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华蕊院里,老姑奶奶的遗体停放在棺木中,放在厅堂中央,吴嬷嬷遣去了所有人,关上房门,一点一点的给老姑奶奶擦拭身体,她微微笑道:“你这个老家伙,算是得偿所愿了,可惜了寒洲那么好的孩子啊。”她戳了戳老姑奶奶的心口,“我怀疑啊,当初质仁走的时候,把你的心都给带走了,你一辈子不嫁,还不让我嫁,真是霸道刁钻的老太婆子。”
傻妞从窗外翻了进来,静静的立在屏风后。
吴嬷嬷一边专心给老姑奶奶擦拭身体,一边慢慢道:“别急,你不来催,我一会儿也得上路,不能让奶奶等久了,她这个人啊,害怕寂寞啊。”她拧了一把水,慢慢道:“是你把那封信给奶奶的吧。”
傻妞一身蒙面黑衣静悄悄。
吴嬷嬷面上笑容疲惫,“好一招借刀杀人,算计到了我们这些老太婆的头上,你背后那位主子,看来是恨极了蒋氏母子吧,一箭双雕,现在来堵我的嘴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这么缜密的心思,有那对母子的苦头吃咯……”
她一边给老姑奶奶擦着手,一边笑道:“你这个老家伙,临死还被人给利用了,好在有人给你报仇……”
傻妞静静的将药瓶放在棺木一侧。
吴嬷嬷看了一眼便笑了,“等不及了啊,我能知道些什么?日本兵的事情我和老姑奶奶都不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不过是她怀孕的日子不对罢了,那个时候蒋老爷不正外出打仗着么,我只当是潘明绣背着我们偷偷去军中同房罢了……”
傻妞似得没有耐心等下去了,袖中的匕首凌厉的滑了出来,横梗在老姑奶奶的脖颈上,大有吴嬷嬷不喝,便将老姑奶奶身首异处。
果然,吴嬷嬷面色大变,眼下府上乱了套了,谁还管的上华蕊院的事情呢,她指了指房梁上的白绫,“别急啊,年轻人就是性子急,不劳你费心了,白绫我已经绑好了,只是可惜啊,潘明绣做的孽,居然让我们两个老东西来偿还,哎。”
她将老姑奶奶一点点的打点妥贴,面容整洁以后,方才缓缓盖上棺木,颤巍巍的往房梁下走去,在傻妞的注视下,缓缓将脖子挂了上去。
傻妞等了许久,只到吴嬷嬷彻底没了声息,她方才拿着树枝条用力抽打了一下门窗,纵身翻了出去。
听闻动静的翠儿急忙推开门,从窗户出飞来的银袋子进准的扔进了她的怀里,她微微一愣,继而飞快的将银子拢入袖中,一道闪电划过,映照出吴嬷嬷狰狞的连,刺耳的尖叫声响彻蒋府上空。
蒋欧阳一直守在院外,听见叫声急忙跑了进来,一看就这景象,顿时吓的一跌坐在地上,“完了……完了……完了……”
他在府上最后一点保障也没有了……他的站不起来,连滚带爬的进了屋内,“奶奶……奶奶……嬷嬷……”
“二少爷……二少爷您振作一些……”翠儿哭着去拉蒋欧阳。
蒋欧阳瘫坐在棺木一侧,他本就是仗着老姑奶奶的宠爱,在府上衣食无忧,眼下两个疼爱他的人都去了,一时间仿佛世界塌了半边天,六神无主的靠在那里,倒是没有多少伤心难过,却茫然恐慌的无所依托,要是以前,他还有个在外地的爹做依仗,可是两年前忽然就没了讯息,联系不上,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
半晌,蒋欧阳才从嘴里溢出一句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了……”
翠儿哭着说,“都是从给老姑奶奶那封信开始的。”
“什么信?”蒋欧阳目眩良久,问道。
翠儿尖细了下巴,说道:“半个月前悄悄塞给老姑奶奶一封信,自从那以后,奶奶就变得很奇怪,还让大操大办寿宴,肯定是信里面说了什么,害死了姑奶奶,害死了大家啊。”
“信呢?!”蒋欧阳忽然站起身。
翠儿摇头道:“被奶奶烧掉了。”
蒋欧阳缓缓握住了拳头,冲了出去,他前脚刚走,后脚翠儿便哆哆嗦嗦的去了偏阁,着急忙慌的收拾了行李,消失在了雨中。
这,停云生生的睡不着,窗外的风雨雷电让她害怕的瑟瑟发抖,半夜的时候起床抱着腿缩在床脚,听窗外北风呼啸,只觉得院子里树杈的影子拍打在窗口,像是索命的魂魄冲破了桎梏向她扑来,她只得更紧的抱住自己,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询问自己,蒋寒洲死了么?他真的死了么?
该是开心的喜极而泣的,然而那笑容未至唇角,便因害怕而沉了下去,究竟害怕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没有泪,眼眶干涩的。
未睡,天还没亮,她便遣了傻妞出去打听消息,而她一直在房间磨蹭到半晌午的时候才精神不济的起了床。
志成正在院子里分类药材,见她憔悴的样子,不由得惊讶道:“云姐你昨晚干嘛呢?眼睛怎么肿的这么厉害?”
停云没有心思说话,只觉得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她提着一颗心来到水龙头前,就着那凉水冲了冲脸,冰凉的触感驱散了浑浑噩噩的恐惧。
忽闻店铺里有人来买药,“老李啊,蒋家的事儿你听说没?”
