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提出十一公主入内阁,嫔妃们都看出萧家的私心。内阁四个人,萧家就占两个。就是张阁老和宁江侯一帮,也挟制不了萧家。
九皇子愤怒得脸通红,就是不敢出来。又见自己生母文妃眉头一紧,似想到什么,使一个眼色过来,九皇子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贤妃想到自己可怜的女儿,她要是能活到今天,只会比十一公主贞静强,泪水就扑簌簌往下落。
这中间,恼了一个人,十六公主的生母杨嫔。
同样是公主,十一公主好运道,当初都认为她嫁得不好,不想她反而成了最好的一个。而自己女儿,先是强迫守寡,后是大成长公主说服失贞。
在张太妃等人纷纷对十一公主表示欢迎时,杨嫔恨不能大声疾呼:“我的女儿呢?难道她不是公主,难道她不配得到你们疼爱!”
就是十六公主做错,也与大成长公主有关,不是十六公主的错。
杨嫔本来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可乱世中,她再不疼爱自己女儿,还有谁会疼她?她强忍心中滚油上煎似的难过,坐在这里强颜欢笑,就听到萧夫人的胡言乱语:“十一公主入内阁!”
看起来,天底下的好事全让十一公主占去!
杨嫔忍无可忍:“长公主乱政在前,后面还接着乱政吗?”十一公主就在这个时候起身,带着皇族的高傲,走到嫔妃们面前。
很想从容的十一,一开口就激动不止,身子微微颤抖着:“论理儿,我应该辞!我一个女人,又年青,敢管什么朝政!可是,”她愤然道:“我不管,谁去和郡王们对嘴去!”
慧娘笑一笑,回去告诉大帅,自己眼光相当的好。
伏在地上的慧娘,抓住机会补充道:“郡王们居心叵测,都想称帝。本来,就是为大帅立真命天子才撵他出京。如今大帅回来,理当再请天子登基,郡王们怎么会轻易同意?可不得有个人去和他们打嘴仗,娘娘们要是看着公主不能入内阁,哪位娘娘去和郡王们对嘴也行?”
张太妃头一个噤声。
慧娘再看九皇子,这里的唯一男人。九皇子别开眼神,鬼知道你们是让我和郡王们对嘴,还是把我一个人送到他们中间。这个,不好玩。
再来,文妃、贤妃……慧娘一个个看过去。杨嫔豁出去了,奋力跳出来,大声道:“那公主也不只一个,怎么只有十一公主能入内阁?”
她不提自己女儿,余下的成年公主却只有十六公主一个人。
十六公主面色难堪,又无法阻拦。自从自己一回一回的名声扫地,母妃就一天一天变得疯疯癫癫。
母妃就忘了一件事,十六公主最怕的一件事,就是伍氏兄弟回京!
杨嫔的跳出来,让十一公主也想到了。她脑子里骤然闪过进京以前,伍氏兄弟们对自己的恭敬和礼遇。他们说:“以后家规,由嫂嫂掌管!”
“啊!”十一公主尖叫一声,如见鬼一般奔出宫门。她急促的喘息着,疯狂的想着,我不要,我不能,我下不了这个手!
一头撞进伍思德怀里。
公主用力揪住伍思德衣带,质问道:“你们不想放过十六妹?”她凄凉的眼神,可怜乞求的一丁点儿干笑,丝毫打动不了伍思德。
旁边伍氏兄弟们骤然绷紧身子。
伍思德不看他们也知道兄弟们心中愤怒,嫁了人又抛弃丈夫的十六公主不死,伍家兄弟商议过,难以见人!
驸马推开妻子,硬邦邦地道:“是!”转身,对兄弟们吼一声:“随我来!”靴声囊囊,一起闯到张太妃面前跪下,齐声道:“我们已经回京,请接寡嫂十六公主重回府中!”
“砰!”
摔倒好几个。
这气势,如云雁重回碧空,高鸣振翅不屑于山河。又像冰川上雪崩,只一下子,什么也没有了。
白雪,只有无边的白雪,再无别的生机。
张太妃泪流满面,她哆嗦着嘴唇,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这一天,她早就想到过。只是可恨的十六公主贪欢,她从不听劝。
太妃半天只说出来一句:“我可是劝过你的呀!”
