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春阳普照嵩南山乡,给山乡穷苦农民送来春天的温暖。
在汤家祠堂的大厅里,在汤家祠堂大门外和禾场里,到处是一遍喜气洋洋的气氛,穷苦农民凑在一起,有说的,有笑的,也有唱的,这是为甚么?高兴呗!
反对抽壮丁取得了胜利。卜三好、刘春如、汤丙奎他们失败了,他们让天勤把话说中了,成了丧家犬。当黄玉岚冲进汤家祠堂,右手一抬,匣子枪口里飞出一颗子弹,打中在刘春如的左轮手把上,右手的大拇指却也被打破。乌红血直流,刘春如差点冒被吓死。
“他娘的脚!这讨帐的家伙又来了!”
刘春如话还冒完,左轮手枪也不要了,左手掌紧握住受伤的右手大拇指,转身跳下高台,往后门冲去!他的身后是汤丙奎和卜三好。
三条丧家犬冲出汤家祠堂的后门,把两个把门的保丁冲撞得四脚朝天,躺倒在地上。两个保丁中有一个是瘦麻杆,前年八月抽壮丁时,他棒签筒,自打他退还汤丙奎五块大洋买回自己的良心后,这回他不棒签筒了,宁肯把门。可冒想到的是,把门也不是好差使,撞倒在地还不说,还被刘春如和汤丙奎、卜三好踏着他们身子跑出去了。他大声呼喊道:
“唉——哟!我的命都冒啦!谁帮帮我?”
另一个保丁年轻一些,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拖开疲麻杆。也幸亏那个保丁手脚快,要不的话?瘦麻杆定会被从后门拥出来的豪绅、甲长和乡兵们踏成一滩烂泥.瘦麻杆变变成碎麻杆了!
卜三好和刘春如跑到白石桥头,才松下一口气。两人在桥头的石头上坐下来。本来,早上卜三好是汤丙奎派人用轿子接去的,冒想到此时自己是逃跑离开。卜三好一边用手掌抹着头上的汗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
“他妈的,我也是头回见道这样的场合。这帮穷鬼,怎这么不怕死?”
“刁民造反,是就该给点颜色看看?”刘春如怕伤口流血大急,赶忙用手巾包好伤口,用左手解开衣襟,又摘下头上的毡帽当扇子扇,且边扇边说,“卜乡长,你就是手软,上回贴反歌,我猜着就是四保的人干的,你偏不信。这回咧?信了吧?”
卜三好冒接刘春如的话,默神一会后,突然问刘春如道:
“那个穿黄军装的,是不是三保的那个壮丁?”
“是,那丘八!”刘春如回答说,答话时嗓门不大,话音也很轻。
“他手下还有四个人端着长枪,”卜三好又问道,“看起来那四支枪和你乡队的枪一样的,汉阳造?”
“那我可冒细瞅,”刘春如说,“谁晓得他们从哪地方搞来的。”
原来,黄玉岚和庆福夜闯牛粪塘,乡兵丢枪的事被刘春如隐瞒住,冒报告卜三好。卜三好当然不知道乡兵丢枪,只晓得汤九老倌被人当壮丁送到班房里。为这事,卜三好还把刘春如臭骂了一顿。
幸好卜三好冒追问下去,刘春如才放下心来,又提议说:
“报告县里,派些人来,我们乡兵队配合他们,抓人!干脆,要出多少壮丁,就抓多少个!看还有甚么人敢造反!”
“回去再打商量吧,”卜三好轻轻地说出这话来,“明日把汤丙奎找来,先查清哪些人闹得凶!”
“不用查了,”刘春如突然放大嗓门,“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为首的是田天勤,田月先和陶庆福……”
“还有三保那一伙,”卜三好打断刘春如的话,“你也搞得清楚啦?”
“不就是那个丘八吗?”刘春如想也冒想就说,“只要抓住了他,甚么事都结啦!”
“讲得好听!能结得了吗?”卜三好对刘春如的话,突然心烦起来,反问刘春如说,“别忘了,你那胳膊是怎么伤的?上回在黄家塅,你五个人,对付不了那丘八一个人。今日,他一抢就打掉你的左轮,要是他朝你头上开枪?你那吃饭的买卖早就开花了!”
“……,”刘春如被反问得张口结舌,无言对答,脸瞠变成猪肝色,只有翻白眼的能耐了。
就在此时,十个乡兵就象战场退下来的残兵败将,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赶来。卜三好瞧见乡兵,气不打一处出,骂道:
“上不了正板,一群窝囊废!有什么用?枪一响,就尿裤子!”
刘春如晓得,卜三好是骂给他刘春如听的!心里就象打翻了一个五味瓶,说不出甚么滋味来。
“大哥,你跑得真快呀?”乡兵们已经赶到跟前,一个乡兵说。
“哎呀!累死我啦!”又一个乡兵道,“那丘八手真快,手一抬枪就响了!”
“你娘的个脚!”刘春如也顾不得手指上的伤痛,“呼”地蹦起来,气恼地朝第二个说话的乡兵腿上就是一脚!转脸骂众乡兵道,“一群饭桶!”
乡兵们挨了骂,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个挨踢的乡兵一屁股坐到地上,摸着他那踢痛的腿,委屈地说:
“我又冒做么子事,干嘛下脚这么重?……”
“就你会讲话!”刘春如脸上的横肉抖动起来,“还不快起来,扶卜乡长走!”
“卜乡长?”乡兵们都楞了,“冒见啦!”
“呃?”刘春如一转身,卜三好真不见了,待到他猛地一抬头,卜三好已经上了凤凰坡。原来,卜三好在刘春如对乡兵发火撒气的时候,站起身就走了。
回到牛粪塘,春阳已经当顶,到了中午饭时候。卜三好也顾不上去后院吃饭,对直走进乡公所大门,往大师椅上一坐,背靠椅背,闭起小眼睛养起神来。他人在养神,心里却不能平静。
卜三好自打到嵩南乡任乡长以来,近四年时候,从来冒干过这么失体统、丢面子的事。这回在汤家祠堂,把颜面丢尽啦!去时坐着轿子,八面威风。像丧家犬似地跑回来,失魂落魄,真窝火啊!怪谁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