李掌柜的声音传来,“我们这地儿偏,什么消息儿走不过街,串不过巷的,没个准儿。”
“听说,蒋家昨天出了大事,一连死了好几个人!蒋老夫人一病不起,而蒋家那位爷……好像也……现在停在军区医院等死呢!”
买药的人压低声音说。
停云的手猛的一抖,心直直的沉入无底深渊,她莫名的觉得眼前发黑,下意识往地上坐去,大仇得报了么?就这样让他死了?还没让他亲眼体会到至亲逝去的痛苦,还没让他亲眼见识到蒋老夫人怎样的惨死……
她忽而冷笑一声,这样也好,倭寇孽种气死了老姑奶奶,让他带着这样的羞辱和遗憾死去,足够了!只要他死了,蒋老夫人自然活不下去!
她要用蒋老夫人的丧子之痛,祭奠魏家上下的在天之灵。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刚从地上踉跄的站起,傻妞忽而从屋顶翻了下来,口中呜呜啦啦的说着什么,用力比划手势。
停云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抢救过来了?”
傻妞点了点头。
停云蹙了蹙眉,死不了么?她沉思了许久,急急往房内走去,“妞,换衣服,跟我去趟医院。”
梳整了一番,她换了身素白锦衣,将一把匕首绾入袖中,又从一个灰色的药瓶里拿出一颗胶囊,既然将死未死,她便去助他一臂之力,如果让他这次死里逃生,下一次想杀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她狠下心肠,带着傻妞匆匆往军区医院去了。
军区医院位于县政府后方,蒋寒洲出了事以后,全城戒严,军区医院的铁门前士兵把守严谨,出入军区医院的人都需要接受严格盘查,当停云说出探望蒋寒洲以后,守卫兵声称不管是谁,一律不得探视。
看来蒋寒洲的状况很不好了。
停云正想法子时,忽见一个身影健步如飞的走了进去。
“赵子龙!”停云脱口而出。
赵子龙猛地一震,回头看去,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眼帘下一片乌青,看见停云的时候,赵子龙眼神一亮,“二……”他皱了一下眉,“温少夫人。”
停云微微一笑,“昨儿个夜里蒋少夫人拜托我来瞧瞧蒋督统,那会儿天太晚了,我不便前来,遂早上来看看。”
赵子龙向那守卫示意了一下,随后带着停云匆匆往二楼走去。
“很严重么?”停云下意识问道。
赵子龙不言语,只单单将停云往病房引。
二楼的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守卫的士兵,停云硬着头皮跟着赵子龙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前,推门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生离死别,亦没有悲悲戚戚的场景,屋内透着薄荷的清香,掺杂着药液的刺鼻气味儿,静谧里透着缓慢时光的痕迹,蒋寒洲靠在病看书,眉眼精神,面色沉静如冰。
袁玉然站在窗前,背影窈窕。
停云刚踏入进去,便察觉了不对劲,心里咯噔一声。
赵子龙低声道:“少夫人,您都守了了,还是回去歇歇吧。”
袁玉然红肿着眼眶回头,看见停云来了,微微怔了一下,有泪水泛出眼眶,她冲停云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不愿来呢。”
停云礼貌的颔首,“少夫人那般诚意的央求,舒云若是不来,之余良心是过不去的。”
“既然你来了,我便放心了。”袁玉然高傲的挺着胸膛,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向着停云颔首,便径直走了出去。
瞧着袁玉然这副样子,这两人是起了争执么?
不安像是藤蔓攀爬上了她的全身,赵子龙安静的关上了房门,屋内仅剩他们两人,周身的气压仿佛骤降,停云细细打量蒋寒洲,他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面色虽苍白了些,却眉眼精神,全无病色。
何以外界会盛传的那么严重,几乎到了马上死去的地步,心狠狠一沉,难道蒋寒洲是故意将计就计放出消息的?这是下的套儿?给谁下的?给山田还是给她?
她仿佛不经意间踏入了他设计的局,那么袁玉然呢?难道他也骗了袁玉然,所以袁玉然才会哭的那么伤心?亦或者袁玉然也参与了其中?
停云暗暗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全身冰冷刺骨。
蒋寒洲淡淡敛眉,并不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的边缘,慢慢道:“舒小姐是来探望我的么?”
停云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果篮放在床头一侧的柜子上,“蒋少夫人昨夜里,雨中跪求我来瞧瞧你。”
“是么?”蒋寒洲淡笑应了声,修长的指随手翻着书页,阳光透过纸张在他白皙的手上投下一层淡黄的影子,他眉眼低垂,似笑非笑的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淡漠安宁的如寻常世家公子。
停云笑道:“既然督统无恙,那舒云便可放心了,告辞。”她转身就要走,既然蒋寒洲是装的,那她便不能冒险动手脚!更不能久留于此。
谁知,蒋寒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停云心下一惊,用力抽手,“督统这是干什么?”
“你开心么?”蒋寒洲并未抬头,眉眼微敛,低低问了句。
停云强做镇定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督统自重!”
蒋寒洲全身的怒意顿时喷张开来,他怒意凛然的一把将停云扯了回来,“告诉我,现在你开心了么!?”
停云大骇之下,身形不稳的倒在了,蒋寒洲的身子顺势压了上去,用力捏起停云的下颚,强迫她迎上自己的目光,目光闪烁骇人的戾气,“你可是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