“太妃,您老人家不能不管!”杨嫔也明白过来,扑在地上爬到太妃脚下,满面痛泪的摇晃她衣角,哭声凄惨:“太妃,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呀,”
十六公主面如土色,想晕却晕不过去,只能干看着。任由心底升起的恐慌慢慢吞噬她的心,她的人,她的三魂六魄。
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不能说她没有感觉,不能说她没有想到。
文妃淡淡开了口:“我说几句吧。要说这事情,倒不怪公主。要怪,怪大成长公主,哦,看我这记性,是大长公主。依我说,让她退出内阁还是轻的,就引诱公主失贞这件事,她就是个死罪。”
慧娘眼角一抽,这个人更狠。
嫔妃们对十一公主入内阁的反应,远远不如长公主的痛恨。纷纷道:“对,她就是死罪!”长公主死活,对萧护都没有影响。慧娘故意干巴巴,像是让这个提议吓到,局促不安:“这,治大长公主罪名,只能是天子。”
文妃心中冷笑,天子三周岁,话也说不全,他能管什么用?见萧家并没有杀大成公主的意思,文妃也就势收篷:“夫人说得很是。”不过恨恨,不添油加醋心中不快:“那就闭门思过,再不出门最好!”
慧娘微微而笑,提醒她:“娘娘,要治罪名,也得等天子重立。”贤妃倒接上话:“天子重立前,这内阁最重要。”
她马上对十一公主买了一个好儿:“公主入内阁最好,这事情就定了吧,天好早晚了,咱们快商议完皇帝的事,让萧夫人早些歇息才对。”
又憎恶对杨嫔道:“我把文妃娘娘的话说完,第二个要怪的,是你自己!你难道不知道偷汉子是死罪!就是民间,也是沉猪笼的。你早不拦着!”
“我不敢拦大成长公主呀!”杨嫔大喊冤枉。贤妃狠啐一口:“你还当攀上高枝儿,当我们不知道,你和你的好女儿,这一位守寡的好公主,背地里烧香祈求大帅横死再也不要回来,这样你的好女儿,先帝的好公主就可以一直放荡!”
杨嫔惊恐万状,这些话是母女私下说的,自以为没有人听到,贤妃是怎么知道的?
张太妃勃然大怒:“咒大帅死?”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太妃猛然沉下脸,一字一句问到杨嫔面上:“大帅要是不在,你还在地道里!大帅要是不在,天子就无人过问!”
这个宫中呆一辈子的老宫眷,拿出她的阴狠来。对自己的两个一直跟随的女官阴森森道:“收拾车马,伍家的人回来了,我们不当再收留寡居的公主。出了门子的人,还不快走!”
杨嫔泪落雨下,哭得哽咽难言:“太妃,您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送吗?她回到伍家,还能有命在?”
张太妃冷笑:“杨嫔,你不要以为我看着先帝份上,就不敢收拾你!凡是和天子过不去的,都不要留命了!”
淡淡地唤一声:“顾公公,”
顾孝慈走上来,轻声道:“老菩萨,您有什么吩咐?”
“请杨嫔娘娘回房,免得她阻拦十六公主上路!”张太妃说得轻描淡写,这种轻淡震住所有嫔妃。
文妃在心里想,这个老妇人真的办起事来,心可足够狠的。见张太妃又是云淡风轻的一句:“伍家的,你们可以接人,不要再占我的地方!”
慧娘在这一刻,也见识到张太妃的老辣,心中暗暗吃惊,总觉得要提防她什么。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顾公公不知怎么弄的,杨嫔到他手中软绵绵的拎出去,如拎一块破抹布。而十六公主揪住椅子扶手不放,哭天抹泪:“我不去呀,姑母救我……”
Wшw⊕ t t k a n⊕ ¢〇 贤妃看了却趁心。她的女儿因为对长公主无礼而横死,十六公主依附长公主却活着,贤妃早就在心里诅咒她无数遍。
冷笑道:“这个时候喊长公主,你不是找死?”
伍氏兄弟得了这句话,更不客气。在嫔妃们面前,伍林儿大手一扭,十六公主痛呼一声,总算晕了过去,手臂无力垂下来,好似没有骨头。
脱臼。
伍氏兄弟更不客气,把十六公主拖出去。十一公主追上去,苦苦的哀求伍思德:“求你,你打她一顿吧,你天天打她都行,只是别杀她!……”
周妃也泪流满面,站起来想要求情。
伍思德静静地道:“公主,你就要入内阁,不能再孩子气!”周妃坐了回去,拿帕子拼命拭泪。帕子湿得可以拧出来水,文妃递过自己的给她。
听伍驸马再道:“兄弟们全说过,以后家里规矩由公主掌管。杀她,还是留她,你自己决定!”十一公主更慌乱了:“我我我,我决定?”
