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因为惊恐而花容失色,她慌张的翻出火柴擦起火就要烧掉那封万恶的信件。
“是要烧什么东西吗?”陈妈走进厨房。
停云猛地放下手,将纸团藏在身后说,“没什么,找火柴用一下。”
陈妈笑道:“小姐今儿个不去补课么?”
停云淡淡笑道:“都辞了,打算专心研读。”
“读书人就是好啊,哪儿像我们不识字,哎。”陈妈一边说着,一边羡慕的感慨,“俊逸少爷打小儿就爱看学习像您一样,哪儿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停云笑道:“陈妈儿子多大了?”
“十一岁了,不爱读书,成天的东巷窜到西巷跑着玩。”陈妈脸上浮起一丝哀伤,“算算两个月没有回去了。”
停云握紧了拳头背在身后,安抚道:“这么久了该回去看看的,我给您放两天假吧,您放心,薪酬我照样给您发。”
陈妈脸上显出激动的神色,连连道谢抱着衣盆开心的走开了。
停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的精神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扶住灶台站稳了瘫软的身子,她颤抖的抬起左手,再次看了眼那张信封,锐利恐惧的情绪爬上她的眼眶。
天知道她在打开信封的时候,打开了一扇怎样枪林弹雨的恐怖大门,信件上的毛笔字苍劲有力,字字如刀,几乎将她割裂。
这封看似轻飘飘的信,却轻而易举的能将她全家送入地狱。
这是一封安插在锦县国民党队伍中的特务名单……而蒋寒洲的新婚妻子袁玉然的名字赫然在列!
寥寥十余人的信件沉重的几乎握不住。
信件中还夹杂着一张任务纸条,纸条很是破旧了,看得出来经过多人之手才传到了万老爷子的手中,虽不知万老爷该传给的下家是谁,可这任务的最终目标则是将花名册交给共产党安插在锦县国民党军队中代号为飞鹰的特务。
停云颤抖的握紧那份花名册,大脑飞速运转,大量关东军入驻锦县,让锦县岌岌可危,国共两党为抢夺锦县战场早早打响了特务战,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袁玉然居然是共产党成员!
蒋寒洲一直忠心耿耿的追随张学良,彻头彻尾的派属国民党,难道袁玉然是共产党安插在蒋寒洲身边的特务,用来监视蒋寒洲?
那么万老爷子便是因这份花名册而死,死前拜托给她的事情难道是让她把花名册交给代号为飞鹰的特务?!
停云为自己的猜想震惊不已,不可以!不可以!这份花名册像一贴催命符咒惊得停云魂飞魄散,全然乱了分寸,这种被猝不及防的丢了一个强劲炸弹摧毁了宁静生活的感觉像是一块巨石砸向平静的湖面,激起万千浪花。
烧掉,不能将这份花名册流露出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若是让外界知道花名册在她手上,她简直不敢想象那种血腥的结果,也没有能力承受这样可怕的危险,她有俊逸,有那么多需要保护的人……她不能卷入复杂危险的党派斗争之中……亦不能冒险为万老爷子完成心愿……
停云再一次颤抖的擦着了火柴,当火苗撩拨向花名册的时候,她透过火光……看见了俊逸好奇而又天真的朦胧小脸……
俊逸怔怔的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她,“妈妈,你在干什么?”
停云心尖一颤,一股莫名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她像是做错了事那般忽的抖灭了火,将花名册藏于身后,强笑道:“俊逸,午睡醒了?”
俊逸揉了揉眼睛,乖巧的点了点头,像着停云走来,要抱抱,“爸爸呢?”
停云顺手将花名册装进了兜里,将俊逸往外抱去哄道:“爸爸回家乡了呢。”
“家乡在哪里?”俊逸懵懂的看着她。
停云按耐下心头的不安,微微笑道:“在很远的地方。”
“他什么时候回来?”俊逸满目期待的问道。
停云做出苦思冥想的神情,“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呢?那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会乖乖等爸爸回来的。”俊逸一脸严肃的小表情。
停云觉得有趣,咯咯笑了起来。
傻妞拿着拖把从前院走进来,嘴里吊着一根冰柜儿,怡然自得的样子,仿佛拖地板也拖出了愉快的玩味儿。
傻蛋在院子里与四个宝贝一起玩着纸飞机,欢笑声不时地传来。
停云有时很羡慕像傻妞傻蛋这样单纯易满足的人,或许她们的心智不及旁人,可是活的那样潇洒快乐。
停云打趣道:“傻妞,就知道自己偷吃,也不记着弟弟们点儿,有些日子没好好瞧瞧你了,都快有我高了。”
傻妞忽的收起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样子,将冰柜儿藏在身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停云心中一动,问道:“你的那身武艺是谁交给你的?可以教教我么?”她笑着挥动了一下手臂,“我也学学防身。”
傻蛋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是她爷爷活着的时候交给她的!她爷爷以前是我们村子出了名的杂耍人哩!武功高强,我也学过几招!”
