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失败的说服教育
清晨,阳光微弱地泻出一线,天地间已经一片清明。
韦帅望终于又站在院子里练武场上。
穿着单衣有点冷,可是过一会儿练习起来一定会大汗淋漓,所以,韦帅望抱着胳膊晃着身子看日出。(他为啥不自己先练一会儿?唔,因为他是韦帅望而不是别的乖小孩儿)
远山,半明半暗,天空是一种奇妙的青色,血红的太阳就这么探出个头,真好看。
多美。
活着,只是看日出就值得,所以——韦帅望想,我不喜欢死亡。
风声,尖锐的金属破空的风声,韦帅望拔剑回身,挡住那一剑,左手已扬起又放下,怒目:“你知不知道好危险?!”
韦行挑起半边眉毛,讽刺:“危险?嗤!”
帅望气闷地瞪他,甩开,可是韦行的剑如影随形地跟上来,韦帅望挡了又挡,躲了又躲,气得大叫:“我不同你打!你不是要教我!还没到练习的时候,走开!啊哟!”被踢到了。
韦帅望不得不打起全副精神,招数越走越快,韦帅望会在越来越快招式中飞快地进步,同时忘掉对手是一个人,韦行发现帅望的内心深处,有着对取胜的狂热,那孩子有极强的好胜心,他当然无法胜过韦行,可是他会要求自己今天赢过昨天,如果没有前一天做好,他会气闷,他所发出的凶狠招数,对剑不对人。
韦行想,这狗小子对我下手比对谁都狠,他要么是恨我超过所有人,要么是觉得反正也伤不到我。
我们的对打,模拟程度太高,真实性太小。
在冷家的剑法里,严密地说,在韦行使剑时候,他最喜欢用的一招,也是韦帅望最喜欢用的一招,见血封喉。
现在韦行用刀使出这一招。
韦帅望当时对陈紫华用的这一招,以后韦帅望会经常用这一招,这是非常简单但有效的一招,具体说来,就是直接用剑尖刺穿对手的喉咙。
笨招,但直接好用,非常适合韦行的性子,所以,他教给韦帅望时很用心,很奇怪,韦帅望应该不喜欢这种招术,但是,他喜欢。
所以,他很熟这招,知道如何对付,除非,使出这招的人,速度太快。
通常韦大人会迁就一个孩子的速度,毕竟你是在同他对练,如果他还没抬手,你就把他打倒,那是欧打不是练习。
这一次,有点太快了,快到韦帅望担心韦行会停不住。不过韦帅望在疯狂的对练中形成了一个快速条件反射,他立刻选择砍断韦行的手臂。
不过那一剑还是太快了,他的手刚抬起,剑尖已抵到他喉咙上,冰凉的感觉顿时令他汗毛倒竖,然后喉咙上刺痛,帅望惊恐地瞪大眼睛。
这时手里的剑也感觉到阻力,帅望在一刹那感受到黑色的死亡之翼,他失手了,他会杀死我!
韦行收回手,挡住帅望的剑,不,韦大人不会失手。
不会,有的人会,韦行不会。
因为他的思维简单。
他爱他恨,都十分明了,是非对错他一早认定,韦行砍一个人时绝对不会天人交战,有些他绝对不会砍的人,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砍。
刀剑的碰撞声让韦帅望松口气,然后看到韦行轻轻甩去剑尖血迹,帅望这才摸摸脖子,发现自己皮破血出。
韦帅望愣了愣,怒吼:“你在想什么?”
韦行想,我在想,他妈的,我说我在想什么!
他轻轻按住伤口,看着韦帅望,帅望这才看到他手臂流血,愣了,然后再次问:“你想干什么?”
韦行拿出纱布来包伤口,帅望才发现他伤得不轻,否则他不会包扎,帅望接过纱布,帮他包扎伤口,韦行道:“你并没停下来。”
帅望怒道:“当然了,我怎么会知道你会发疯!你想干什么?这是道歉吗?”你这个白痴!
韦行也怒了:“我道什么歉?我只是告诉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就象你这样的白痴被人用剑指住脖子也一样会反扑!所以,如果你脖子上长的脑袋的话,给我劳劳记住了!救人救活的下一句,杀人杀死!”
韦帅望怒目,半晌,狠狠在韦行手臂上系个蝴蝶结:“你可以象现在这样说!不必非得搞得血淋淋的!”
韦行皱皱眉,看看自己的手臂,半晌决定忽略这个蝴蝶结:“你有听过我说话吗?”
帅望怒吼:“你有说过话吗?”
韦行怒吼:“因为你从不肯听我的!”
韦帅望抬起头:“你曾经放弃过自己的想法,盲目听从别人的话吗?”
韦行怒道:“我不是别人,我是你——”他停住,目光抖动着在韦帅望的脸上扫过来扫过去,没有说下去。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不听我的?!
韦帅望在那哑住的目光注视下忍不住笑了,然后又有一点悲哀,呵,他忘了,可是倒底还是记起来了,韦帅望微笑,轻声给他接上:“父亲!可你也没听过你师父的啊。”
韦行被韦帅望给闷倒,嘎,这个!
这算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帅望笑,韦行抬起手想再给他一巴掌,可是那微笑的脸上有一双微微发红湿润的眼睛。
韦行慢慢放下手,记起那天晚上,韦帅望那大滴大滴的眼睛,这孩子,韦行想,这个不听话的孩子!倒底,无论如何,他总是——总是——
韦行或者态度冷硬,可并非不懂情感,那个仰头对他含泪微笑的小孩儿,不管他为了什么眼眶湿润,不管他嘴里说得多么放肆无礼,不管他明不明白这个孩子在表达什么,那孩子——对他来说,再也不是那个施施留下来的,他不得不看在亡人面上照顾的讨厌小孩儿。
良久,韦行道:“看,剑指到人脖子上,人家一定会反击,所以,千万别迟疑。记住了吗?”
韦帅望不悦地:“唔。”
韦行的手指痉挛,唔,你唔个屁,臭小子,你不会回答‘是’?你不懂什么叫尊敬?我真想揍你一顿!
韦大人虽然在师父师弟跟前很吃瘪,可是别的人,不管是冷家人还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好汉,甚至一国之主与王公贵族,没有人敢给他一个这样爱理不理的回答。韦行又气愤又好奇,韦帅望哪来的这样强悍的灵魂?他没少挨揍啊,怎么就敢用这个态度对我呢?
康慨说,你要孩子听话,必须说服他,如果你想说服他,必须知道他哪儿不服,所以,你必须允许孩子发表意见。
韦行郁闷得。
必须允许韦帅望发表意见吗?
可是韦帅望的意见每次可以发表半个时辰,而且每次他发表完意见,韦行就忘了自己刚才说的是什么,就算他记得自己想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从韦帅望这半个时辰的演讲里挑出哪句话来反驳,他甚至不知道韦帅望倒底表达了些什么。韦行瞪着眼睛,无助地:他必须听韦帅望胡说八道吗?