应该是什么罪名,十一公主最知道。
她求情是源于是自己姐妹,真的求不下来也没有办法。而此时听到这生杀全在自己手上,十一公主扑通一声摔坐地上,呆若木鸡:“我…。怎么决定?”
按律,国法家法,都是死罪。要存着妇人之仁留下十六公主,自己怎么能当一个内阁成员?
寂静复寂静,外面也是寂静的。
里面又哭又叫,外面小孩子早躲到一边。伍家的孩子们是兵乱中生的,不怕喧闹,只是往母亲脚下贴贴。
两个小皇帝,光复帝孙琳和小天子孙瑛手扯着手藏在树后面,他们也是兵乱中练出来的,伸一个脑袋往外面看,这是怎么了?
张太妃含笑对十一公主招手:“来,我的儿,到我这里来。”十一公主垂着肩头,木呆呆走过去。张太妃揽住她肩头,满面春风:“你大出息了,早先,我就看出你是个好孩子。你呀,你就要入内阁,凡事要学着些,有不会的,请教你的夫君,再不然,请教萧夫人。这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是不能变的。”
十一公主茫然不知所措。
接下来定下小天子登基的日子,钦天监里没有人,就大家用铜钱卜了日子。又要收拾又要寻出衣服来,又要安置人手,定在两个月以后。
……。
玉漏星沉,宁江侯还没有睡。他手扶廊下红叶,不是秋天还不怎么红,不过低矮,方便宁江侯这老人扶得顺手。
他知道萧护没有进京,也知道萧护没有进京,萧护的人却会来找自己。
仰望天下星辰,默算着,这宫宴该结束了?
忽然想到,难道是萧夫人亲自要来?
如果不是萧夫人要来,宫宴结束后家门就应该有人敲响。只能是萧夫人来,才这么晚还没有到。
她必定是和张太妃叙旧。唉,宁江侯深深叹一口气,有时候,他还挺佩服张太妃的。同是上年纪的老人,宁江侯一直撑着,以前是为孙珉,现在……他受陆顺德等人侮辱时,死的心都有了。
也打算在狱中死去,还落得一个忠臣名声。
不想萧护,他居然救了自己?
可见“忠臣”二字不好当。
看星转月移,宁江侯心中已经有预感,以后这忠臣,是越发的难当。
门终于敲响了,两个家人开门后,听到是萧家,就直接道:“侯爷等候已久,请随我们来。”慧娘、马明武、孟轩生三个人一愣,再想宁江侯果然是有几分门道。
也是,他是内阁,理当来拜见。
这是宁江侯旧宅,因为人少院子空落落,有几处长满杂草,不时飞出一只鸟,扇得人一身的灰。
带路的家人歉意地道:“侯爷身子不好,都没有心情收拾。”慧娘微微颔首,并没有露出这里破败的意思。
见一个老人身躯佝偻,老态已现,轻咳几声缓慢地道:“怎么还没有请进来?”嗓音也苍老的不行。
慧娘等三个人停下脚步!
慧娘吃惊不已,马明武瞠目结舌,孟轩生是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轻声问:“怎么了?”与此同时,宁江侯家的家人回道:“萧帅夫人,马明武先生,孟轩生先生来见侯爷。”
树下那老人这才慢慢转身,边转边咳边道:“哦,老夫老了,又有病在身,恕我没有迎接。”星光把他的面容照出来,原本脸上是皱纹满布,现在是两边面颊空垂垂一层皮,这皮上还有不少皱纹痕迹。
不仅瘦了,还更加的老相。
以前是筋骨劲足,去大成长公主府上吵架中气十足,就差让全京城的人都听到。今天呢,宁江侯衰弱气息,只有眼神儿还有几分犀利。
还是旧日锋芒。
见慧娘面上惊得不行,马明武也收不回来诧异。宁江侯认真在他们面上看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你们倒更精神了,可见这山里风水好啊。”
他又咳上几声,也不上台阶。人陡然猛一提神,神精气足,严厉道:“说吧,你们见老夫,只是见一见?”
“大帅让来对侯爷知会一声,十一公主殿下将入内阁,她是先帝血脉,当之无愧!”慧娘干脆利落。
宁江侯一声冷笑,好似鹰鹫般的难听。他目光慑人,死死的盯住慧娘。慧娘坦然微笑,不仅微笑,还在月下静静的解释:“侯爷您看,大长公主可再不能在内阁是不是?而内阁里没有先帝血脉,侯爷您也不答应不是吗?挑来挑去呀,只有十一公主最合适。大帅已经出山,天子还是天子,这内阁先不全,可怎么定百官呢?”
