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凉走出聆心殿的时候，罹歌和司桀仍旧等在那里，她顿了顿，看向司桀。
“我和他有话要说。”
司桀默默地注视她半晌，无奈一笑：“好，我回避。”转身离开。
他也明白，无论她想交代什么，或是想嘱托什么，最后一个被留下的人，永远都不是他。他对她来说，存在的意义可有可无，而这些，甚至无关信任。
绮凉一直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转过头来，恰好迎上罹歌柔和的目光。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情。”
“哪有那种事。”罹歌低声道，“我只是遗憾，司桀毕竟等了夜岚这么久。”
“风冉也等了夜岚这么久，你也等了翎月心这么久。”
他淡淡地笑：“绮凉，你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刺痛我。”她的话语，有心亦或者无心，对他来说都是温柔的利刃，一刀一刀在心底刻下痕迹。
“对不起。”她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道出深藏的歉意，“三日之后我会回到过去寻找小七，你……照顾好自己。”
一句照顾好自己，将所有模糊的过往都化为云淡风轻。
“我会的，傻丫头，不要这么严肃，你现在已经是妖王了，要相信自己一定能把柒音救回来。”罹歌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够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还没有谢谢你在冥界救了火玉和墨溪。”
“可我也因此被暗系力量侵入，还差点伤了你。”那日在绝心殿发生的一切，他事后都能隐约记起，只是当时神志迷乱，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若非你及时把晶石还给我，我还不知道会犯下什么样的错误。”
记忆里最深刻的，还是她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罹歌，别忘了自己的信仰”，彼时她的眼神，沉痛得令人心碎。
说到底，他与她注定是要错过的吧，兜兜转转，也终是逃不开一个憾然离去的结局。
“绮凉，其实我真的很羡慕柒音，也很感激他，他可以那么肆意而专注地爱你，也可以不惜代价地保护你，在他的心里，你就意味着一切。”而我，却总是在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缺席。
后一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如果……彼时在绝心殿，在她问出“要不要和我一起走”的时候，他回应了她，也许这一刻的两个人，就不必相望而无言。
可是，哪里会有如果，哪里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纵使时间能倒回去，他也不会是能陪到她最后的人，因为他给予不了她最纯粹的爱意，并且，那不是唯一。
“罹歌，在我心里，你和小七是不同的，你意味着懵懂时刻的指引和可望不可即的敬仰，而小七，却意味着永久的陪伴。”绮凉轻声笑了笑，“况且，对我和小七来说，没有了彼此就没有了一切，我也是到现在，才明白他的存在有多么重要，重要到融入生命。”
罹歌垂眸，将一丝苦涩无声无息藏在了眼底：“你可还记得，当时在七叶甜品店，我对你们说过什么？”
“你指的是……”
“那一页被你毁掉的纸。”
绮凉怔然。
她几乎忘记了，那页曾被她因怕柒音看到而匆匆撕毁的纸张，上面有着罹歌的笔迹：命行相克，情之一字为大劫。
原来，根源竟在这里么？她那时想过要隐瞒这个事实，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以至于害了小七。
“也就是说，小七之所以会被卷入五行锁魂阵，最大的原因是我和他在了一起？”
“我不能确定，但是命数一劫，并非玩笑。”
“为什么不早说？”绮凉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决定和小七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当时身边就只有一个不明所以事不关己的艾奇。退一万步讲，当时情势危急，大家都忙着对付翎月心，怎么还会考虑到这种事情？
罹歌沉声道：“神帝也提起过，你和柒音属于宿命孽缘，无解。”
既然沐祁都知道无解，又何必再动了拆散她和柒音的心思？
然而这个问题，绮凉没有说出口，她只是轻声一笑：“各人有各命，事已至此我也认了，救得回小七最好，若是救不回……待我摆平翎月心后，便去陪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罹歌默然点头，她的决定，他早就料到了。
