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拦路的男子。那男子大约二十来岁,模样端正谦和,温文尔雅,虽然衣着低调,但似乎不像穷苦人家,也不至于拦路抢劫吧?那男子朝云娘和李大娘作了一揖:“大娘和小娘子受惊了,梁某在此先陪个不是。”
云娘满面狐疑地问道:“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那男子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在下是许记的管事,平日的职责就是搜索民间特色美味,保持许记的竞争力。前日看到拐角那两家生意兴隆,进去了解了一下,原来是那味腌鱼是两家的招牌菜。我买了一份让许记的厨师来调类似的味道,却总是稍逊一筹。后来索性呆在一旁,恭候你们的到来。我们许记,打算出钱买断你们腌鱼的配方,你们开个价吧。”
许记,云娘想了想,没有任何印象,茫然地望着婆婆。婆婆悄声告诉她,许记是县城里的最大的一家食肆,好事自动送上门来了。
既然是县城里最大的食肆,定然是势力不小,得罪不起,但是现在家里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改善,要了我做鱼的配方,那不是断我活路吗?云娘莞尔一笑,道:“谢谢梁管事的抬爱,其实这在我们山野之村,人人都懂得腌鱼,本来就没有什么配方,都是放盐去腌,只不过各人的手艺,略有不同而已。”
那男子面露喜色:“既然不是什么独门秘方,那小娘子能否教一教我?”
云娘的脸僵了一下,我都在婉拒你了,你怎么一点都听不出来,我是在婉拒啊!云娘耐着性子陪笑道:“我刚才也说了,各人的手艺,略有不同,我腌的鱼也不好吃,这是我嫁到大山里面的妹妹腌的,我们偶尔才进山一趟,赚个辛苦费而已。”
那男子锲而不舍地纠缠道:“那我能否先跟你回家,等你们进山的时候带上我,让我与你妹妹商量一下?辛苦费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话都讲得这么白了,还不死心,云娘立即黑了脸:“我当婆婆的面,和陌生男子说这么久的话,已是有失妇道了,你还想跟我回家!我带个男人回家,这让我的丈夫情何以堪?请你借过一下,让我们过去!”
那男子闻言呆了一下,愣愣地看着云娘牵着李大娘的手从自己面前走了过去,这山村野妇,怎么竟能说出这些一板一眼话来?
婆婆有些不解:“他们肯买腌鱼的配方,那是好事啊,为什么要拒绝他们?”
云娘解释道:“娘啊!他们买断配方,我们就不能靠腌鱼卖钱了,收入就会大大减少,再说,我们腌的鱼是很看火候的,如果人家给了钱还学不会,那还不是引火烧身?以后还是叫志刚回家的时候,帮忙送鱼算了,我们就不出来卖鱼,先避避风头再说。”
李大娘觉得儿媳说得有理,当即也无心卖鱼,匆匆地低价将剩下的鱼处理了,确定无人跟踪,婆媳俩匆匆赶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李老汉已经做好了午饭。现在李家的生活习惯逐渐养成荤素相搭了。李大娘和李老汉又嗑叨起今天遇到的小插曲。
李老汉正笑容满面地夹了一口菜一听到“许记”二字,立马将手停在半空,瞪大眼睛问李大娘:“可是县城的那家‘许记’?”