这流水般潺潺的嗓音,细如得在白沙上流过。宁江侯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年青的时候,也听过这样一个嗓音,也是这样的柔和,这样的动听……
慧娘三个人不错眼睛的看着宁江侯沉思。
忽然,他张开眼,厉声喝道:“为什么不立成年皇子,是何居心?”
慧娘对他莞尔一笑,侧开身子让开,马明武走出来,轻施一礼,也严厉责问:“侯爷你一定要立成年皇子,那立台山王,您答应吗?”
“台山贼子已篡位过,他要是天子,京城还是这个样子?”宁江侯这一刻,腰板儿挺直,恢复旧日神气。
马明武再喝问:“那立韩宪郡王,侯爷您答应吗?”宁江侯眉头一耸,破口大骂:“一个小人,也配当天子!”
“那就是了!侯爷您要立的,还是您心中想的人。只可惜呀……”马明武停顿下来。宁江侯怒道:“下半句呢?”
马明武让开,月下,衣着翩翩的孟轩生走出来,含笑道:“侯爷您好,晚生有几句话想请教侯爷?”
“你们这是车轮战术?老夫不怕!”宁江侯怒气上涌:“你有什么话,老夫陪你说上三天三夜!”孟轩生吓一跳,双手连摆:“倒不用三天三夜,侯爷您的身子怎么能禁得起三天三夜?”小孟先生彬彬有礼:“请问侯爷,尧舜和禹帝,他们有没有血源亲?”
宁江侯一愣,呆住!
“再请问侯爷,夏商到周,是不是亲戚?”
宁江侯不耐烦。
小孟先生露齿一笑:“再来,本朝开国皇帝,与前朝的皇帝又是哪门子的亲戚?”
宁江侯怒吼一声,地上捡一把泥块砸过来:“老夫和你们拼了……”慧娘嘻嘻一笑闪开,匆忙中行了一个辞行礼节:“就此告退!”
三个人笑容满面,大步流星走开。
后面,泥土、掉下来的树叶子,小石头块儿满天飞舞。直到看不到他们身影,宁江侯才停下手喘气,而房门推开,他家的正房里走出另一个老人。
张阁老手扶着门,笑得前仰后合,打趣道:“老侯,我说你要输的吧?”气喘吁吁的宁江侯哑然而笑,失笑道:“这这这,萧护羽翼成了啊!”
脸又一板:“不过有老夫在,可不会轻易放他一马!”
他扶着腰,又恢复那老相模样:“哎哟,我的腰哎,我为先帝可吃了苦哇。”张阁老大有深意地笑道:“我们只能尽力,尽到不能尽的时候,也就没有办法。再说你我为难萧护,郡王们也不见我们的好!”
“别提那一群小人!”宁江侯骂过,又对星空叹息:“可是临安王,的确独有才能。”张阁老微笑:“你难道把刚才他们的话都忘了?”
阁老抚须摇头晃脑:“我却还记得,他们说的,秦亡,汉不是亲戚;汉亡,也不是亲戚接上啊!临安王要有才能,让他尽管来吧。”
张阁老慢慢往外走:“我们这等老人,还怕一个一个的来吗?”两个老臣,一个在台阶上,一个走到房门内,一起抬头看天上星光闪闪。
先帝,你是哪一颗?你可曾看到这一切?老臣们实在是尽力了。张阁老捶着自己腰;“老了,我尽力了,”
宁江侯抚自己胸口:“尽力了啊,”
慧娘等人径直回到萧府,见灯火通明,大门上收拾得一干二净。张家和小鬼坐在门上对骂:“哥儿是你抱的多吗?明明是我!”
小鬼这一回不怕他,回骂道:“仗着自己是老人,什么功都抢!你要是有奶水,还不说哥儿吃你的奶!”
张家就揉胸口,一抬头看到慧娘面沉如锅底,张家吓得一骨碌跑了,边跑边揭发:“小鬼挑的事!”
小鬼是家生子儿奴才,不敢躲,直挺挺跪下来。慧娘给他一个白眼儿:“以后不许胡说,这说的还有边儿!”