你必须理解不是每个成年人都有良好的沟通能力,即使你拥有一个正确的观念也并不见得能正确地论证此观念的正确性。
帅望经常停下来等待韦行发表意见,然后看到韦行目瞪口呆的脸,他只得代韦行表达:我知道,你是想说……
韦行点头,对,我是想说这个。
韦帅望接着演讲:可是,实际情况是……
韦帅望自问自答若干次之后,韦行默默转身离开。
再这样下去,我不能说服他,他倒把我说服了。
希特勒是正确的吗?他说服了绝大多数德国人。
所以,说服教育无疑适合某些人,但不是所有人。
大吼一声“闭嘴!”之后,韦行觉得宇宙与地球重新恢复了正常运转,韦行说:“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韦帅望瞪视,沉默。
韦行喘口气,哗,呼吸顺畅了,我又活过来了。
就这样吧。
让说服教育到这里吧。
我是你爹,你就得听我的!
35,胆小的女生
35,胆小的女生
韦行教过帅望之后,自己也累了,出了点汗,回房换件衣服,上衣脱了,把韦帅望绑的那个恶心的蝴蝶结拆下来,叫一声“来人!”
侍从脚步声,韦行道:“拿点白药来。”
门开后听到一声尖叫。
韦行一愣,全身肌肉刹那进入战时状态,结果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侍从衣服的女子正捂住眼睛转过身。
要愣一会儿,韦行才想起来,呃,我没穿上衣,可是——我是在我的卧房里啊,这不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的被子吗?别说老子还穿着裤子,就是没穿裤子,你闯进来是你不对啊!咦,这个女的是哪来的?
韦行披上一件衣服,怒问:“你是谁?!”
那女孩子还捂着脸,颤声道:“属下属下梅欢!”
韦行气得,哈,你还知道你是属下,你竟敢捂着脸对着我尖叫:“你来干什么?”
梅欢颤抖:“大人叫我。”
韦行怒吼:“手放下!谁叫你了?!”
韦行这才想起来,这小女子穿着他的侍从服啊,她是他的贴身侍从啊,韦行鼻子气歪了,康慨什么时候给我了这么个女侍从?尖叫,居然敢给我尖叫:“出去!让康慨给我滚进来!”
梅欢平生第一次被人吼,当场热泪盈眶,出去后,含着热泪着告诉康慨:“大人让你滚进去。”
康慨尴尬地笑:“咳,刚才是你在尖叫?”
梅欢抽噎。
康慨叹口气:“幸亏你是个女孩儿,还有,替大人传话,意思说明白就行了,不用每个字都复述。”
梅欢哭:“他骂我。”
康慨道:“要是个男的,就不会挨骂了。”
梅欢愣了愣,刚想感叹一下为啥男女不平等,康慨道:“直接挨板子了。”
康慨进门:“大人叫我?”
韦行怒道:“怎么回事?”
康慨笑道:“梅欢功夫不错,样貌也好,做大人侍从看着挺精神的。”
韦行要被他气糊涂了:“不错?好?哼!康慨……!”
康慨苦笑:“冷辉那儿有马宁,姚远那儿有刘正全,我这儿有吴量,梅欢这孩子就是有点莽撞。”
韦行想了想,觉得康慨安排的还算妥当,只不过,弄这么个活宝放他身边,他总觉得康慨有点不怀好意,他冷冷地看了康慨一会儿:“我再听到她尖叫,就把她舌头拔下来。”
康慨微微一笑:“是。”然后问:“大人受伤了?我去拿药来。”
韦行想,那个白痴女子,我让她拿药,她竟尖叫,这种废物!
康慨替韦行重新包扎,看到伤口,不禁道:“帅望的功夫又有长进了。”
韦行气得,咦,看你的意思是很赞赏这一剑了?
康慨道:“大人一定很高兴。”
韦行面色冷冷,我还没那么犯贱,不过,韦帅望这一剑砍得,确实——有水准。
康慨出来,把梅欢叫来训话:“就算大人全光着你也不能尖叫!”
梅欢红着眼睛:“可是——”
康慨摇摇头:“别同我解释,你有胆子就同大人解释。大人说,下次再听到尖叫,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梅欢瞪着康慨:“你,你吓我?”
康慨微微挑起眉:“喔?你真这么认为?”
梅欢瞪着康慨,难道,传说中的韦大人的残暴故事都是真的?把下属割下舌头扔在死牢里活活痛死饿死都是真的?当然是真的,陈紫华不就真的被活活打死了吗?
梅欢那双鹿般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地抖啊抖,抖得康慨的心都软了:“好了,只要你小心谨慎一点——”
梅欢已经‘哇’地哭出来,一把抓住康慨的袖子:“康大哥,求求你,我不想死啊,你别让我做侍从啊,求求你,安排我做别的吧,什么都行,只要不在他身边。”
韦行换完衣服出来,正好听到那美女拉着康慨袖子哭诉:“他太可怕了,我快要被他吓死了,康大哥,求求你求求你,安排我做别的吧!”
康慨几次示意使眼色,无奈梅欢哭得天地变色,连康慨的脸都看不见了,还眼色。康慨只得咳一声:“梅欢,别胡说!”
梅欢哀求:“我没胡说,我真的怕,我看到老虎都没这么怕过,他一看我,我就发抖,我的腿都软了,动也动不了。”
韦行瞪着眼睛,嘎,这是在说我吗?是我?我也没当着她面吃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老虎?
康慨只得轻声道:“梅欢,大人就在你身后。”
梅欢猛地回身,那一声尖厉的惨叫,大眼睛瞪得四圈露白,然后梅欢想起来拔舌头的传说,立刻捂住嘴,动也不敢动,话也说不出,如果眼睛里有嘴,她一定把眼泪大口咽下,可惜眼睛里没有嘴,所以,她只能尽量地瞪大眼睛,增加眼睛的容量让,泪水不掉去。不过,这样子,她就保持了一个惊恐的小鹿般的可爱表情。
韦行瞪着梅欢那张惊恐的脸,气得,你哭,你敢哭给我看!就凭你刚才对我的诽谤,我就该把你拖出去打板子,不过,梅欢拼命瞪大的眼睛,实在太有喜剧效果了,韦行几次想开口说一声:“拖出去打!”都怕自己一张嘴,会笑出来。
康慨只得道:“大人,我这就把她拔下舌头送到死牢去。”
韦行看看康慨,咦,小子,你一向很护着手下的啊,唔,你这是挤兑我呢,哼,我倒想看看,你怎么把这个鼻涕虫送去拔舌头。
所以,韦行啥也不说,只是瞪着梅欢,你再敢出声,再敢哭!
