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的笑容像是镶嵌在脸上,她拿起温热的茶壶,想要替他斟满半杯残茶。
可是温锦懿的手却覆在了杯盏上,盖住了杯口,缓缓将茶杯拿开。
停云僵住了,温锦懿连这点颜面也不给她了么?这么直白的拒绝了她的心意。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久,温锦懿叹了口气,他接过了她手中的茶壶放在桌边,语气平和下来,“阿舒,你不需要这样。”
停云不解的看着他。
温锦懿说,“你从没有用真面目待过我,对不对。”
停云怔了一下。
温锦懿笑,“你待我,和待寒洲,到底是不一样的。”
停云笑容舒展,说,“锦懿,你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仇人,如何能一样呢。”
温锦懿眉梢一挑,定定望着她,“阿舒,事到如今,你我何必自欺欺人。”
停云面色惨白下去,温锦懿这是要与她摊牌吗?一旦摊牌,她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灭门仇人?屡次救她于水火的恩人?温存的丈夫?搅乱她人生的恶人?
确实,在毗邻山的时候,真相便已揭晓,可是,她没有勇气与他撕破脸面,那层窗户纸一旦捅破,要怎么办呢?她该怎么办呢?俊逸该怎么办呢?
停云沉默的敛眉。
这如泡沫般易碎的薄情,似乎正渐渐挥发在空气中,连最稀薄的空气都被抽离,只剩下冰冷坚硬的冰面,尖锐的横亘在两人之间。
沉默了一瞬,停云深吸一口气,平缓慌乱的心,那名知道真相的女人,正在隔间里窥听,她不可在这里败了下风,于是她抬眸看他,亦要反将他一军。
温锦懿唇角含笑,眼底含着脉脉风情,眉梢微挑,却尽显凉薄。
停云缓缓微笑,反问,“锦懿,你所谓的自欺欺人,是指什么?”
不等温锦懿回答,停云微笑,“指我虚情假意的跟你?还是指我有所图谋得留在你身边?”她身段玲珑如猫的趴在桌子上靠近他,眯眼笑道:“温锦懿,你就这么没有自信?人人都爱你,你却偏偏不信我会爱你,是你觉得配不起我,还是你根本没爱过我,所以你想当然的认为我逢场作戏。”
温锦懿眸子颜色渐深,唇角的笑容浓郁了几分,目光忽然烁烁,他不言语,只等停云后面的话。
停云认真的看着他干净的眉眼,郑重地问他,“温锦懿,你究竟爱没爱过我。”
她用最坦诚的目光望着他,几分期盼,几分殷切。
两人对峙许久,谁都没有动,这个时候,比的便是定力,谁先动摇,谁便认输,停云不肯放过他眼中掠过的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想从他细微的变化中寻找突破口。
她坦然清澈的凝视他,他含笑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温锦懿忽然抬手,覆在她的眉眼上,掩住了她的眼睛。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停云身子一怔,紧接着,她忽然意识到温锦懿心思动摇了,这是她的机会!她拿下了温锦懿的手抱在了怀里,殷切的望着他,“你爱我吗。”
温锦懿淡淡看着她。
停云眼底氤氲了晶莹的水光,热切的凝视他,可是慢慢的,停云眼中的热度渐渐冷却了一下,水光缓缓凝结成了冰,她从温锦懿冷静的眼中看到了肆虐的冰天雪地,这就是答案,沉默的对峙过后,停云缓缓闭上眼睛,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是她太自信了,是她高估了自己,这对眼睛如此薄情冷清,几乎倒影了她仓皇的脸,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波澜不惊的平静,毫无情爱的起伏。
她莫名的感到颓败的无力感,有些无地自容得羞戚,她缓缓退回自己的座位上,捂着脸沉默了许久,须臾,一字一顿的发狠道:“温锦懿,你说我没有用真面目待过你,那我现在就用真面目待待你。”
她擦了泪,额前的发丝有些狼狈的纠缠在脸颊上,像是寻常人家的媳妇儿呕气那般,起身快步走到床边,随手抓了一件外套,便往门外跑去,哽咽道:“既然你对我并无感情,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离婚协议我会托人给你送来,烦请你到时候把字签了,把俊逸送来给我。”
“阿舒。”温锦懿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扯了回来,看着她手中抓着的衣服,慢慢道:“出去了,一会儿还要回来,何必呢。”
停云眯眼,“我不会回来了。”
温锦懿淡淡看着她,“你手中拿着我的衣服,一会儿该回来还衣服了不是?”
