我是为大乐朝效力,就算苦点,也是心甘的。”
她突然轻抚上我的脸:“清儿,你的左脸颊,为何会有一道伤口?”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跤划破的。”
心中苦笑,除了他,还能有谁敢伤我分毫?
“你也真是,从小就冒冒失失的,都这么大了还不小心点。”她执起我的手,笑道。
突然,她摸到了我右手掌心的疤痕。脸色一变,将我的右手翻看细看。
“这掌心的疤痕是怎么回事?恩?难不成也是摔的?”
“不。。。不是。。。”
“是不是皇帝又冲你发火了?这脸上的伤口是不是也是他?”她抚着我脸颊的疤痕,满脸的哀伤:“这伤口怎么还没长好呢?脸上有了疤痕,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他并非故意的,是我不好,总是办不好事情,惹他生气。况且我又不是女子,男儿脸上有些疤痕算得了什么。”我急急忙忙地解释道。
“清儿,哀家知道的,这些年,你们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了。皇帝他,变了很多。”太后娘娘垂下眼帘说着。
她也是很痛心的吧。虽然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太亲密,可再怎么说,太后娘娘也是他的亲生母亲,太后娘娘也只有皇上他一个孩子。试问天天下间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诚然皇家一贯薄情,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身处高位的人,心又怎能太柔软?
是夜,我回到了霖雨殿。
不知为何心情竟有些烦躁,便未急着进屋休息,只是信步在霖雨殿内四周转转。
霖雨殿坐落于慈瑞宫的西南角。四周由一大片竹林围绕起来,将其与周围的宫殿隔开,形成一个相对隐秘的空间。竹林的正中间建有一座镂空竹楼,房屋呈圆形围绕在竹楼的四周。竹楼比四周的房子都高了许多。
若是在雨天,登上这竹楼的顶端。脑中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凝神看着四周翠绿的竹景,侧耳聆听细雨打在竹上的沙沙声,自是别有一番清新的韵味。霖雨殿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伫立在竹楼下,我抬头凝望着它。
年少时的我酷爱看些外头流传的话本子,尤爱那些才子会佳人的故事。故事里的才子们个个风流倜傥,没事就爱登个高楼吟个诗,折扇一挥,便促成百年佳缘。
那时的我,以为这便是这世上所有才子应有的模样。我虽不大精通于写诗,可样子也是会摆的,风雅也是能附庸的,于是便时不时的也登上这竹楼,摇一摇折扇,看着身旁的那两人懒散地对弈。
那时的我,以为天地间最好的去处,便是这竹楼了。
后来,他一怒之下将它烧毁。我眼睁睁地看着这天地间最好的去处被烧的连渣都不剩。
再后来,太后娘娘命匠人将它重新建起。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格局,一样的高度,甚至连楼顶的座椅和棋盘也都是一样的。
我却再也不想登上它了。
它在我心里,却不在这里。
回到屋里,自己洗漱一番便吹灯睡下了。太后娘娘知晓我不习惯让阿青以外的人伺候,便没有给我安排贴身宫人,只是着了紫荇和紫珠睡在外屋守夜,其他的事情都有杨公公替我办好。
睡的迷迷糊糊地时候,有人把我摇醒。
我披衫坐起,但见一黑影端正的跪在床榻面前:“家主,属下有要事急报。”
“哦?何事?”大内皇宫不似外面,这里守备森严,暗探众多,各为其主。我早已吩咐过若非确有要事,不然不得贸然进宫。
“家主,夫人形迹可疑!”他一低头,毫无感情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心中大惊,忙稳住心神:“详细说来!”
“十日前,夫人着乔六给习亲王送了一封信。三日前,夫人独自和习亲王在城外的牛尾山会了面,夫人神色哀切,还落了泪。属下本以为夫人有要事要办。可今日,属下发现夫人趁着夜色混入了习亲王府,并且直到现在,还未出来!”
除了乐礼正,其他各王爷成年后均需按照祖制居住于各自的封地之内,未得皇帝圣旨,不得私自入京。此次太后娘娘五十大寿,又恰逢之前的水患和干旱完美解决,故皇上在一个月前下令众王爷即刻上京,为太后祝寿。入京后的王爷居于内城里各自未成年之前居住的王府之中。
习亲王名叫乐尚文,年方十七,是先皇的第十二皇子,由先皇的四妃之中的蝶妃冉蝶儿所生,蝶妃生前颇受先皇的宠爱,其身后的冉氏家族也是乐国的四大家族之一,原与慕容家族渊源颇深。后不知为何,慕容家族与冉氏家族渐渐交恶,两大家族在朝堂之上斗的风生水起,不亦乐乎,皇上乐的在一旁渔翁得利。
我虽因政事与冉氏家族私下里多有交往,却从未有私交。
顿了顿,我挥挥手:“继续监视吧。”
“诺。”一眨眼的功夫,乔影便已不见了踪影。
一个人坐在寂静空旷的寝宫里,刚刚的一切,仿若只是幻觉。
阿青,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