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那一瞬间觉得摔下五楼的不是她,是庚野。 还是脑子着地
或者就是她同时摔出了幻视和幻听
对付梦魇这件事,别枝经验丰富,熟能生巧,于是回过神的第一时间,她就偏过脸去找“梦境参 照物”—
庚野身后。
林哲的表情抽风莫测,介于“日了狗他在说什么”的震惊和“完了我兄弟还是疯了”的绝望之 间。
病床另一边,看戏的廖叶也陷入了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今天中午吃的菌子没炒熟 吗”的震撼状态。
所以,不是幻觉
别枝:..
在庚野看来。
她应该是一个七年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甩了他、放了狠话逼他—刀两断,七年后又一边和男友 商量婚期一边撩拨他、甚至还要买他过夜的——
24K纯渣前女友。
这种情况下他跟她求婚,如果这算求婚的话,那别枝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 别枝小心求证:“你失忆了?” 电视剧不都那么演的吗,受了巨大刺激,记忆一下子跳回到少年时期之类的
“看来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
庚野似乎是想勾个嘲讽的笑,只是在唇角抬起来前,他就先瞥见女孩苍白的脸色,还有纤白手背上 尚泛着青的静脉针留下的流痕
青年眼神沉了沉
更刻薄冷淡的话叫他悉数压下,庚野单手扶抵住了她病床床头,漆眸逆光沉晦 “没关系。过去的事,我早不在意了。 他垂着长睫,语气像轻描淡写
终于听不下去的林哲抽着嘴角,支着脑袋背过身别枝靠在病床前,怔仰脸:“是你之前说过,叫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说的。"
庚野扶着病床低了低头,似乎笑了 只是那一声沉哑,压抑,情绪隐忍过度地带上了颤音,听起来比哭都叫人窒息
“所以你就打算”了我。
别枝没有听清他咬碎在喉咙里的最后一句
她只是沉默,然后用高烧后的思绪运转过一周,最后有些恍然。 “哦,我明白了,”
坐在病床上的女孩垂下了睫,忽地笑了 “庚野,你是在可怜我么。“
可怜她和死神擦肩而过。
就像当年别广平可怜林雪棠一样。 可是,基于怜的爱,能称得上爱么,它又能拿来被消磨多久呢
“这只是次意外而已,"别枝放轻呼吸,故作轻松地笑,“而且这种进医院的小病小灾,不需要 一个新郎,我表妹就能照顾我了。对吧,叶子?
话末,别枝扭过脸,背着庚野朝廖叶眨了眨眼
廖叶不确定地拖慢语气:“我…能.吗...?”
“作为一名律师,我有义务提醒,”装死的林哲插了半身进来,“如果需要手术签字,无书面形 式确定其余监护人的情况,必须是近亲属,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等等——表 妹这种表系亲属,不在其中。“
别枝顿住。
女孩依旧神色柔软,但眼神多少有些淡漠地刮过这位出现得很不是时候的律师 跟着,她神色稍迟疑了下
“林……哲?”
“是我,"林哲保持微笑,“好久不见,别枝同学。 “嗯,好久不见,”别枝习惯又敷衍地客套,“你做律师了吗,恭——”
没说完。
林哲的身影就被庚野挡住了,那人侧颜冷漠,睨向林哲的一眼都带着凉: “不必要的寒暄,可以留到婚礼再说。“林哲:“?” 你个狗还记得我是在替你说话吗
-…?”
别枝更是连眼角习惯弯下的弧度都顿住 怎么就到婚礼了呢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的抗拒,庚野转回身,漆眸沉睨着她:“我刚刚说的话,不是玩笑——只要 你答应,我们既往不咎。七年前你说过的那些,以及最近发生过的一切,我都可以当作不记得。 “我们重新开始。
“最近?”廖叶听得茫然。 另外三人却知道庚野在说什么
林哲望着庚野的背影,停了几秒,目光上移,落到了青年那头叫风吹得凌乱不羁的黑发上 无帽胜有帽 真的男人,敢于直面婚前的一切绿帽。
啧。
而在那双冷淡又压抑的黑眸注视下,别枝似乎也愣住了 毕竟全世界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七年前,为了让他离开,她对他说过多么重的狠话
[庚野,别再来找我。] [别犯贱了。]
——她以为她了解庚野,了解他有多不驯、骨子里就有多清狂桀骜
她说过那样的话,他怎么会原意,在不知道任何真相的情况下,就再次把一颗真心从胸膛里拿出 来,像不曾被伤害过那样,全无防备地捧到她面前。
他疯了吗?