小鬼赔笑脸儿。
等慧娘进去,封安才从门房里伸出头,做一个鬼脸儿,戏谑地问:“你们还吵不吵了?”小鬼装没听见。
还有别人也没有睡着。
文妃和九皇子灯烛也不点,相对坐在张太妃的偏殿中。宫室还没有收拾出来,嫔妃们都住在一处,一人占上一间。
九皇子悄声道:“母妃你有好主意?”
“你不要急,”文妃胸有成竹,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殿下,小天子才三岁,他要是能当皇帝,我们也不用受这么多气。他明显是不能的。”话锋一转,文妃更气度悠闲:“既然他不能,主政的就另外有人。萧家?吃了那么苦头,自然会把住不放,又害怕有人干涉,才把十一公主推入内阁。这内阁,可以不是好当的。公主是先帝血脉,和殿下同出一父。你看她今天不忍心对十六公主就知道了,这还是个心软的孩子。殿下,咱们等。等天子大上几岁,萧家还不还政?萧家要是不还,小天子必须有个出主意的人。萧家要是还政,小天子需要辅佐的人。殿下,你的时运到了。”
九皇子怦然心动:“可是……”
“没有可是!”文妃斩钉截铁地道:“从现在开始,只能往好的地方去想,可是这东西,让别人去想吧!”
透过雕花窗棂往外看,文妃微微颦眉:“你看太妃也还没有睡,想来也让萧家这一出子弄得不安心。”
深红色的宫栏畔,张太妃久久凝视繁星满天。萧家重立天子是好事,可十一公主入内阁,让人总要多想点儿什么。
张太妃经历两朝皇帝,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儿子,是她姐姐的亲生。两朝皇帝都让张太妃清楚一个事实,那就是一物克一物,万物都有对头。
大成长公主再不好,在内阁中对萧护是一个牵制。而十一公主入内阁,则会完完全全听从萧家。
小天子才三周岁,光复帝孙琳还不到五岁。这两个天子没有一个人可以和大臣相抗衡,坐在金銮宝座上,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朝政将又一次回到萧家心中。
太妃在经过数次兵乱后,清楚一个事实。她们为什么受欺负,就是国无君主,或者说没有自己可以发号司令的君主。
孙瑛要是英气勃勃的二十岁,还怕一拨子一拨子的乱?
尾大不掉?相与抗衡……。
在萧家坐大,和与郡王们周旋这两条中,张太妃痛苦不堪,先帝啊,应该选哪一条?淡黄色的灯晕拖出又一条人影,顾孝慈手捧一件团花银绣凤凰外袍,给张太妃轻轻披在身上:“露水下来了,穿上这个倒好。”
张太妃潸然泪下,竟然忘记自己一直防着和萧家走得严密的顾公公,轻泣道:“依你看,国运往哪里去?”
顾孝慈轻声道:“天命不可违,娘娘想它作什么。”张太妃哽咽几声,无力的摆摆手。年迈的人,竟然冲出几步回到殿中,见到锦帐中睡着的两个皇帝时,太妃才重新打起精神。
这是两个清秀乖巧的孩子。
他们白天一处儿玩耍,晚上一处儿歇息。从来并头睡,睡得不老实,孙瑛要踢孙琳,孙琳要推孙瑛。
都是一式一样的稚气。
他们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天子?
张太妃又想到一件事,悄悄让顾孝慈到身边来,低声问:“皇帝最近可以什么不一样?”她目光炯炯,一下子就神气起来。
顾孝慈咧咧嘴,就有不一样,御玺也出不来。他只能回答:“倒没看出来。”又小心地恭维张太妃:“登基日子还早不是吗?”
张太妃也一笑。孙瑛动几动,睁开眼。见张太妃慈祥的笑容在面前,一骨碌儿爬起来,天真无邪的一笑:“皇祖母,我要撒尿。”
张太妃一下子就喜欢了,这两个孩子个个是她的心头肉。抱住孙瑛亲了一亲,急忙地吩咐宫女:“快,皇帝要净手。”
孙琳让闹醒了,他有四岁多,能听懂几句话。天真的问张太妃:“皇祖母,皇帝不是我吗?怎么又成了弟弟?”
张太妃一愣,面色微微沉着。顾公公又适时地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时候分个尊幼才是。”这话正说到张太妃心里去,见张琳张开手臂,张太妃也没有抱他。只是握住他一只小手,语重心长地道:“琳儿啊,君臣有别,你要牢记在心里,那不是弟弟,是皇上!”
小小的孩子硬是打蒙掉。
皇上?孙琳小眉头一皱,疑惑地想,不是我吗?