梅欢倒是吓得哭不出来了,可是在那样的目光下,又在那样的恐吓下,她禁不住开始发抖,大眼睛里满满的泪水,本来就勉强挂在那儿,哪禁得住她这一抖,顿时“噗噗”掉了下来,韦行怒目,大大地“哼”了一声,康慨道:“来人!”转过头来问:“大人,是拔舌头还是打板子。”
梅欢“哇”地一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用手不停地擦一边委屈地:“我没哭!我没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我没哭!”
韦行用手点点梅欢,斜瞪着康慨,点了点头,意思是:好小子,这就是你推荐给我的好侍从,是吧?她几岁?她看起来挺多十五岁,你当我是什么?哄孩子的?然后哼一声,转身而去。
康慨没有韦行的毅力,韦大人一转身,他已经笑得转过身去。
梅欢呆呆站一会儿,这一场惊吓,吓得她,同时也隐隐感到,自己好象被尊敬上司,爱护属下和蔼可亲的康大人给玩了,韦行背影渐远,她再也禁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远远听到哭声的韦行,心里想:“康慨这小子该整治一下了。”
康慨看着远去的韦行,心想,嗯,反应良好,看来很对症。
很对症,听说施施就是那种柔弱女子,那么,梅欢这个型的,大约正是韦大人的克星。
36,不只是小白
韦行想,我真的那么可怕?那个笨蛋看起来真的快要吓死了,咦,居然能抖到牙齿咔咔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混蛋康慨,把个未成年少女放我边上,这不明摆着是整我吗?
帅望吃完午饭,在院子里练武,听到侍从房里传来女子哀哀的哭声,咦,闹鬼啊。
过去窗前一看,真的是个美女在哭啊。
这个美女他认识,她是陈紫华的朋友。
帅望沉默一会儿,敲敲窗子。
梅欢一惊,转过身来:“谁?”
帅望笑:“迷眼睛了?”
梅欢过来,推开窗:“帅望,是吧?”
帅望点点头,然后问:“你呢?”
梅欢笑笑:“梅欢,刚调过来的,做大人的侍从,康大哥说大人那儿没有女侍从的地方,让我住到这儿来。顺便照顾你。”
帅望看着梅欢,这女孩儿的笑容很甜媚,虽然并没有漂亮到让人眩目,可是那张年轻的脸,确实让人看了很舒服,韦帅望想了想,唔,康慨,你这个家伙。然后又想,可怜的梅欢。帅望很同情地看着梅欢,梅欢疑惑,帅望转个话题:“陈紫华的事,我很抱歉。”
梅欢‘喔’了一声,微微黯然:“不是,康大哥说,事情不怪你,你不想伤他,一再手下留情。嗯,还没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康大哥说,如果不是你求情——”
帅望再次沉默。
梅欢说:“别放在心上,你还是个小孩儿呢。”
帅望笑了:“是。”
梅欢见自己的劝解能让帅望笑,自己也开解了些:“我今天被你父亲骂了。”
帅望跳到窗台上坐着:“为什么?”
梅欢微微红了脸:“因为,因为我吓了一跳,所以,就叫了一声,然后——”
帅望拉拉她的辫子,然后放到嘴上装胡子:“你敢尖叫,我把你舌头拔下来。”
梅欢忍俊不禁:“呜,真象。”
帅望笑:“别怕,他一般不会打女人。你只要装出一副很怕的样子,他就满意了。”
梅欢再一次红了脸,她不用装,她就是很怕:“我快吓死了。”
帅望笑:“呵,那你可找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梅欢的脸更红了,她笑着拧拧帅望的脸:“笑我?难怪他们都说你淘气。”
帅望哈一声,这个亏可不能吃,回手在梅欢脸上捏一下,结果触手的滑软感觉让他一惊,咦,这个手感——可真不错啊。
梅欢气得:“啊,坏蛋!”
伸手一推,韦帅望正处于平生第一次吃豆腐的美妙回味中,只觉得手指正散发芬芳,整个人心旷神怡,被梅欢一推,顿时失去平衡,“咕咚”一声摔到地上,。
梅欢吓了一跳,然后看到韦帅望活蹦乱跳地捂着屁股惨叫,又不禁被逗笑。
整个下午,韦帅望都觉得手指头滑腻异常,心理纳闷,那大女人没漂亮到这地步啊。两根手指轻搓,咦,不是心理作用,是手指上真的有脂粉,韦帅望放到鼻子上闻闻,呵,清淡悠远的花香,眼前掠过梅欢的姿态,笑不露齿,行不露履,腰上玉佩碧绿清透,身上衣裳虽然粗工,但是穿得漂亮,配色雅致。
帅望微笑,咦,小小侍从,穿着打扮比姚远还大牌,死罪啊死罪。
他爹手下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啥人都有,康慨的眼光也不错嘛,帅望偷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康慨这回又撞到雷了。
晚上还是梅欢的差事,梅欢心里痛苦得,那张楚楚动人的眼睛再一次波光潋滟,康慨沉下脸来:“梅欢,你这副可怜相倒是挺可爱,可是如果你再哭哭啼啼的,我可救不了你了。”
梅欢可怜地:“我不要去,我不要去,我不要去。”
康慨道:“少废话!”
结果,韦大人居然不在书房,梅欢顿时松口气,把书房收拾一下,地扫了灰擦了,简单劳动,让梅欢很快忘记韦大人的可怕,一边把架子上的书都拍整齐,一边嘴里:“叮叮当,叮叮当。”地哼起歌来,等她把书桌上的书信拿起来摆齐,门开,她的歌声清脆,却听康慨一声惨叫,梅欢回过头,咦,不让她叫,康大人自己叫得个响亮,康慨呼吸困难,几次运气才怒吼:“放下!”
梅欢松手,书信哗地落到桌上,康慨怒吼:“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谁让你动桌子上的东西?”
梅欢后退一步,那双鹿般的大眼睛闪啊闪地,一脸困惑,康慨哭笑不得:“我没说过吗?难道我没说大人的书房不得随意出入,更不准动他桌上的东西,梅欢,你,你!你是想让韦大人把你的手砍下来吗?”
梅欢两手背在后面:“你你,你没说过!我不记得,你明明没说过!”
韦行已从外面进来,淡淡地:“那就把康慨的手砍下来。”
康慨一脸吃瘪,他自恃身份,哪能同一个小女孩儿分辨:我明明说过我真的说过。他只得低头:“大人!”
韦行过去,呵,窗明几净,东西全部挪位,韦行回头问门口守卫:“你怎么让她进去的?”
那守卫已经面无人色:“我以为大人让她进去拿东西!”
韦行环顾:“拿这么久?”
那守卫已开始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
韦行道:“拖出去杀了。”
回头看康慨:“你!不管你说没说过,你没让她记住!”康慨跪下:“是我的过失,大人,主要是我的过失,请大人罚我。”
韦行微微顿一下,要是以前,他说砍康慨的手,就是砍康慨的手,现在,他居然有点迟疑。
然后听到急迫的呼吸声,就象一只吐着舌头的狗的声音,然后是哆哆嗦嗦口齿不清的哭泣声:“康,康康康……”
韦行心想,这关头,你还给我唱京戏呢?这过场敲得,还康康康,他盯住梅欢,梅欢道:“大,大,大……”
韦行饶有兴趣地等着,嗯,锣完了响板,你该唱了吧?