哽咽忽冲上喉咙,将高烧后的咽管灼起一阵无法克制的酸涩和痒意
“咳咳咳..
别枝背过身,弯下腰连急着声咳嗽起来。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廖叶回过神,连忙就要去床头柜上拿水杯,只是有人腿比她长,反应比她更 快。
别枝一边忍着咳,一边压着泛红的眼尾,从庚野手里接过杯子:“谢—— 咳咳 女孩身量单薄,这样压不下的咳嗽得厉害的时候,几乎全身都在病床上一颤一颤的。插着静脉针的手,牵着输液瓶的针胶管跟着一起抖
别枝越想压下越压不下,恼得另一只手也要抬起来叠在口鼻前来尽可能止住咳声时——
眼前翳影笼置下来
先是她刚要抬起的那只吊着静脉针的手,被人毫不客气,却又力度轻和地一把握住腕骨,攥在了 指骨间。
跟着,她随咳声颤抖的身体就被微微伏低的人扣到身前。
“乱动什么,这只手也想跑针?”庚野冷漠着声,不虞地望着女孩另一只游青得叫他看一眼都眼 皮跳的手背,盯了两秒,才将眼神落回别枝脸上,“还是你痛点低的毛病不药而愈了?”
“
别枝闷着咳声,辩解不得,抬起沁红的眼尾胶他
庚野被那个眼神刺激得神经都紧
他不客气地将女孩往身前压了一寸,到她眉眼够避过他视线——仗着腿长优势,庚野单膝抵着床 边,轻松将病床上的别枝握着手腕和薄肩,严丝合缝地压在了怀里
她咳嗽的那点幅度,对他像蜉撼树。
廖叶在病床旁无意识地赞叹:“好稳的手,自带减震啊,不当外科医生都可惜了。 “那是,”林哲陪着,“要不然能开飞—— “机”字出口前,戛然而止 鹰叶不解回头:“开什么?
“开,开,开酒瓶,"林哲信口就来,“他副业之一,在酒吧打工。
鹰叶神色复杂又怜悯地看向庚野。
“那什么,不是不正经的那种工作哈,就是非常单纯的、纯洁的…. 林哲没说完的话被庚野冷冰冰的回眸掐断 不等林哲解释,庚野眼神往外一拾
比那张清绝凌冽,看着就像—晚上能被点十个钟还要客人排队摇号来的男模脸的冲击力,更早到 一步的是——
溢于言表的“滚”字。“见别枝就忘义。”林哲咕哝了声,扭头看向廖叶,捧起副笑容,“哎,妹妹,这医院哪里有洗 手间,你能给我带带路吗?"
“就在那个拐角。
廖叶下意识地抬手,跟着撞上了林哲往病床上,咳嗽的女孩和护着她的青年那儿一带的视线 她立刻反应过来,“噢,走,我带你去。
别枝想留下廖叶,可惜手指尖都没抬起来,就被垂着漆眸睨她的庚野漠然地镇压了。 直到她在他身前压下咳声,平缓呼吸
庚野这才松开指骨,像是不曾做半点亲密或者暖昧的接触,就冷冷淡淡地杵回了床旁。 长腿隔着床沿都有十几公分。
与那人眉眼一衬,显得很是清冷疏离。
——如果不是刚才那番“求婚”言辞仿佛依旧还绕在耳边
而别枝,在终于平复咳声的第一秒,却是蓦地拾手,攥住了他机车服上身的敞领皮衣
“你这是、穿的什么?”
金属拉链咯得别枝手心都疼,她却顾不得。
在方才醒神的前一秒,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她终于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衣着打扮的时刻,几乎是 烙在本能里,别枝心头瞬间就涌上来无法压抑的恐慌
哪怕时隔七年
成人礼那天早上,她在新闻播报里听到环山公路上机车赛事的巨大恐惧,依然一瞬就能将她笼 罩。
..
庚野蓦地停顿。
如果此刻别枝理智尚存,就会发现,微偏过脸的青年眉眼间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尴尬 ——庚野方才暂时性地忘记了他的人设。
这么一穷二白的人设下,求婚,好像更像趁人之危?
如果和她坦
[题主可以反问一下自己,如果他不落魄,风光无限,你会怎么办?] [我会躲起来,和他再也不见。]
杀回脑海的别枝在问答帖下的回复,一秒就打消了庚野的念头青年微微偏过侧脸,不和病床上的女孩对视 “衣服是借的。不是我的。”
“你是不是又去赛车了?”别枝此刻觉得浑身都冷,比高烧那天晚上还要冷,无法忘记的那场新 闻播报里,死在机械废墟中的年轻人血肉模糊的场面都在记忆里无比清晰
巨大的恐惧像要将她冻僵在液氮里,叫别枝眼瞳都颤栗,“庚野,你就这么缺钱吗?