又见孙瑛撒过尿,并没有回到这里。张太妃让人带着他到自己床上,自己带着睡下来。孤零零一个人睡不着的孙琳对着窗外一轮明月看着,很是不明白。
顾公公蹑手蹑脚溜出宫,一提气上了房顶,直奔萧家而去。大门上,小鬼对他打手势放行。顾孝慈见夜这么深他们也不睡,忍不住屋檐下倒勾下来,讽刺道:“你们家倒比皇宫还要严谨!”
“那还用说?”小鬼坐门槛上,双手脑袋后面一抱,仰面贴在门柱上。对门房里打盹儿的张家道:“哎,那大个子,还有牛吹没有?你再不吹,小爷我睡着了啊!”
张家一惊醒了,揉揉眼睛:“那一年我随大帅打江城……”见里外都寂静,张家摸到小鬼身边,碰碰他:“小子,说说你娶媳妇的事吧。两个好丫头,你相中哪一个?”小鬼斜睨他:“我相中哪一个,余下的那一个也不给你。”
封安“噗”地一笑,直接把茶喷了一地。
顾公公来到慧娘房外,还是正房,还是那个窗户。慧娘正在想顾公公一直去的是大帅书房,要找不到正房怎么办?
她没有去衣,斜倚床头对着一个盒子翻来覆去地看。这锁眼儿,看着就挺怪异。用簪子探过,只进去一丁点儿长。这钥匙,难怪短的半寸也没有?
窗外有什么轻轻落地。
顾公公敲敲窗子,咿咿呀呀:“见夫人一盏儿烛火相倚,叫咱家怎生敢不来寻你?散春风花香满地,夜静云帆月影低……”
慧娘也好笑,这府里就自己房里大亮着灯,自己还担心他找不来?
贺二姑娘睡眼朦胧,推推余明亮:“大半夜的有谁在唱戏?”余明亮抚她一把:“夜猫子叫宅吧。”
顾公公耳朵尖,坐在房顶上大骂:“你才夜猫子叫宅!”
“哗啦!”下面窗户又开一扇,苏表弟笑嘻嘻伸出头:“公公,我们还要睡觉,还要睡觉!”又有窗户推开,林贺三个公子笑逐颜开:“公公,嗓子是要养着的。”
顾孝慈这才没好气跳下来,见房门大开,萧夫人含笑施礼:“经年不见,公公唱的越发好了。只是夜深人静的,不必惊动别人。”
“夜深人静的,咱家不惊动别人,怎么能会夫人?”顾孝慈往外又是一个尖声:“小子们,都醒着点儿,咱家要进房了。”
表弟们哈哈大笑,在夜里硬生生把院外野狗弄醒。
“汪!汪!”
还忠心耿耿守着这夜里的周良和于宽醒来,一个人拿个大扫帚,一个人手持大门闩,抢出门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贼人?”
慧娘几乎笑软了,手扶着桌子边儿,忍笑道:“公公不必拘泥,表弟们都没有睡。”苏表弟捏尖嗓子:“错也错也,我们这是做梦呢。”贺二公子笑道:“公公,你也当做梦吧。”把窗户关上。
顾孝慈:“哼!”背负双手,大模大样地走进去。
慧娘把那个木盒子送给他:“大帅说公公交待收留的东西,如今可以完璧归赵。幸不辱命,请公公查收。”
六么轻手轻脚进来,又点上一个烛火,退出去。房中大亮起来,慧娘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所有的光芒全对着这个盒子。
宫中出来的,是个极细刻慢雕的盒子。可这里面是什么?值得用这样的一把子锁。
顾孝慈对着盒子嘘唏,却没有收回。他长长叹一口气:“不是咱家看不起你家,只是郡王们还强,天子还弱,请大帅还是先收着吧。”
慧娘几乎脱口而出。御玺?
只能是御玺,顾公公才有这样的话出来。
她呆呆地对着顾公公看,问出一句话:“那这钥匙你可放好了。”顾孝慈嘻嘻一笑,钥匙?都说萧家见多识广,看来也没见过这锁。
这锁哪里有钥匙?
他话已说完,就此起身,飘飘然出房门,上了房顶离去。留下慧娘在房中发呆,御玺?天呐!