梅欢吐出一个老长的:“人——”字,抽噎一声,韦行终于笑了:“你是想给我唱一个?”
康慨微微松一口气,哗,梅欢运气真好,居然能把韦大人逗笑,这本事就非同小可。
梅欢见韦行笑了,顿时万般委屈在心头,立刻泪如雨下,一口气也顺过来了,哭叫:“他说过,康大人说过,是我忘了!别杀守卫,是我做错,大人杀我吧。”
韦行哼一声:“你说得有道理!康慨,你来处置。”内心烦恼得不得了,我拿这样一个蠢货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杀了她,她又没啥过失。
康慨大惊:“大人!”
梅欢尤自不知,还哭泣:“康大人一定说过,虽然我不记得了,可是通常都是我忘了。”
通常?韦行盯着梅欢,咦,我认得这个人,我一定记得:“嗯?啊,哼!那次忘了带剑的就是你吧?没错!”
韦行想起来了,上次,她忘了带剑,我说出发,她哎呀一声往回跑,咦,上次我为什么没杀她来着?紧急任务居然敢忘了带剑,我不可能不杀她啊!一定有原因,李强一定给了我一个充分的理由,是什么理由呢?韦行想了又想,想不起来了。
半晌,韦行问:“你是李强的什么人?”
梅欢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扑闪得泪花四溅,梨花带雨又一脸可怜与困惑:“下属啊。”
韦行吃瘪,居然给他一个这样白痴的回答,好吧,我自己想,韦行哼一声,径自走进书房,自己动手收拾桌子。
康慨等了一会儿,看韦行的思考中的表情,知道梅欢已不由他处置,他松口气,同时疑惑:“梅欢,你什么时候忘了带剑?”
梅欢可怜巴巴地看着康慨:“一年前吧,半夜把我们叫起来,他们一直催我一直催我,我一着急就把剑落在屋里了。”
康慨真想一头撞死,我的祖宗啊,看外表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啊!半晌,康慨鼓起勇气:“那么,你怎么没死?大人没说要杀你?”
梅欢很委屈地:“说了,吓死人!后来李大人不知说了什么——”
康慨轻轻校正:“李强。”
梅欢点头:“对,我以前叫习惯了。”
康慨问:“李强对你不错?”
梅欢的大眼睛水滴状地看着康慨:“挺好啊。”
康慨哭笑不得地看着梅欢,大家快来看看,本世纪最后一头纯洁无辜的小鹿斑比,这孩子是白痴吧?妈的,如果李强替你说话的原因是李强喜欢你,那你这次就死定了,你居然说挺好。呜呜呜,这是不是我有史以来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梅欢不过是平日不留心这些事,倒不是真的笨,看康慨的脸色也知道自己答得不对,可是,李强是对她挺好的啊。在她善良纯洁的灵魂里,觉得无论如何李强对她挺好不能算是她的错。
康慨叹息一声:“笨蛋。”
事后,康慨把丁一叫来:“小子,说给我听听,梅欢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一先把康慨上下打量一番,想了想:“大人的洞察力真是无与轮比,一看就知道梅欢与众不同。”
康慨怒吼:“放屁,我要是知道她这么不正常我能把她调去当侍从吗?”
丁一苦着脸:“这个又不算?那么,大人,你的鞋子真干净,看上去象是刚刷的一样,这一定是轻功了得的原故。”
康慨冷笑一声:“这是新鞋,我刚穿上,你这是骂我呢,好,延长一个月。”
丁一惨叫一声,再不敢开口,今儿硬是没找到康大人可夸的地方,怎么办?
康慨叹口气:“梅欢也同你一样是个白痴吗?”
丁一愣了一会儿:“我白痴吗?嗯,他们是说我笨一点,不过梅欢可不笨啊!她只是——只是——,比方说吧,她认字,会背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李强的帐都是她算的,还有你随便说一句话,她说能讲出一堆道理来,还能说出是哪本书上谁写的,可是你要问她中午吃的啥,那她就不一定记得了。”
康慨喷,乖乖,才女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你要是爱读书,为啥不考状元去?你跑这儿来整我做什么?:“那么,那么,她是怎么混进来?”我好晕。
丁一再次愣住:“混进来的?她是考进来的啊。”
康慨瞪着他:“考进来的?怎么考进来的?谁考的?”
丁一微微难堪:“嗯,李——李强考的啊,怎么考进来的,她,她一脚把我从马上踢下去,就考进来了。”
康慨以手支头,唔,那就是说还有点功夫,这样说来,这个鼻涕虫胆小鬼加小白兔还是个实力派呢。虽然说人无完人,可是,你也不能缺点这样明显啊,这样子下去,我实在是罩不住你了啊。
丁一轻声:“康大?康老大?你还好吧?”
康慨轻声回答:“不好,丁一,我有个预感,我的麻烦大了。丁一,告诉我,这丫头光白痴吗?胆子大不大?”
丁一眨着眼睛:“胆子?还,还好吧——”
康慨只得举个例子:“比如,你被李强的人抓住人毒打时,她什么反应?”
丁一沉默,良久:“她哭,劝他们住手。”
康慨问:“然后呢?”
丁一沉默。
康慨问:“好吧,我一直忘了问,你们把人打死了,被冷俊抓住后,聚众闹事时,谁第一个动的手?”
丁一沉默。
康慨点点头:“我明白了,我真的踩到雷了。”
丁一半晌道:“李强吩咐过我们,让我们照看着点她。大家不过看她笨——不是,我是说,她有点——呆,李强又有言在先,所以,平时都只是逗她玩,待她还不错。想不到,康大,你也知道,真的肯讲义气的,肯跟着李强走的,都已经跟着李强走了。咱们——咱们这里面陈紫华也是个,是个冲动的。如果这个小丫头不是那么呆的话,她都给吓吐了,这个笨蛋,一边哭一边说要报告给韦大人,他们拦她,拉拉扯扯的,她,她就拔剑了,然后吴量才说,大家一起上吧,要死就死个痛快,六个人反了三个,余下的也活不了。”
康慨不想再提那时的事,李强的死,陈紫华的死,真的是刚强的都死了,余下的这些人,都有一种偷生的耻辱感。
半晌,康慨苦笑:“好吧,梅欢这笨蛋,我先罩着。”
37,倚天未出
韦行正在教帅望功夫,丁一送信过来:“大人,有绿封信到。”绿封信是冷颜发的,冷家上下发生的大小事,凡是他认为应该公示的,一律以绿封信寄到有资格收到此公告的人手中,通常不过是族内人的生老病死,向无急报。
韦行沉下脸:“你不知道规矩?谁让你送来的?”
