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月楼是长安有名的清乐坊,楼里的姑娘们只卖艺,表演歌舞供客人欣赏,虽不像平康坊的乐坊那般门庭若市,门口总站着花枝招展的姑娘,但不少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总爱来这,大家都规规矩矩坐在台下饮着茶,随着乐声轻哼着。
颜微她们到的时候,里面的表演已经开始了。门口两位姑娘看到她们二人立刻迎了上来,冲婉娘福身笑着说: “ 二小姐,您来了。” 婉娘是这的常客,没事就会过来坐坐。
婉娘赶紧回道: “ 不必多礼,里面已经开始了吗?快,快帮我们找个好位置。” 说着探出头往里面看。
那两个姑娘被婉娘这副着急的模样逗得眉开眼笑,邀了她们往里走。从进门左手边上了旋梯,到了二楼角落的一处厢房内,坐得靠前些勉强能看到一楼唱曲台的侧面。
引她们上来的姑娘抱歉地告诉婉娘: “ 二小姐,今日客人太多,表演开始前一个时辰就坐满了人,只能委屈您先坐这了,若一会有好位置空出来,我马上过来请您。”
婉娘撇撇嘴,有些气恼,但看了看下面大家摩肩接踵的架势,再犹豫可能这样的位置都没有了,只得无奈道: “ 好罢,好罢,就先坐这罢。”
接着走进她厢房坐了下来,今日的太阳好生毒辣,下午时更甚,她们一路跑来,出了一身的汗,免不了觉得口干舌燥。
婉娘吩咐店里的姑娘: “ 茶果照旧,再加份鲜浇樱桃,和两个荔枝冰酪。”
转头看到颜微还在一旁站着,赶紧拉她坐下,“ 还站着干什么,跑那么远的路不累吗?”
颜微看婉娘用袖子擦着额角的汗珠,就问她: “ 您的帕子呢?”
婉娘反应过来上下摸摸身, “ 哎呀,好像丢了,刚刚跑得太快了…”
颜微见她一脸迷迷糊糊地娇憨模样,抬袖掩面笑着,一边从袖口摸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 可不是,您刚刚跑得像只兔子一样,手帕能不飞吗…”
婉娘有些窘,笑骂道: “ 还说我,你看看你自己,发钗都跑歪了,头发都快散下来了。”
“ 是吗?” 颜微先是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钗,又接着大笑, “ 我可不是跑过来的,是被您一路拖过来的…”
她们二人笑骂间,小厮已将茶果点心一并端了上来。婉娘索性任她笑,端了份荔枝冰酪坐到栏杆处看表演去了。
这厢房是戏楼式的阁楼,三面都有隔板,只露一面冲着楼下曲台,占了好位置的客人悠然坐在厢内欣赏着楼下的轻歌曼舞。要是不幸占了比较偏的位置,就得紧靠着隔栏坐才能看得见,更有甚者探出半个身子只为一睹那胡姬的美貌。
“ 哎…来了来了,安儿你看,那胡姬登场了。”婉娘扒着围栏努力地朝下望着。
只见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从后台姗姗而来,脚步轻盈,身着轻纱胡装,胳膊上套了臂环,衬得手臂白皙纤细,面上笼了薄纱遮住了脸的下半部,眼眶深邃,睫毛浓密,双目仿佛可摄人心魄。虽然看不太清楚容貌,但从那一双绝世无双的眼睛就可以判断出,她一定是个美人。
与此同时,楼内发出不少惊呼声, 大喊着 “ 鸿娴姑娘,鸿娴姑娘” 的声音不绝于耳。
楼下有人忍不住靠近了曲台,想看清那美人的模样,却被台旁的护院挡了回来。
颜微也好奇起来,努力想凑近些看看。
突然感觉一道目光朝自己这边投过来,颜微感觉似乎有人看着自己,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并未发现有人朝她这边看,又反复几次,仍然没发现有人往这边看,颜微不免感觉有些奇怪,于是坐回了桌子旁,吃起了冰酪。