似乎所有的小把戏都被温锦懿看穿了,停云硬着头皮演到底,毕竟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一旦与温锦懿摊牌,两人便站在了对立面,这于她而言,是最糟糕的境况,加之月儿和账本在她手上,既然来了,他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她走,哪怕穷途末路了,她也要挣扎一番。
“我现在还给你不成么。”她把衣服随手扔回床上,“我这就如你所愿,去找蒋寒洲。”
温锦懿牢牢的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了回来,低声说,“你费尽心机的见我,就是为了跟我闹么。”
“是。”停云仰目,“你说我不用真面目待你,现在我用真面目待你了,你说我跟你闹,温锦懿,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停云说完这句话,愣了一下……刚刚温锦懿那句话的语气……明显有了怒意,这好像还是认识温锦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温锦懿眯了眯眼,似是忽然察觉到自己居然无知无觉中被停云牵着情绪走,心底隐隐还动了怒意……他眉梢扬了扬,这不正常。
停云缓缓挣脱温锦懿的掌控。
突然的安静,两人都兀的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的声音传来。
“阿舒,月儿呢?”温锦懿淡淡问她。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她费尽心思岔开的话题,又被温锦懿无情的拉了回来,所有支离破碎的情绪也瞬息被拉回了正规,世事不外如是,他爱你时,愿意配合出演你所有小把戏,就连歪心思都是如此可爱的。可是他不爱你时,你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这厢你极尽软硬兼施的手段去触碰他的心肠,想让他像以前一样迁就抑或退让,那厢他已成为冷漠的看客,甚至带着鄙夷的微笑。
她还是她,手段还是以前的手段,只是他不再配合罢了。
停云下意识颤抖了一下,避开温锦懿的视线,已经无计可施了,温锦懿软硬不吃,铁了心的跟她摊牌,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甚至对她不耐烦了,他对她动了怒,这是认定了她是颗废棋么。
沉默许久,停云终于收起了所有多余的表情,那些虚假的微笑和恼意,一点一点从脸上褪了去,像是退潮的海水,露出原貌干净但却淡漠的河床。
她褪去了由来已久的面具,眉眼皆淡了下去,睫毛轻轻颤抖,鼓足勇气问道:“俊逸呢?”
温锦懿眉梢一挑,“你在与我做交易?”
停云隐匿了心底的恨意,定定地望着他,“俊逸呢?”
温锦懿唇角勾笑,“俊逸最近不大好。”
停云如遭雷击,晃悠了一下身子,心乱如麻,俊逸不大好,俊逸不大好,她忽然慌了神儿,“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想妈妈了么?还是被人欺负了,天这么冷,是冻着了么?是不是生病了?带他去医院了么?”