丁一道:“是康大人,康大人说,大人一定急着看这个。”
韦行接过信,打开“唔”了一声,帅望跑过来:“是什么?是名次吧?”
韦行瞪他:“去练剑!”
帅望微微露个可怜相:“让我看看谁第一,桑成排第几?”
韦行“哼”一声:“那蠢小子说不定阵亡了。”
帅望嘴角抽了抽,想笑,终于觉得那样太不厚道,绷着脸没出声。
韦行展信观看,倒没再催韦帅望去练习。
韦帅望挤在韦行身后看报,惊异:“黑龙?哪来的?是谁啊?怎么不是冷兰?”
韦行脸上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冷兰第二,黑龙是冷玉的弟子。”虽然冷兰是自己人,虽然冷兰那性子其实同他有点象,虽然冷玉的弟子居然拿第一他也很不爽,可是一想到让韦帅望吃亏的冷兰终于吃瘪,而且冷秋一定比他更不爽,他就觉得他的不爽里掺杂了一丝丝的快乐。
韦帅望“哈”一声:“师爷一定气死了。”
然后同情地看着韦行:“师爷要是气死了,一定会写信来骂你的。”
韦行没有表情,心想,比起韩青来,我算幸运多了。
帅望问:“桑成呢?”
韦行再一次幸灾乐祸:“第——一、二、三、四、五都没有,呵,第六名,历届掌门弟子之最。”
韦帅望愣了一下子,心想坏了,这下子冷秋那老狐狸一定暴跳了,暴跳结果当然是他师父倒了霉了,看着韦行那一脸幸灾乐祸,他不禁提醒:“韩叔叔好似是你兄弟啊!”
韦行哼一声,谁让他拦着你去比赛来着,谁让他非得收那个笨笨钝钝的家伙当弟子来着。
帅望欢呼:“嘿,白逸儿第四名呢!咦,冬晨第五?他年纪很小啊。”比他小一岁已经是很小了。
韦行叹:“冷却才得第三名,他父亲可要失望了。”这会儿大约已经被打个半死了。
帅望问:“这个冬晨是韩叔叔的儿子吗?”
韦行瞪他一眼:“你没看他姓冷?!”
帅望呃了一声,把“那他父亲是谁?”这句话咽下去,反正他想知道还有办法知道。
韦行道:“还不到十岁,居然能拿到名次。”咦,今年可是该冷飒那老狗出风头?连个九岁的弟子都能进前五,十二岁的女儿能得第二名,真他妈的,黑马啊黑马。
帅望道:“不都说那个叫冷却的功夫好得不得了吗?”
韦行把信折折,可不是吗,冷却的功夫已经是很出类拔萃了,谁知道怎么今年出来这么多黑马,他原来也不过是把冷却当目标,觉得韦帅望同冷却较量还有点可能性,现在看来,韩青不让帅望去还是有道理的。
韦行暴喝一声:“还不去练剑!你师父已经有一个丢人的弟子还不够?”
韦帅望心想,桑成是有点——可也不算笨吧,人家拜师晚啊,你这么说他,也太……再一想,如果我去拿这个名次,成了我师父另一个丢人的弟子,那——恐怕就不是语言打击了。帅望打个寒颤,闷闷地去练剑,原来,当掌门的弟子,当韦大人的儿子,压力还真是满大的。
韦行在韦帅望身后,阴森地威胁:“不管有什么意外,如果四年之后,你拿不到第一名的话,韦帅望,我管你是谁的弟子,你就给我闭关修练,修练到能打败第一名为止,哼!”
韦帅望回头瞪韦行一眼,恶毒!
所谓闭关,是指在密室里专心研究武术或修练内功心法,多半是年长进行理论研究的痴迷武术的高手,把只猴子关到密室里,当然是残忍的行为。况且,正常的闭关不过一个月半个月,长的也不过是一年。
看来他得祈祷冷家别出现象慕容剑那样的天才,不然,他一辈子都得在密室里关着。就算将来真的成了天下第一,他也错过了他的青春叛逆期,他的年少痴狂,错过了荷尔蒙高峰,错过了可以为女孩子发花痴做傻事的年纪。
对了,韦帅望再回头:“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屁股上立刻挨一脚:“练剑!”
傍晚时,韦行坐在屋里写信,问候掌门大人安好,现在是不是可以把韦帅望送回去。
傍晚,夕阳把半边天空烧得紫红。
那个小家伙,到底还是——马上问他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韦行苦笑。
这也没什么,每年,他也会想回去。不管那地方有什么样的伤心事曾经发生,不管那儿的一草一木如何地刺伤他,他还是想回去。
冷家的寒冷空气,那飞雪与劲风仿似另外一种拥抱,让一个习惯孤独的人也可以感受到天寒地冻,家里却永远是温暖的。
即使你与家人对骂,又有什么关系呢?外面有风有雪,家里是温暖的。
让帅望回家吧。
信刚写完,梅欢怯生生地在门外报了一声,韦行说一声进,梅欢进来,在门口再一次怯生生地说了些什么,韦行怒:“大声说!”
梅欢立刻大声道:“冷掌门的急信!”
象一盆冷水猛地泼到韦行头上,韦行顿时灭火,呆了一会儿,无声无息地面如玄铁地接过黑皮信,至于冷掌门为啥要用黑皮信,冷秋曾笑道:“黑色比较吻合你接到信时的心情。”
韦行此时接到信的心情正是黑色的,黑得不能再黑,他明知道这封信是冷秋写来骂人泄愤的,可是他不敢不读,外一冷秋除了骂人之外,还说了点别的什么事,不读,那——呵呵,冷秋就找到出气的理由了。
韦行拿着那封信,转过来转过去,慢慢地开那漆封,梅欢此时不知怎么来了机灵劲,立刻送上一把裁纸刀,韦行这下子没借口,怒吼一声:“茶!”
然后“嗤”地一声撕开信封,妈的,我用你给我递刀?
梅欢无辜地,一边倒茶一边想,我又做错了什么?
冷秋的信里温柔地写着:“我对同唐家达成的交易非常满意,对你所做的努力表示赞赏。只不过,我在询问冷良时,得到的消息让人非常之不安。冷良说他从未做过任何与唐家炸药有关的试验,也不知道任何炸药配方,虽然我对冷良的回答有疑异,但是经多次努力未曾得到其他可能性的回答,所以,我不得不对你向我提供的消息持保留态度。我丝毫不介意你与你的儿子欺骗唐家人,可是,我是一个有信用有名誉的人,如果你对我说谎,让我许下不能实现的诺言,那么,你要对我的诺言负责,一个月后,要么,你与你的儿子给出秘方,要么,交出你们的人头。此致,最亲切的问候。”
韦行要沉默一会儿,然后重头再看一遍才明白,冷秋对冷良多方威逼利诱都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炸药配方,那么,韦帅望所说的,从冷良那儿得到的配方,是一个谎言?
