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夏湘的人多得是,夏湘一律不见。
只是,丞相夫人没有直奔生活馆,而是打着探望大小姐的旗号,径直敲开了夏湘住处的院门。
夫人来得突然,夏湘全然不知,还在满天下找戴言呢。
“您瞧见戴言没?怎么几天不见人影儿?”夏湘背对着院门,抓着许氏的袖子,急匆匆地询问。
许氏蓦一抬头,就瞧见个身着丁香色刻丝祥云纹妆花褙子的妇人。妇人梳着堕马髻,斜插一支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举止端庄,气度雍容,一看便是贵人。
见许氏神色有异,夏湘连忙回头,瞧见丞相夫人被个丫鬟并着个婆子搀扶着,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夏湘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这样排揎。
“湘儿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夏湘端端正正福了福。
“快过来让我瞧瞧,长高了没有!”夫人上前几步,笑意直达眼底。
夏湘连忙整理整理身上的石榴红对襟小袄、月白色云纹挑线裙,端端正正朝夫人走去,又接了丫鬟的手,小心扶着夫人笑道:“夫人是贵客,怎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湘儿好拾掇拾掇院子,打理打理屋子,再备上好酒好菜……”
“就是怕你麻烦,才没打招呼……”夫人笑盈盈地握着夏湘的手,心里想着。若提前知会你,恐怕你就跑路了,旋即转身笑道:“广儿。躲在后头做什么?”
夏湘眉心一跳,手心便渗出冷汗来。
夫人紧紧握着夏湘的手,自然感觉到了夏湘手上传来的濡湿,便望着夏湘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
越过夫人的衣香鬓影,夏湘望见站在车厢旁边的少年郎,不由心虚。怎么说。这孩子被自己恐吓过,也不知跟他娘亲告状了没有……
夏湘心里暗暗擦了把汗。心思飞快旋转。
夫人把杜广带来做什么?如今自己不再是大小姐,又随时可能犯病变成个傻子。夫人若因着生活馆日益红火的生意,因着往来众多的勋贵子弟,前来跟自己叙叙旧。倒是情有可原,可带着杜广算怎么回事?
自己都净身出户了,您还惦记我做您儿媳妇儿?夏湘想到此节,不情不愿地笑了笑,对杜广说道:“二爷也来啦?”旋即挪开目光,对一旁目瞪口呆的采莲说道:“去,沏壶上好的龙井。”
采莲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嗳”,便拉着许氏往厨房去了。
夏湘腼腆又有些失落地说道:“夫人莫要见怪。被父亲赶出夏府,这院子便一团乱,丫鬟们也没个规矩。如今我也不再是大小姐。对她们也少有约束……”
被赶出夏府的事儿,夫人没道理不晓得啊,怎么就把杜广带来了呢?夏湘心里狐疑,难道她真的没得到消息?那只好主动提醒一下了,是故有了上面一番话。
夫人自是明白夏湘的用心,闻音知雅意。以有心算无心,她自然沉得住气。
“就是听说了这事儿。连忙过来瞧瞧你。若缺什么少什么,直管跟我说。”说着,夫人手上又稍稍用了下力,将夏湘小手紧紧握在手里。
夏湘微微颔首,心里更是没了底,讷讷道:“谢夫人,湘儿不敢当。”
夫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父女间哪有天大的仇?过些日子,你父亲消了气,好话哄哄也就是了。”
“夫人说的是。”夏湘低眉顺眼,尽量少说话,余光却瞥向了杜广。
过去一个冬夏,杜广对自己的畏惧少了许多,可眉眼间透着的冷漠疏离和抗拒厌恶依然清晰。
这……就足够了!
夫人给身边婆子递了个眼色:“去,带二爷在院儿里玩儿会儿,我跟湘儿说些体己话儿。”
那婆子余光扫了眼夏湘,应了声:“是。”便带着杜广朝葡萄架那边儿去了,而夏湘则带着丞相夫人去了宴息处。
夏湘好奇丞相夫人来庄上存了什么心思,可夫人东拉西扯,大多是问问夏府对夏湘的态度,闲话半天却也没说到正题,夏湘不免有些着急。
等茶水摆上,丞相夫人便开口支走了下人,继续闲话家常。她弹了弹手上的帕子,垫着手,亲自执壶为夏湘倒了杯茶。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夏湘吓坏了,连忙去接夫人手上的茶壶,却被夫人笑着拦下:“你这孩子,休要跟我抢,我给你倒杯茶有什么了不得的?”