李大娘点了点头:“嗯,不过被云娘给一口回绝了,怕捅了篓子惹祸上身。”
李老汉将菜送入口中,嚼了吞下,呵呵笑道:“‘许记’素来声望甚高,从不仗势欺人,我们经常送鱼到‘许记’,给的价钱都很公道。如果真是‘许记’,倒是不怕。不过姓梁的管事,还真没听说过,估计是个骗子居多,幸好你们没有相信他的花言巧语。”
在闷头吃饭的李大牛突然间眉毛一挑,开了口:“爹说得没错,以后遇到不认识的人,你们少搭理,免得被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云娘和李大娘面面相觑,想不到吃饭时候极少出声的李大牛竟然开了金口。云娘发现李大牛脸色阴沉,眉头紧锁,再联想到李大牛的反应,难道李大牛以前和这许家有交集?也不大像,如果真是许家人,许家那么有钱,干嘛还要在这里受苦呢。
“但是那位梁管事样子很斯文和气,不像是坏人啊。既然爹说‘许记’声望好,我还真应该把梁管事请到家里来做做客。”云娘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观察李大牛的反应。
李大牛闻言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瞪了云娘一眼,云娘报以他一个貌似纯良的微笑。李大牛没有说话,低下头来继续吃饭。云娘有点失望,这算是什么反应?担心我和婆婆的安危,还是担心见到梁管事?云娘很促狭地琢磨着,哪天安排两人见上一面,看看这李大牛还是不是这般淡定。
吃完饭,洗好碗筷,李大牛竟破天荒地帮云娘拿来小米和打来水将鸡喂好。云娘去坡地开荒的时候,也跟上去帮忙开地。看到小两口和好如初,李老汉夫妇不由喜得眉开眼笑。
李大牛一直不开口和云娘说话,云娘也不主动打破沉默,两个人一个割草,一个锄地,就这样一直僵持着,直到日渐黄昏。李大牛忽然发现云娘在蹑手蹑脚走向草丛里,不由停了下来,想看她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干什么坏事。
草丛里有一窝刚出壳不久的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嘴巴长得大大的,在等待着母鸟回来喂食,十分可爱。李大牛脸色一变,不是想抓它们来养吧,这么小的鸟离开了母亲,会死的。
李大牛连忙走向前去,要赶在云娘伸手之前将她制止住。谁知云娘回过头来,对着李大牛轻“嘘”一声:“小鸟不能碰,被它们母亲发现它们占了人气,它们就活不成了。”说完,转过头去,继续看小鸟。
望着云娘,李大牛半晌无语,忽然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云娘,以后你和娘就不要老往外跑了,就呆在家里,养养鸡,种种菜吧,我会想办法多赚些钱养家糊口的。”
云娘闻言吃了一惊,他说出这话来,一半算是坦承了和许家有关系,一半是要断绝与许家的关系。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云娘收起了促狭之心,决心要替他打掩护,一本正经地点头答应了。李大牛朝她感激地笑了笑。
云娘很快地就转移了话题,欢快地说道:“大牛哥,我们就绕开这一小片草地开荒吧。”
李大牛微笑着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云娘觉得李大牛眼睛里的光芒,就像那暖融融的夕阳,让人感到温暖而有力量。好吧,这次没有所嫁非人。
吃饭的时候,云娘就和婆婆将李大牛的话转述了一遍,李大娘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大牛就像他爹,懂得疼娘和老婆。那从明天开始,我就留在家里享福喽。”
第二天,李大娘出去串门子,云娘在家里忙完早上的活儿,正在坡地上播种。云娘每行地挖了一个浅坑,再往坑里撒上一层薄灰,然后猫着腰一个坑一个坑地点玉米。
点着点着,忽然身后有人叫了一句:“小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云娘回过头一看,竟然是昨天那个梁管事,真是阴魂不散啊。云娘直起了身子,看时间,李大牛差不多要回家了,不由皱紧了眉头:“我的配方是绝对不会卖的,你赶紧给我走,我丈夫快要回来了。”
云娘眼睛盯着小河对岸,神情焦灼。梁管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依旧延续着他一惯温文尔雅的作风,继续劝说道:“小娘子无须担心,许记找你,相信你丈夫知道了,不但不会怪你,还会以你为荣。”
云娘心里都要哭了,被他知道了许记找上门来,自己不被骂死才怪,当即冷冷地说道:“我丈夫不同意卖配方给你们,你可以走了吧?”
那梁管事闻言,不禁挑了挑眉毛,显然有些意外,却对云娘的丈夫感兴趣起来:“哦?那我还真得非要会会你丈夫不可了。”
还有完没完啊,再罗嗦下去,李大牛可要回来了。云娘干脆推着他往竹林走:“我丈夫可是个醋坛子,被他看到我们俩孤男寡女在一起,不杀了我们才怪!配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卖的了,你赶快给我走!”
那梁管事很无奈,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容可掬地对云娘说道:“小娘子,我会在镇上呆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到镇隆客栈找我,我一般早上都在。”
云娘远远地就看到李大牛的身影,不由急得像热锅蚂蚁:“我的老祖宗,您就快走吧。”
梁管事又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从这里走我不认识路啊!”
云娘差点要骂娘了,气呼呼道:“沿着路直走,到了大路你直接可以走回镇上!”
梁管事接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云娘。
看到他一步三回头和慢腾腾的模样,云娘差点就要从地上捡块石头砸过去。
李大牛很快就走到云娘身边,与云娘一起望着那一抹颀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翠绿的竹林中。李大牛忽然问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