伍家里,更灯火通明。
十一公主回来后,就发现十六公主原来的房子已装扮成一个灵堂。上面,大香案上烟火缭绕,供着伍大壮的灵位。
房里家什全撤了,两边摆着一排排椅子,左起,伍氏兄弟由伍思德起,端正肃然地坐着,双手扶膝,有点儿像大帅帐中开军事会议的味道。
伍小伍坐在最后。
十一公主呆呆站在灵前,对着地上一个人垂泪。
那个人是拖回家的十六公主,她才醒过来,就看到一个灵位,上写着“先夫伍大壮灵位”!好似在阴间,又一次晕了过去。
十一公主一直在哆嗦,盼着十六公主不要醒,可她不醒,不是就此过去了?又盼着她快快醒来。
她不敢看这房里任何人,右起的椅子上,坐着沉着脸的翠姑等人,怀里睡着孩子。
不管是伍氏兄弟也好,还是妯娌们也好,都阴沉着脸看地上。可十一公主还是感觉到那一道道索命的眼光扎在自己心上!
一边是自己的夫家,一边是自己异母同父的妹妹……
这把刀,却自己亲手举起。十一公主在经历兵乱时,没感觉到老天的残酷;在嫁给一个自己相不中的丈夫时,也还能自我安慰一下。嫁人后可以带母妃走不是吗?唯有今天,她初掌管家大权,又要成为内阁大臣时,她痛尝了一回上天的残忍。
怎么是自己让她死?
怎么宫中那些人不让她死?
怎么大成长公主不死?
十六公主晕的时候,十一公主痛哭、号啕、哽咽、无声垂泪……几乎把世上所有的哭法都试了一遍。
豆花不能进来,蹲在外面屋墙根下面,用拳头塞住嘴,哭得几乎晕厥。她早在回家时就大声抗议过:“不能这样对公主!”
让伍小伍把她拎着一摔,摔了一个屁股墩儿再也不敢出头。
十六公主再次悠悠醒来时,从迷眼的烛光中寻找到十一公主。她瘫软在地上,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的样子,幽幽地问:“十一皇姐,你要杀我吗?”
她愤然爬了一步,伸出一只手:“老天不公!你,有丈夫,我守着一个死人!”
在家里人动怒以前,十一公主忽然有了灵感。疾风般冲过来,一个巴掌狠狠煽到十六公主面上。
煽得十六公主摔倒在地,十一公主指着她大骂:“水怀杨花的贱人!嫁给谁,是你的命!你在这家里,并没有人亏待你!你娶不愿嫁,可以投河可以吊颈!既然嫁了,你就老老实实守着。这里许多的儿子,以后也会养你的老!咱们女人,嫁人也好,生子也好,不就是为以后有依靠!”
说到这里,十一公主更泉涌般出来话:“就是外面男人,他们拼打拼杀,不也是为了妻儿老小,为了以后有依靠!”
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十一公主揪住十六公主头发,狠狠的按在地上,骂道:“从今天开始,你给我一步也不许出门,我离京,你就得离京,你得给我好好守着!”
揪得十六公主发髻散落,几枚束发簪子滚落一地。
十一公主放开他,仰面不看任何人,大叫一声:“小伍!”伍小伍一愣,马上起来:“有!”十一公主大叫道:“取家法来,重责这贱人四十。”她泪水狂涌而出:“留下她一条命,好给大壮守灵添香!”
伍小伍傻在当地!
留她……一条命?
伍小伍心想一剑宰了都是客气的!
见十一公主用力拭去面上拭不完的泪水,走到伍思德面前,哭道:“将军,我发落完了!”翠姑等人嘴唇动几动,还是没有说。
伍思德静静地道:“好!”
好字才出口,十一公主狂奔而出,从这里到房门只有几步路,也奔得气喘吁吁,大叫:“豆花,来扶我!”
最后三个字“三扶我”,气息弱下去。她手扶房门,往下滑,一直滑到她软在门槛上。豆花哭着回了一声:“好,”一提气过来,手碰到公主身子时,脚一软,豆花摔倒在地,把十一公主直直撞飞,在地上滑出去几步,伍思德接住她。
十一公主泪水模糊,从气味上分辨出来是自己丈夫,又哭一声:“将军!”搂住伍思德放声大哭。伍思德抱起她,往房中走去。
伍林儿等人也出来,在廊下翠姑忍不住,道:“怎么还留着?”伍林儿严厉的用目光止住她,轻声道:“内阁大臣,是要说一不二的。”
翠姑吁一口气,不再说话。
伍小伍犯了难,家法?才回到家,家法在哪里?他腰后抽出马鞭子,对惊恐万状的十六公主狞笑:“舅母,这就是小伍爷的家法了,四十是吗?你好好受着吧!”