“绮凉。”
“嗯。”
“往昔往矣，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爱的人，是你。”
不是因为和翎月心一模一样的相貌，也不
是因为如今妖王的身份，我爱的只是那个笑容张扬的七叶店主，只是唯一无二的叶绮凉。
突如其来坦诚的告白令绮凉霎时间措手不及，她茫然了很久，而后鼓起勇气正视着他的眼睛，薄唇微抿。
“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很久，现在得到你亲口确定，实在是很欣慰，然而……”她终于无奈地摇摇头，眸色幽深，“我曾经以为你对我的喜欢是由于暗含了翎月心的影子，直到后来才明白，原来我的喜欢才是如此。”
她会喜欢他，追根溯源，终究是因为当初夜岚和翎月心的那一点联系，她对他的爱，不可避免地被烙上了翎月心的痕迹。原来，在这一段不甚清晰的感情里，她到底成为了两百年前执念的依托。
“罹歌，我现在相信了，翎月心当年是真的爱过你，否则那份感情也不至于附着在夜岚身上，历经七世难以消弭。”
然而爱兮恨兮，均成过往。
罹歌静默地凝视着她，如水银眸光影变幻，最终归于一片寂然温柔的涟漪。
“所以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对么，绮凉？”
“是的。”她重复着他的话，“只能到这里。”
他蓦然伸出双臂，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生命，让她甚至来不及将其推开。宁蓝花的味道迎面而来，带着沉郁而悲伤的气息，这一刻，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口，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我都没有好好抱过你，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他低下头，亲吻着她的头发，“绮凉，谢谢你。”
纵然我们的相识注定是一场错误，我也由衷地感谢它。有些人不必得到，只要能遇见，就是恩赐。
绮凉没有抬头，但她知道，他一定是流泪了。
微风拂过神界湖畔，将时间定格在彼此眸间。
绮凉回到妖界时没有告知任何人，然而若有感应，所有和她交好的首领们都聚集在了她于雪翼天狼族的临时住所前……这其中甚至也包括天沁和白琉音。
“怎么都来了？要开会啊！”
“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你会回来，谁知一到这发现他们都在。”火玉低声道，“你是不是要去找柒音了？别瞒着我们。”
绮凉点头：“本来也没想瞒着你们，我是要去找小七来着，这段时间妖界就交给你们了。”
“神帝说出柒音的下落了？”
“嗯。”
“在哪里？”这一次问话的却是白琉音。
她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小七回到了过去，两百三十年前，你可有印象？”
白琉音知道她是妖王之后便再不敢对她动什么非份心思，连看过来的眼神也恭敬许多，他低头沉思片刻，缓缓道：“那时我也只有不到一百岁，还算是小孩子，只知道柒音在族中很受歧视，时不时就会受到父亲和长老会的责罚，其他的……殿下想问什么？”
绮凉眸色一暗。
她极少听柒音详细讲述过以前的经历，只知道他在族中很受排挤，现在听白琉音叙述起来，似乎比这待遇更加严重，连体罚都属于家常便饭。要知道，妖界的责罚可不同于人界，不仅野蛮残忍而且延续时间极其漫长，看来苍狼族长到最后会对柒音起杀心并非偶然，他根本就没有把柒音当作亲人。
“没什么，我只想在你这里获得一些足以产生震慑力的信物，好让我能够顺利地进入两百三十年前的墨月苍狼族。”
清翼在一旁闻言，忍不住接口道：“绮凉，你要穿越回过去么？这也太离谱了吧，会引起骚乱的！”
“我知道。”
“而且柒音如果是灵魂被封印的话，你不一定能把他唤回来啊！”
“我知道。”
“都知道你还这么莽撞……”
“我一共只有三十天的时间，在这个期限内，若是救不回小七，那么他就永远也回不来了。”绮凉细长的手指在身后慢慢攥紧，“我没得选择，你们也不必试图劝我。”
风淮和火玉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眸中读出了担忧的意味。
“绮凉，这样真的可以吗？需不需要我们陪同？”
绮凉利落地摆手：“都不许跟着！这里有那么多事需要处理，翎月心随时可能攻进来，你们全随我走了，谁来负责妖界安全？”
正当众人迟疑不决的时候，沉稳漠然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他们不能跟着，我总是可以的。”竟是艾奇。
“你凑什么热闹？”绮凉蹙眉，“带着一个妖魔混血四处招摇，我简直就是吸引仇恨去的！而且别忘了，那个时候你还待在白蛇族呢