夏湘低眉顺眼:“湘儿受不起。”
“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夫人放下茶壶,拍了拍手上的帕子,笑容若盛开的石榴花,说不出的娇艳。
夏湘恍惚闻到一阵花香,继而打了个哈欠,眼皮便有些沉了……
正此时,被夫人吩咐去看顾杜广那个婆子悄无声息入了宴息处,垂首站在一旁,朝丞相夫人递了个眼色。
丞相夫人垂头轻笑:“这天一热,身子易乏,到了晌午,人便困倦,湘儿回房里睡会儿罢,跟你闲话半天,我也有些饿了,刚好去你那馆子讨口吃的……”
夏湘连忙起身,刚要告罪,却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歪,没了意识……
一旁站着的婆子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夏湘,望着丞相夫人却没有说话。丞相夫人点了点头,那婆子力气也大,抱着夏湘便往厢房里去了,而此时,杜广正躺在夏湘的床上,睡的昏天暗地。
将夏湘抱到床上,放到杜广旁边,将茧绸薄被盖在两个孩子身上。丞相夫人抿嘴一笑,带着婆子出了房门,将门轻轻带上,又去外头吩咐了碧巧和采莲,说大小姐睡熟了,不要去惊扰。
余下的,便是去酒楼找那几个约好的夫人,简单吃些饭菜,再一同来瞧瞧咱们聪明的夏大小姐,生活馆的幕后东家。
到时……夏湘坏了清白和名声,又没了御史府出面,也只能委曲求全,嫁到丞相府,给杜广做个姨娘了。
夫人实在喜欢夏湘的聪明劲儿,可娶了夏湘做杜广的夫人,她又不愿意。如今夏湘被赶出夏府,没名没分,再者她那疯傻之症也不知是真是假。娶回去做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若是带回府做个姨娘,她倒是乐见其成。
若是个聪明伶俐的,那再好不过了。若是傻了,那也便傻了,一个姨娘而已,不碍事。
方才一番试探,对夏湘的状况了解个*不离十,这档口儿,夏府大约不会为夏湘出头,更何况,夏湘坏了清白和名声,不嫁到丞相府又能如何?还有别的选择?更何况,御史大人或许会乐见其成呢。
她掩住唇角轻笑,在丫鬟和婆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朝生活馆的方向去了……
其间,碧巧和采莲站在门口,隔着纱幔瞧了眼夏湘,见夏湘睡的熟,便退到院门口儿做针线去了。而杜广,正睡在架子床里侧,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不走近了瞧,压根儿就瞧不见。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丞相夫人已经坐在生活馆的雅间儿,跟几位夫人寒暄契阔,而夏湘的院子里,却闪过两道黑影儿。
前面一道是戴言,后面一道是……一只鹰。
戴言身手极好,速度极快,越过夏湘厢房的窗子,悄无声息。碧巧在院门口儿做针线,头晕眼花的没有注意,而采莲,此时正在厨房煮绿豆汤。
一人一鹰,静静站在屋子中间,隔着纱幔望着床上的人。
戴言轻轻一笑,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小心掀起纱幔,望见夏湘酣睡的小脸儿,戴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可看到夏湘身边的杜广,戴言的笑容瞬间僵硬,旋即脸上便布了一层阴云与冰霜。
他一把将杜广从床上拎了起来,发现这小子跟一堆烂泥一般,就是不醒。
戴言将杜广放到一旁的椅子上,又将手指搭在杜广腕部,瞧了瞧杜广的脸色,一时间胸中怒火更胜。
看样子,夏湘跟杜广一样,也中了迷药。
到底是谁,敢做出这等下作事?
他掏出腰间的瓷瓶,从里头倒出两丸解药,一粒送到杜广口中,另一粒送到夏湘口中。随后拎着杜广跃出窗子,避过旁人眼线,将杜广安置到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又兀自折回夏湘的房间。
喂了解药,杜广和夏湘也不会立时醒过来。
所以,当夏湘悠然转醒的时候,戴言已经躺在床上盯着她瞧了半晌。而戴言背后,一只庞然大鸟凶神恶煞站在窗沿,跟戴言一样,死死盯着夏湘的小脸儿。
“啊!”
夏湘刚一惊呼,戴言便一把捂住她的嘴。
“呜呜呜呜……”
“别怕,这是我的鹰,名字叫巴叶。”
“呜呜呜呜……”
“脸怎么红了?”戴言轻轻眨了下眼,笑意直达眼底。
“呜呜呜呜……”
“我松手,你别出声!”
“呜呜!”夏湘点头。
戴言松手。
夏湘大喊:“来……”
“人”字尚未出口,戴言重又捂住了夏湘的嘴巴。
巴叶忽然身子前倾,两个翅膀呼啦一下展开来。这鹰蹲在那里足有一米多高,这会儿摆出一副准备战斗的姿势,夏湘顿时没了勇气再反抗,却偷偷张嘴咬了戴言一口。
戴言连忙收手,看着手指上的小口子,抿了抿嘴。
“你个混蛋!”夏湘心里恼火,可看着巴叶要拼命的模样,这句气势汹汹的斥责一时间变得绵软无力,越发没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