韦行打个寒颤,如果真的是一个谎言的话,他或者可以活下来,冷秋绝不会让韦帅望也活下来的,至少不会完整地活下来。
就在此时,韦行听到“当当”声,他吓了一跳,然后才想起来,对了,会唱京戏的梅欢在这里,当当声,就是梅欢倒茶回来了,因为她不太习惯这种工作,所以茶水倒得太满,倒得太满之后保持平衡比较困难,所以,梅欢又有点紧张。
韦行大怒,头也不回地:“端好,不然我砍下你的手。”
梅欢大惊,手一抖,滚开的水从杯子里溅出来,溅在她那双白嫩可爱的小手上,梅欢顿时惊叫一声,本能地松开手,马上想起来,那是不可以的,她急忙伸手接住,杯子被她的手指一碰,整个翻过来,满满一杯热水,全倒在韦行脖子里。
韦行受到这样的袭击顿时一愣,整个身子僵了一下,慢慢回过头看着梅欢,天,你干了什么?你是我的侍从啊,竟敢拿热水来泼我?
38,大家小姐
梅欢惨叫一声,然后伸出手打算抢救受灾现场,结果自己的手一碰韦大人的衣领已经被烫得哇哇直叫,然后被韦行握住手腕。
梅欢还想惨叫,被韦行的目光冻住。
谁被开水烫到还能有好眼神?不过一般人都应该是狂怒,而不是冰冷。所以梅欢惊恐地被冻住了。
想到自己一直不小心地得罪这位韦大人,上次不过叫了一声,就被这位大人威胁拔舌头,这次一大杯开水倒他脖子里了,这样子烫到条狗,狗都会咬人,梅欢心想,完了完了,这次算是混到头了,她苦着脸,泪盈于眶,总算记得韦大人是不喜欢哭的,所以硬忍着眼泪,哽咽道:“大人要杀就杀吧,别一块块切我!”
韦行要愣一下子,才明白,啥叫一块块地切!上次说要砍她的手,大上次说要拔她舌头,所以,这次她说,你直接砍头好了,呜呜。
韦行从没见过这样有娱乐性的下属,抽了抽嘴角很想笑,可是后背那个痛啊,笑不出来。
梅欢见韦大人迟迟不出声,表情又怪异,不知他要出啥招数对付自己,不禁心头大惧,本能地后退,皓腕如玉在韦行铁铸一般的大手里挣了又挣。
韦行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抓着人家小女孩儿的手腕呢,这只手,这只手——这感觉怎么这么不一样呢?手腕这么细,皮肤玉石般滑腻,挣扎中,一阵少女身上特有的花香加奶香味扑鼻而来,韦行烫到般立刻松了手,结果梅欢一个踉跄,差点坐地上。
梅欢觉得自己这次混到头了,本想英勇就义,结果踉跄得这个难看,心里越发地委屈,忍也忍不住地再一次泪盈于眶,穿着侍从服,可是一脸孩子气加怯生生,明摆着还是个小孩儿,而且还是个梨花带雨的漂亮小女孩儿,韦行几次动动嘴唇想要大吼一声:“滚出去!”终于还是叹息一声,挥挥手,滚吧,我让康慨对付你,我是大男人,不同你这样的——小屁孩儿计较。
梅欢见韦大人挥手,看那样子,好象是让她出去的意思,一时愣了,嗯?不是拖出去砍头?只是出去?
她的大眼睛眨了眨,眼泪终于滚下来,心里不害怕了,思维也正常了,她禁不住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烫到你了,痛不痛?”
韦行差点一头撞到桌子上,嗯,你这种说话方式,好象在同我聊天啊,你,你你,你记不记得你是侍从啊?你好象应该跪下磕头,说点小人罪该万死,大人大人大量之类的话吧?
啥叫你不是故意的,废话,你还敢故意拿开水烫我,你活着不耐烦了?还痛不痛?废话!不用我烫你一下试试你才知道吧?
康慨怎么说你来着,功夫不错,样貌也好,他可没说你是个白痴。
连倒茶也不会,你以为你是千金小姐?
咦,慢着!韦行的目光扫过梅欢头上的独粒粉红珍珠钗子,他虽然向不注意女人服饰,可也知道,一粒大粒的珍珠,绝对比一堆小珠子贵,还有小女孩儿耳朵上拇指般大小的悲翠扣,还有——韦行目光扫下来,终于看到梅欢腰上挂的兽头玉佩,他愣了一下子,这下子可想起来了,这丫头,这丫头是从梅大将军府逃出来,将军府里的梅子豪梅大公子同李强向有来往,听说自己妹妹逃到这里来,曾通过李强托韦行关照来着。韦行唔了一声,虽然大将军不过是个狗屁,可是也犯不上主动去招惹这个狗屁。
韦行鄙夷地:“连水也不会倒?”
梅欢抽噎一下,小声:“会,可是,你吓人家——”
韦行再一次被寒到,妈的,这种说话方式让我汗毛孔都收缩了。然后那丫头抹着眼泪,一脸欠疚地,伸过小脸,关切地问:“痛了吧?”
韦行满面怒色,废话!滚出去!可是对着那张一脸关切的小面孔,那些个粗话实在是说不出口。韦行心想,我算是被雷到了。
梅欢的眼泪再一次从眼睛里滚出来,韦行终于叹息,有气无力地:“让康慨进来。”
康慨看到梅欢边哭边跑过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逃,可惜职责所在,他只得鼓起勇气站在那儿接受梅欢的拥抱:“康大哥,救命救命!”
康慨无力地:“闭嘴梅欢,上次我替你挨了二十鞭子。”
梅欢想了想,这次总不能让康慨送她两根手指,于是咬咬牙松开康慨:“他叫你进去。”
康慨看着梅欢,心里弱弱地说:“我也想哭,呜。”
康慨进去时,韦行已换了衣服,他坐在那儿,轻轻地敲桌子,康慨陪笑:“大人叫我?”
韦行看他一眼:“倒茶。”
康慨答应:“是。”别提多和颜悦色,多温顺了。
韦行看一眼门口哆嗦着的梅欢:“把韦帅望叫来。”
梅欢愣在那儿,嗯?韦帅望同这事也有关系?
韦行怒吼:“你聋了?”
梅欢连是都忘了答,转身就跑。
韦行无比悲愤地吐出两个字:“白痴!”
康慨端茶过来:“大人说的是,大人别同这个白痴生气。”
韦行看看康慨手里的杯子,并不接,嗯,我不同那个白痴生气,那么,你不是白痴吧?他说:“再倒。”
康慨愣了愣,可是不敢问,只得回去再倒,倒满一杯,康慨刚要放下壶,韦行道:“再倒!”