，要是俩人碰见了要怎么解释？”
艾奇沉默着不搭话了。
“行了，都听我的，回到各族去安心做事。”绮凉开始把众人朝门外推，“有点信心，我一定会把小七平平安安带回来的。”
火玉不情愿地拽着墨溪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你穿越回去时，可得收敛收敛自己的暴躁脾气，别惹了麻烦，那里可没人承认你是妖王。”
绮凉笑道：“你什么时候见我脾气暴躁了？”尽管她有时的确喜欢冲动行事，却从来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
“在那里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可以试着去找我父亲。”风淮温声道，“我父亲的性格你也清楚，要见他不会太困难，而且雪翼天狼族的上一任族长又很和善，不像若星这么严肃，你获得帮助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躺着也中枪的若星郁闷地把脸转向一边，身旁的火镜笑着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听说你以前还软禁过绮凉呢，是吧小星星？果真很严肃啊！”
“……”
绮凉也很无奈：“我只是要玩一次穿越而已，可妖王的力量还在我身上，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别大惊小怪了好不好？”
关心则乱，别看这些首领们平日里叱咤风云，结果现在一个个都变得婆婆妈妈，搞得她好像要去赴刑场一样，劝都劝不住。
众人终于在她警告性质的眼神里磨磨蹭蹭地离开了，但依然是一步一回头，连许久不发一言的天沁也破天荒地说了句“一切顺利”，表情看起来还挺真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者效应吗？不过事实上，她是不是王者，对于风淮他们来说也都不怎么重要，因为在原始成员们的心里，叶绮凉始终都是那个鬼马精灵的七叶店主，这便足够了。
只有白琉音还站在原地没动，他还有事情未完成。
“殿下，你刚才找我要具有代表性的信物，我想来想去，似乎只有族长金印。”他如是说，“我现在就可以交给你。”
绮凉扬眉，似笑非笑：“族长金印倒是个好东西，只可惜我不能用。”
别逗了，让她堂而皇之地捧着族长金印去和两百三十年前的苍狼族长交涉，这不是砸人家场子么！准保连大门都没进就被群殴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把你身上玉佩之类的私人物品给我吧，至少必要时候可以证明我是从未来穿越过去的。”
“恕我直言，证明这一点也没什么大用处。”话虽如此，白琉音依然解下腰间的雪玉递给了她。
“考虑得周全一点总没有坏处。”绮凉小心翼翼将雪玉贴身收好，转而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说实话白琉音，你希不希望我把小七带回来？”
白琉音谨慎地抬头，却没有回答。
“怎么，看来是不希望。”
“不，我希望。”
“真心话？”
白琉音摇摇头，看起来有点无可奈何：“在殿下的认知里，我大概是个冷酷无情的兄长，殿下也一定以为我恨不得柒音死了才好。”
“……”
“没错，我不是个好人，我甚至也从来都没真正关心过柒音，然而纵使我看不起他、利用他，却从未想过要他的性命。”
这是他唯一的底线，当初苍狼族长和长老会商量要处死柒音的时候，他也并不知情。
绮凉叹息：“算了，单凭这一点，你就比你父亲要好得多。”
“多谢。”白琉音蓦然后退两步，向她行了一个妖族之礼，“还请殿下费心，将柒音从过去唤回。”
绮凉眯起好看的眼睛：“倘若我回来后要让他接替你的族长之位呢？”
她之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只不过考虑到柒音的感受，觉得这么做不大合适，反而有可能令他更加为难，所以放弃了，现在刚好用来试探白琉音。
出乎意料，白琉音虽然神色一滞，却也并没有过于恐惧担忧的表现，只两三秒便镇静下来，朝她微微颔首。
“倘若这就是殿下的决定，我无话可说，毕竟这三百年来我欠柒音很多，就当作对他的补偿也好。”
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被迫无奈，这个答案总算是比较令人满意。
“你比我想象中要更识时务。”绮凉点头道，“尽管不怎么招人喜欢，却也终究不是无可救药。放心，族长的位置还是你的，我不愿意也不能够让小七来承受这些不必要的责任和负担，他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言毕，转身进屋，将房门轻掩。
偌大庭院里，只剩下白琉音站在门外良久，眸色寂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