温锦懿眉梢微扬,姿态居高临下的端倪她,眼神冷漠异常。
她所有承载爱恨情仇的小船,似是鲁莽的撞击在了他这如万年冰山般坚硬的冷漠态度上,撞得头破血流,撞得自尊心分崩离析,像是玻璃碎了一地。
停云刚刚竖起来的刺忽然便软了下去,怂成了一团,之前的嚣张跋扈,甚至咄咄逼人的气息忽然散了去,她软的像是任人蹂躏的糯米,忽然怯弱下来,停云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温锦懿身边,低声喃喃,“锦懿,我错了……我错了……”她颤抖的将头靠在温锦懿的肩膀上,深深的低着头,喃喃,“我不该存了旁的心思,不该利用你,不该接受蒋寒洲的好意,不该威胁你,不该逼迫你,我不该自作聪明。”她说着说着,泣不成声,“是我不好。”
她缴械投降,这场仗她输不起,是她高估了自己,她颤颤的落泪,说,“月儿在隔间的房里,账本……”
停云颤声说,“账本在家里,我会给你取来。”
温锦懿冰冷的眉心平和了几分,眼神也柔和了下去,冰山雪莲般俊美的容颜忽然温暖如春回大地,他说,“阿舒,等一切结束,我会带着你和俊逸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寻常日子。”
停云垂眸,温顺的点头。
见停云这么乖巧,温锦懿心情好了起来,伸手拭去她腮边的泪。
停云本能的闪躲了一下。
温锦懿愣了愣,“阿舒,你在害怕么?”
停云摇头。
温锦懿微笑,“阿舒,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便好。”
停云麻木的点头。
“吱呀”一声,开门声传来,月儿推开了隔间的门,困惑的看着温锦懿。
停云不愿让这个女人见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她今日一败涂地,被打得溃不成军,停云慌张的擦了擦脸,低声说,“我回去给你拿账本。”
说完,落荒而逃。
“阿俊,送阿舒回去。”温锦懿淡淡说了句。
停云匆忙走进院子里,迎面遇上候在外面的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男子的唇角边有很大一块胎记,眼里透着精光。
停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旗袍,又折回屋内,也不看温锦懿,匆匆进入内阁换了身衣裳,从后门仓皇的离开。
空气稀薄的让人窒息,她的脸上有不正常的潮红,慌不择路,后被阿俊一把拉住了手腕,拽向了后门,从星湖湾绕山路离开。
她刚走,月儿便缓步走了出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她的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看着温锦懿俊美的侧脸,犹豫不前。
可是他刚刚分明拒绝了那个姓舒的女人,于是月儿鼓足勇气,结结巴巴的说,“我……我不该打……打你。”
温锦懿坐在桌边,眉眼低垂,手中把玩着茶杯。
月儿的手抚摸过脸上的刀疤,继续道:“我当……当年被……被他们带……带走了,回来找你的时候,你不见了……以为你死了,所以,江北大水中遇见你的时候,我……我觉得……被你欺骗了……”
温锦懿依然沉默的坐在。
“你……”月儿想要询问他,可是目光触及他的脸色,她微微怔了一下,却发现他眉梢凝了冷意,整个人都处在隐忍的怒意中,虽然静默不语,可那如月光般清冷的气息正源源不断的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月儿愣住了,他何以会有这样的神色,从小到大,他都是安静善良的美少年,喜怒不形于色,那些和平的日子里,她干完农活以后,最大的乐趣,便是去他家串门,看着他还没有灶台高的小身板儿,踩在柴火上,努力的踮着脚帮他妹妹下白面,他总会在喂妹妹吃完饭之后,给她端来一碗,久而久之,她便成了他家蹭饭的常客。
尽管如此,他依然会躲着她,她厚着脸皮帮他们做家务,帮他劈柴,帮他摘下院子里葡萄架下的南瓜蔬果,她喜欢看着他一边抱着妹妹哄睡觉,一边摇头晃脑的坐在窗下背书,他的话很少,逢人总是胆怯的,见着陌生人会脸红,漂亮内敛的像是一个小姑娘。
她还记得他的妈妈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他的爸爸风度翩翩,两人都是镇上的老师,听说他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少爷,为了躲避家里包办的婚姻,两人从北平私奔到这个小镇上的,不像镇上那些地道粗糙的乡下人,他们一家都活的很精致。
很多时候,她觉得他长得更像是他的妈妈,美丽的不像话,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一样,没有一点烟火气息。
月儿细细看着温锦懿俊美的侧脸,这张脸,依然还是二十年前的那张脸,这个人,却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人。
那个杏花吹满头的如画少年,早已在13年前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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