停云讶异,“你们不是亲兄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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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妞摇了摇头。
傻蛋粗犷道:“我是个要饭的,要到她家,她爷爷死了,我就住下了。”
这样的表述实在让人忍俊不禁,停云笑道:“所以你就给傻蛋做哥哥了?还被人抓住用来要挟傻妞卖身葬父?”
“是的!”傻蛋一边跪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叠纸飞机,一边理直气壮的说了句。
停云无奈的敛眉,这两个可爱的家伙……
夕阳西下,她坐在大厅里,看着孩子们欢愉的神情,内心渐渐被满足塞满,人也变得充实起来,这种备受珍惜的感受更加坚定了她毁掉花名册的决心。
那些党派之争与她何干?她何必拿自家人的性命去豪赌,这样想着,她心中的恐慌渐渐淡去,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悄悄披衣起身,拿出那份花名册来到竹灯下。
虽说,大学里她一直有受到一些思想家的影响,对革命事业充满钦佩,对那种无私无畏充满敬意,可是……她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承载不了如此重任,就让这件事从她这里消失吧,名册流不出去,也不用交给什么飞鹰了。
不会有损伤,亦不会有人受伤。
就这样吧。
停云轻轻将花名册放入火焰上,几乎同一时间,窗外闷热的气流窜了进来,几欲迷了人的眼睛,夜风吹入,她下意识去关窗户,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紧缩,只见夜深的巷子拐角处的两侧,一边靠着一个人,似是盯梢的,戴着黑色的帽子,低着头站在那里。
停云的心悚然一惊,猛的关上窗户!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是蒋寒洲派来的人,还是追杀万老爷子的那批人!
惊惧和惶恐瞬间如海浪般淹没了她,她下意识看着手中的花名册……那些人是冲着这份名册来的么?她跌跌撞撞的来到烛台前,再次点燃花名册,迫不及待的销毁它,忽然,她的手一滞,如果是,她就算烧了它,这些人依然不会放过她。如果有了花名册,或许她还有谈判拖延时间的机会……
她忽的吹灭了熊熊燃烧一角的信件。
假若他们不是为了信件而来,那么这些人又是谁……
停云下意识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往下看去,胡同口盯梢的两名男子已经没了踪影……
她微微一怔,难道是她看花眼了?还是她想多了?
停云战战兢兢的熬过了长夜,第二日一早,她实在没心思去学校,加上陈妈回家乡了,长恩去了租借,一屋子的孩子她放心不下,因了她家境特殊,在学校鲜少交朋友,也不能拖朋友来帮忙,于是她看了眼课程表,摇了一通电话请假。
孩子们一大早便围在停云身边,满眼渴望的看着她。
还是俊逸先说话了,“妈妈,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停云站在电话机前微微一怔,下意识低头看着身边围着的孩子们,“今天?”
“嗯!”孩子们齐齐点头。
停云蹙了蹙眉,努力思索起来。
傻蛋混在孩子中,忍不住道:“今天是星期七呀!小姐你是不是跟傻妞一样傻了。”
停云愣了一下。
傻蛋迫不及待的大声道:“今天是一起出去玩的日子!小姐自己说的约定自己忘了吗!”
停云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混乱紧张的头,笑道:“瞧我!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是是是,今天答应了带你们出去玩儿。”
“哇!”孩子们开心的拍着手笑了起来,在大厅里蹦蹦跳跳。
以前停云为了学业,为了打工总是很繁忙,没空陪孩子们,于是便定下的规矩,每周日腾出时间带孩子们去公园玩儿,停云再三思量,哪怕有人监视,也不能表现的畏首畏尾反而惹人生疑,还是要照例活动,于是她笑道:“我和傻妞姐去准备准备,你们乖乖在大厅里待着,一会儿咱们去郊游,先说好啊。”停云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道:“都要听傻妞姐和傻蛋哥的话,不准乱跑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孩子们争先恐后的说着,随后轰的一声散开,往院子里跑去了。
停云揉着太阳穴,笑着往楼上走去。
一刻钟后,她和傻妞拎着出行的背包来到大厅,孩子们跃跃欲试的从院子里冲了进来。
停云目光扫了一圈,笑道:“大宝跟着傻蛋哥,二宝跟着傻妞姐,三宝和四宝跟着我……咦……”她咦声道:“俊逸去哪儿了?”
“俊逸弟弟刚刚还在这里……”
“我看见俊逸弟弟追着纸飞机出去了……”
“去院子外面了……”
停云眸光一凝,快步往院子外走去,长长的古巷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停云的心没来由的一慌,扬声喊道:“俊逸……俊逸啊……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先走了,不带你咯。”
古巷里只有焦灼的热风贴着青石板的缝隙吹来,掀起细碎的沙粒,回应她的只有这寥落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