康慨愣愣地想:“再倒就洒出来了啊。”他抬起头看了韦行一眼,可是手里却没敢停下来,热水立刻顺着杯壁淌了下来,十指连心,痛啊!康慨微微眯眯眼睛,见韦行依旧一脸铁青色地看着自己,只得陪笑一下,低下头,继续倒水。
开水滚滚而过,康慨的五个指尖泡在开水里,肉体本能顿时拒绝同他的意志力合作,两下都欲得到此肉体的控制权,抵抗的结果是康慨的手开始发抖。
康慨深呼吸,努力维持一个平静的表情,心里怪叫,梅欢,祖宗啊,你到底干了啥?
帅望进门时,正看到康慨在倒茶,从容淡定的康大人正不动声色地往一只已经满了的杯子里倒热水,那热水蒸蒸地冒着热气流淌过康慨已经通红的手,梅欢冲口而出:“你疯了,水满了!”
康慨无比怨愤地看了梅欢,妈的,就你知道水满了!
帅望看看韦行铁青的脸瞪向梅欢的悲愤目光,看看康慨的眼神,他是很想深表同情的,可是他倒底是个坦爽诚实的好孩子,韦帅望忍不住笑出来。
韦行怒吼:“笑!你还笑!看看你干了什么!”
韦帅望接过那信,看了一会儿,沉默了。
韦行见韦帅望不再微笑,头上顿时冒出汗来,挥挥手,让康慨与梅欢滚出去。
韦行低声:“帅望!”
帅望眨眨眼睛:“呃。”
韦行问:“你不知道那个配方?”
帅望道:“我是从冷良那儿拿的。”
韦行低声怒吼:“可是冷良不知道!如果你师爷说冷良不知道,他就是真的不知道,你明白吗?”
帅望点点头:“当然,我明白。”
韦行沉默了,半晌:“你真的不知道?”
帅望想了一下:“也许冷良只是不知道他自己知道。”
韦行头晕目眩,良久呻吟:“说句人话吧!”
韦帅望道:“我是从他那儿拿的东西,可能他不知道我拿的是什么。”
韦行问:“你准备怎么办?”
帅望道:“我回去问他。”
韦行道:“不行!”
韦帅望笑了:“放心,不会有事。”
韦行怒:“韦帅望!你个混球,你师爷可不是同你开玩笑的,你拿不出配方来,他真的会要你的命!”
帅望吐吐舌头:“我要是不回去,他会要你的命。”
韦行沉默,也许吧,也许不会,他们倒底是这么多年的情份,他师父再生气,不见得会为一次失信的合同杀他,可是对韦帅望——那就不一定了。
韦帅望狡狭地笑着:“哈,你当真了!放心,我回去一提醒,冷良就记起来是什么东西了。”
韦行沉着脸:“放屁!你师爷问他,他能想起来的,早就说了!”
帅望道:“喂,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啊!”
韦行怒吼:“如果不是相信你,能出这么大事吗?”
韦帅望道:“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韦行抬手就给他记耳光:“你当个屁!”
韦帅望愣了一下子,然后眼圈红了,然后脸也涨红:“你!”气愤,可是也知道,这个人的意思是你当个屁,有我在用不着你当,可是他打他耳光!
半晌,韦帅望压下一肚子气,天哪,我会生癌的:“我必须回去,我要同冷良商量,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能现在就放弃。”
39,平凡日子
韦帅望同韦行的淡判,最后决定是韦帅望可以先考虑两天,然后十天之内他们就启程回冷家。
韦行道:“你先给冷良写一封信,把当时的情况说明,我们先看回信再说。”
帅望笑:“你也不能一直留我在这儿。”
韦行道:“如果你师爷不肯原谅你,我不能把你这个大麻烦留给韩青。”
帅望望天,说得真难听:“你可以把我直接送去给你师父。”
韦行气得抬手,帅望已经捂住脸,笑:“你可以用别的方式告诉我,你不会那样做。”
韦行愣了一下,别的方式?
韦帅望趁他发愣,转身跑掉:“我回去好好想了,对了,那个小梅是不是把热水泼到你身上了?”
韦行忍不住摸摸火辣辣的脖子,咦,你怎么知道?帅望哈哈笑,梅活宝。第一你让康慨倒茶,第二你身上换了衣服。
韦行尴尬恼怒地,他还想保持一点尊严啊,他即不能因为被个女孩子泼了一身水就把那女孩子一块块地切(如果是个男的——咳咳,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也不想别人看他吃瘪笑得象韦帅望这个样子。
帅望一直笑到走到梅欢面前,终于严肃一点,郑重其事地:“梅欢,我崇拜你!”
梅欢眨着鹿样的大眼睛:“嘎?什么?”韦帅望的表情虽然很象那么回事,梅欢却深知自己没啥让韦小少爷崇拜的地方,那么一定是讽刺了!
小破孩儿,你讽刺我!
帅望笑道:“你是唯一往我爹身上泼热水还活着的人啊!”
梅欢“呀!你这张嘴!”,臭小孩儿,她扑过去捏韦帅望的脸。
呵,第一次被你调戏了去,第二次还能中招,韦帅望身子一矮已如泥鳅般从她手臂下钻出去,梅欢“咦”一声:“臭小孩儿,功夫不错呢,看我抓你,抓住你,脱下你裤子打屁屁!”
韦帅望鼻子喷血:“啊?!你个女流氓!”
康慨远远看到两个猴子转来转去,上树下树,上房下房,忍不住发出梅欢式尖叫:“啊!你们都疯了!这是什么地方?!”
梅欢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想起来了可怕的韦大人,想起来韦大人还威胁要砍她的手呢,气得通红又跑得通红的小脸唰地白了,站在那儿,继续以鹿般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康慨,康慨叹息,喃喃地:“拿这眼神看我做什么?对我念咒也不管用,我有娇妻爱子,真有电的话——哼哼,找个正确的方向正确的目标放去。”
韦帅望两手挂在树上正晃悠呢,笑嘻嘻地:“来啊来啊。”
梅欢一边跟在康慨身后可怜兮兮地走,一边回头对韦帅望做个鬼脸,无声地说:“你等着!”
韦帅望做花痴状:“我等着你,海枯石烂。”
梅欢再一次红了脸,做个捏死臭虫的动作,韦帅望大笑而去。
康慨问:“梅欢,我再问你一次,你倒底干了什么?”
梅欢拒绝回答,韦帅望笑道:“她往我爹身上泼开水!”
康慨愕然,站住:“什么?!”
梅欢差点一头撞上去,忙站住脚,可是这一回她的大眼睛没止住康慨的怒火:“你!梅欢,这是怎么回事?”
梅欢委屈地,含着泪:“我端茶,大人吼,吓我一跳,茶就——!”
康慨瞪着梅欢:“那可是滚开的水啊!”
梅欢低下头:“我不是有意的。”
康慨怒问:“洒哪儿了?”