豆花尖叫,她还软在门槛上:“救我出去!”伍小伍咬牙:“你又踩到鸡脖子!”把豆花拎出伍思德房门外,地上一放,也不管她,自己回去动刑去了。
夜静,头一鞭子下去的时候,十六公主尖叫,豆花也尖叫,手脚并用的爬回房间,钻到被子里再也不敢出来。
到天明才发现,鞋也没有脱,踩了一被子泥。
出来换衣服换被褥,见十一公主怒气冲冲走出来。她面上还有泪痕,红肿着眸子,手里也拎着马鞭子出来,威风凛凛大喝一声:“豆花!”
豆花走出来,见公主冷笑:“天亮了,跟我去拜会我的好姑母!”她哭了一夜,把怨毒全找到正主儿。
大成大长公主。
主仆才要走,身后有脚步声,伍思德装束整齐跟在后面。十一公主大喜:“你跟我去?”又不敢相信:“……我自己去也行!”她挺起胸膛:“今天就是龙潭虎穴,我也闯了!”豆花胆气来了:“对,我们也闯了!”
家里这几个爷豆花也不让,何况是外面的人。
初生日头,晨光万道,把十一公主面上的坚持、火爆、愤恨,全展示在伍思德眼中。伍思德淡淡道:“我和你去!”
十一公主喜出望外,想也不想,飞扑过来,就亲了他一口。亲过以后,自己还没觉出来什么,豆花在旁边讪讪提醒:“那个,有人……”
伍小伍脚底抹油,才退回去。
十一公主微红着脸,快步过来,讨好地道:“小伍,你起来了。”伍小伍打个哈哈:“啊,我起来了。”
“那个……等下我们出去,你请个医生好不好?”十一公主赔笑。伍小伍瞪大眼睛,十一这舅母肯赔笑?日头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瞅瞅天边,有一株野生向日葵仰着葵花盘子,没错,日头还是东边出来的。伍小伍再打个哈哈:“啊哈,您说上药是不是?”小伍爷鼻子朝天:“昨天我打完她,把药给她了啊。”十一公主眸中放出神采,欢欣地道:“是真的呀,我就知道小伍你最好了,”一想不对,十一公主小心翼翼问:“你给她上的药?”
伍小伍毛了:“她是女的,好不好?我没有她那么不要脸,怎么会给她上药?”伍思德瞪他:“好好说!”
“我把药往地上一丢,要上不上的,她自己说了算,这样多好!”伍小伍坏笑。十一公主一口气噎住,狠瞪他一眼,想这家里人全恨十六公主,能留她一条命苦肉计多几天又有什么?和伍思德出去。
豆花恨得咬牙,走到伍小伍身边,学着公主狠瞪他一眼。伍小伍才要还瞪,冷不防豆花用力踹了他一脚,一溜儿烟的走开。
这一脚正中脚尖上,伍小伍抱着脚哎哟,原地跳了好几圈。等到停下来,豆花已不知去向。
大成长公主才起床。
她身子一直不好,从文昌王不在就这样。后来日子就没有顺心过,医药又跟不上,直到今天还是病歪歪。
她强撑着,让儿子去打听萧夫人和张太妃说话。门外大惊小怪进来一个人:“不好了,十一公主来了。”
长公主先是一怯,再就变了脸:“她来,又怎样!”
外面人已经到了,十一公主大步进去,傲慢地道:“不怎样!我来看看好姑母你死了没有!”她上前一礼,眼角处全是轻蔑,清晰地道:“大长公主,别来无恙?”
大成长公主大怒:“你说的是什么!”
十一公主冷笑:“想来你还不知道,让我来告诉你!”她怒眸圆睁:“天子就要登基,你,大长公主,不再是内阁中人!”又挑起一边眉毛,慢悠悠地问:“知道谁接替你进入内阁吗?”
大成长公主冷笑一声:“谁敢!”她骄傲地道:“我是先帝骨血,你们谁敢把我撵出内阁!”
回答她的,是十一公主更狂傲的嗓音。
“我敢!”
长公主又惊又愤中,十一公主走上一步,一字一句道:“我!我贞静!接替你进入内阁!”长公主羞恼中,抬起手就要一巴掌。
她是个病人,身子远没有十一公主敏捷。十一公主一抬手,架住她手臂,冷冷一笑,用力一挥,长公主身不由已后退几步。
程业康抱住母亲,也怒了“你……”
房门腾腾走进来伍思德,横眉怒目,好似要吃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