庚野皱眉,低眸回身,他看清了女孩仰起的细致眉眼间那种惊慌到快要碎掉的眼神。 到唇边的否认忽然停住。 青年眼神忽暗了暗
他知道这样卑鄙无耻,但他忍不住
..是,我缺钱。"
那人嗓音拖得懒慢,骀荡无谓,他抵压着她腿侧的病床,俯身下来 “救我一命吗,前女友?”
别枝颤栗的瞳孔轻沉:“怎么救?”
“结婚。”
像是某种蓄意已久,庚野薄勾了下唇,语气玩忽轻慢。 “在我烂在泥里前,和我结婚。
..
漫长的死寂过后。 低下头的女孩终于出声:“我不能。
庚野一停。
几秒后,青年有些白嘲地垂低了眼,长而浓密的睫遮住眸里,他无声起身。
又一次。 庚野在心里数。 在她面前,又一次自视过高,又一次犯贱
.,当我没说。
庚野冷淡抬眸,瞥过她头顶,悬垂着的输液瓶大概用不了几分钟就要滴尽了。 他回眸扫过急诊病房里。
护士不在。
要拔针,只能去护士站找人庚野迈开长腿,转身就要走——
没转成。
青年垂眸,顺着攥住了他皮衣外套的女孩的手,一直望到了低着头看不清神情的别枝身上
“松手。”
庚野倦懒着声
刚“犯贱”求婚被拒,他不给自己调频到一秒二十次的深呼吸,都得算状态温柔 只是那向“我去给你叫护士”没能出口。
别枝仰脸:“我不能跟你结婚。
“听见了,我又没聋,"庚野松弛嗤声,“要不给你找个喇叭,你全医院广播一下?“ “但我们可以在一起。”
.
庚野停顿,长睫一颤,蓦地掀起,“什么?
廖叶和林哲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毛黛宁走之前留了廖叶的手机号。别枝的手机摔坏了,她就打到廖叶手机上,有事要和别枝说
廖叶本来是要过来递手机,结果刚到帘子旁,就被察觉气氛不对的林哲一把拦住了 病床旁正沉默。
像是一种凌迟似的折磨,庚野喉结克制地滚动,尽力让自己声线听起来冷淡平静
青年似乎问得漫不经心 “你什么意思。
别枝轻声:“我们可以在一起,可以发生关系,我会负责你的衣食住行。但是我不能和你结婚 恋爱最好也不要。"
帘子后。
廖叶:“?”
林哲:“?”
病床旁,庚野沉默数秒,气得哑声失笑 ..…你直接说你想包我吧。别枝摸紧了的心,到这一刻反而平静下来。她仰起脸,琥珀色眸子像世上最澄澈干净的琉璃,一 点光落下,都会被折碎成引人沉沦的斑驳
女孩平静地问:“那你答应吗。
庚野轻眯起眼
他眉骨高,眼窝又很深,轮廓清厉,一点笑意不留的时候,连那双桃花眼都显得凌冽 少年时期的那点张扬未减分毫,只是藏起来了。
而比起七年前,如今已是青年的庚野,不再刻意压敛的气势只会更慑人
可偏偏,面前这个何时比他都算孱弱的女孩,在他面前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怕是什么。 所以她才敢大胆地说完这样的话,依然不避不退地仰着脸,安静无声地望着他
“怎么做到的。“
庚野眼底冷意与薄怒交织,像某种燃着的冰 他抬起手,指骨托扶住她脸颊,指腹缓缓压在她细白的、蝶翼一样展开的眼尾
一角触即离
垂下手的庚野嗤了声笑,嘲弄又玩笑似的侧眸,临睨过她:“能用这么无辜的眼神,说这么脏的 话。"
那人语气很冷,薄凉疏离
他心里一定很嫌恶她。 别枝想着,认真重复:“你答应吗?”
...
空气死寂。
一帘之隔后,站在医院里嘈杂来往的人群外,竖耳分辨话音的两人里,林哲终于再忍不住。 他压低声不满:“这也就是别枝了,庚野竟然还能忍着听第二遍,换个人来,你看他不掀了 _
话音未竞。
帘内。
“行,“
青年懒腔慢调,声线里曳着气极反笑的哑意,松弛出了几分自暴自弃的骀荡滋味。
“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