以前在凉州时,城里便有不少胡姬,个顶个的貌美。那时颜微还好奇,那些女子生得那样美丽,大可体面嫁人,为何还要做舞姬供人玩乐,沦为交易货物。后来才知道,她们大多是因战乱从西域逃出,不少人早已国破家亡。没有了家,这副身躯自然也无安生庇护之所,只能如无根之萍般任人买卖。
颜微看着桌上鲜浇樱桃上几乎要融化的冰乳酪,便唤了婉娘一声, “ 二小姐,您快来吃一口罢,鲜浇樱桃上的冰乳酪化了就不好吃了。”
婉娘正看到兴起,头也不回地说: “ 我可不爱吃这樱桃,就是给你要的,快吃了罢。”
颜微看着她的后背笑了笑,也不再客气,拉过盘子开始吃起来。
等再回到卢府时已近宵禁时候。
婉娘带着颜微悄悄从后门溜进了府,二人尽量避开府里的下人,一路绕到自己后院门前,刚准备舒一口气,就看见钱管家站在自己院内,像是已经等候多时。
婉娘倒吸一口凉气,拉上颜微准备扭头就跑,钱管家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她们,躬身上前道: “ 二小姐,老爷吩咐,您回来了就去他那一趟。”
婉娘脸色有点僵硬,问他: “ 阿爷找我什么事啊?都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说罢。”
钱管家并未作答,只在院门口躬身立着。
婉娘没办法,只得跟着他去阿爷的正院。
颜微心里也知道,一会儿肯定免不了一顿责罚。从自己入府到现在,婉娘与她私自出府晚归不知被抓现行了多少次,可婉娘一次也不听,每次仍然是趁人不备溜出去。
果然卢主事见到她们俩时一脸怒气,腮边的须发都在隐隐跳动。
“ 今日你们上午就出府了,我一下午都未派人去街上将你们二人拿回来,已是给足了面子。可你呢,竟如此得寸进尺,都宵禁了才回来,是不是非要让金吾卫将你以犯夜之罪捉去鞭笞才满意?” 卢主事声音严肃,让婉娘有些心虚。
她硬着头皮回道: “ 阿爷,宵禁之后外出者要行鞭笞之刑都是旧历的事了,现在世道这么乱,金吾卫早就不大管了,连闭门鼓都不敲了,现在这个时辰,外面有好些店铺还开着门呢…”
婉娘还未说完,卢主事厉声打断, “ 狡辩,祖宗订的规矩岂能说废就废,入夜时分女子仍流连街面成何体统,不久前才有贼人混入京刺杀宰相…”
卢主事意识到什么,及时止了话,唤来了钱管家吩咐: “ 如此顽劣成性,胆大妄为,我看你是真要闯出大祸才肯罢休。现在起禁足院内半个月,叫人看住了!”
“ 是,小的这就叫人守在二小姐门口,寸步不离地看着。” 钱管家立刻回道。
颜微婉娘二人不敢争辩,回了房里歇下。婉娘也算消停了两天,每天在院子里散散步,要不就是看看那日新买的钗环玉坠。
婉娘下午百无聊赖时唤来颜微说话, “ 安儿,你怎么老是丧眉耷眼的,乞巧节的香桥会可快到了,你快想想怎么逗阿爷开心开心,好放咱俩出去。”
婉娘虽然被禁足在院里,可颜微还得每日料理院里的事务,有时还要去帮秦嬷嬷的忙。
这会儿刚从后厨回来,正觉得腰酸背痛想歇会,颜微一边捶打着腰一边说: “ 二小姐,最近城里是不大太平,大人也是为您好,您就安生待在院里罢。若是您真想出去…”
颜微说着走到外厢房去拿了个盒子进来,婉娘听到她前面说的话已经不高兴了,又看到她拿着个盒子进来,有些好奇地问: “ 这是什么啊?”
婉娘说着就拆了盒子,看见里面放了一个砚台,拿起闻了闻,不禁有些惊喜, “ 这是端砚,长安城好久都没有卖端砚的了,你是怎么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