梅欢轻轻指指自己的脖子,康慨差点晕过去,半晌呻吟着:“我不明白,韦大人为什么没杀掉你。他居然一声没吭。”连康慨被迁怒还向梅欢大吼让她自我了断呢。
康慨看看梅欢,咦,至少这个小女孩儿能让韦大人不出声,嗯,虽然她闯祸的本事很大,不过——
康慨怒吼:“那么,你这么久居然一声不吭,你以为韦大人是铁打的,烫伤了不用管他吗?”
梅欢目瞪口呆,韦大人会痛的吗,她都快忘了韦大人有肉身了。
康慨把兜里自己刚用完的药塞到梅欢手里:“你去给韦大人上药,你闯的祸,你自己解决。”
梅欢指着自己:“我?我,我是女的啊!”
康慨道:“废话,我还不知道你是女的,不过是给脖子后背上药,又不是——,哼,你想让别人知道你干的这些事?你不在乎,韦大人也不在乎别人知道?”
梅欢一脸惊骇地被康慨一把推进门。
梅欢站在门口,韦行一抬头,她顿时本能地往后退,后背咚的一声撞在门上,韦行问:“干什么?”余怒未消。
梅欢吓得一抖,瞪大眼睛看着韦行,嘴唇颤抖,只是说不出话来。
韦行见那小女孩儿被吓得象竖起毛的小猫一般,再一次觉得好笑,他这辈子净被女人吓来着,看到一个女人被他吓到,这还是——第二次。
他面色稍和:“有事?说!”
梅欢嘴唇抖啊抖地,只是说不出话来,就在韦行即将失去耐心时,她终于道:“你,你还痛吗?”
韦行望天,你还痛吗?就问这个?这个,用想象的就能知道吧?
韦行声音变大:“你有事禀报吗?!”
梅欢再次一抖,然后大眼睛里盈泪,咬着嘴唇,举起手里的药膏,亏了韦行还认得那是什么,虽然没得到满意答案,看在那孩子年幼无知的份上,冷冷一句:“放下吧。”
梅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离桌子好远伸着手把药膏放桌上,好象怕被狗咬一样,韦行好气又好笑,如果不是因为面孔板了多年已经硬化,早就笑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韦行抬头,纳闷地:“你还有事?”你还有事?你居然还有事?
梅欢大眼睛里的泪滴在她不小心眨了一下眼睛之后,噗噜噗噜地掉了下来,韦行的耐心已经用尽,立刻就要大喝一声滚出去,梅欢已哭泣道:“对不起,你要是打我,我也不怪你。”
韦行哭笑不得,嘎,你说什么?你也不怪我?难道你本来该怪我?你会不会说句人话啊?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大吼一声滚出去,然后得到安宁,可是梅欢受惊的小鹿一般,而且还是未成年的幼鹿,那些个大滴大滴的眼泪,韦行很久没有见过,他可从来没见过姚远哭啊,这些年来,他对身边所有人的要求同他对自己的要求一样,不许哭,甚至最好不要露出痛苦表情,不管是心痛还是身上痛,都给我忍着!这样大滴的眼泪——他可是多年没有见过了。韦行内心深处无限鄙视有人为了这样一点小事哭得梨花带雨,可是小女孩儿的哭泣场面还是让他觉得震撼,啧,为了什么事能让眼睛流出那么多水呢?那些水是哪儿来的?是否能够疗伤止痛?
良久,韦行终于叹息一声:“行了,也没多痛,你出去吧。”内心深处有一点羡慕:能流出那么眼泪来,一定很痛快吧?
许多时候,心如刀割,内脏绞痛不已,忍无可忍,只能弯下腰,缩起身子,如果能哭的话,一定会觉得好一些,可是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无论如何都只能瞪着空洞的眼睛沉默无声地忍痛。
韦行看着梅欢,这样子浪费眼泪,你还能流多久?
梅欢觉得自己已经丢脸到家了,既然她哭得鼻涕都快出来,韦大人也没说什么,她的胆子就大一点了,反正事情已经不可能更难看了,梅欢偷偷看看韦行,结结巴巴地:“我,我我,我替你上药好吗?”
韦行一愣,什么?你不是会尖叫的吗?这会儿胆子倒大了?
梅欢再一次落泪,然后勉强地挤出个笑容,恳求:“行吗?”
韦行忙道:“不用,我自己就行,你出去吧!”不用了,你胆子大,我还胆子小呢。
梅欢抽一下鼻子:“你自己看不到啊。”
韦行郁闷地:“康慨呢?”
梅欢小声提醒:“他的手——”
韦行想起来了,呃,他的手倒水时烫伤了,韦行想不到自己作法自毙,不过,无论如何,他不想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在他身后做异性按摩,刚要挥手让梅欢出去,梅欢发出一声惊呼,然后声情并茂地哭起来,韦行郁闷到极,怒吼一声:“闭嘴!”
再怒吼:“怎么了?”想了想,切,你怎么了关我屁事!
然后再次怒吼:“出去!”耐心告磬。
梅欢哽咽,大声:“我不出去!”
韦行惊呆了,什么?
梅欢哽咽着:“我不出去,就算你打我,我也不出去。”韦行差点一头撞墙上,天哪,这是怎么了?你是老天弄来故意整我的吧?
梅欢哭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烫到你的,我没想到会烫那么重——”
韦行忍不住伸手摸摸脖子,嗯,重吗?摸到一串水泡,皱皱眉,我说怎么痛呢。
梅欢开始鞠躬哭泣,不住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韦行郁闷得,搞成这种场面,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这丫头拖出去打一顿,你倒底有完没完,怎么才能收场啊?难道你还想我倒歉不成?
梅欢擦擦眼泪,以大无畏的勇敢表情,坚定地说:“我给你上药。“
韦行怒道:“不用!”大滴眼泪再一次落下,韦行看着这双奇迹眼睛,禁不住好笑,想哭就哭,哪来的这么及时的水呢?
梅欢也不开口,执拗地把药膏打开,然后去解韦行衣带,这下子,韦大人可真受惊了,伸手一挡,身子后仰,哎哟,撞在椅背上,那个痛,梅欢看韦行表情尴尬,想到韦大人平时的肃穆表情,禁不住破啼为笑。
韦行沮丧地,一世英名,毁这丫头手里了,他怒瞪梅欢一眼,自己解开上衣,把衣服褪下去一点:“好了,手脚快点。”
小小的手,轻柔地清凉地抚过火辣辣的皮肤,伤痛停止,好象灵魂也安宁了一点。两滴水落在韦行背上,一声抽噎,轻声哽咽:“很痛吧?”
韦行闷闷地想大吼一声,老子什么伤没受过,什么痛没经过,这点小伤算个屁!可是——
奇怪了,身边有个哭哭泣泣的小人,原来并不那么让人心烦,小女孩儿那蠢蠢的却真诚的关切让他的灵魂有一种酸酸软软的感觉,不是很舒服,可是也不讨厌,甚至,好象有一点,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